“病都没好就出去乱跑,非要发烧才好吗?”林邱叹了口气,伸手拿个垫子放在林淼背后,她原本是躺着的,为了让她半坐起来靠着舒服点,他按了下枕头,接着把手里捏着的药递给她。
三楼人少,很安静,一共没有几个房间,之所以安排在这里,是因为林家基本上没有人见过长大后的林淼。
也可能大多人都不愿意见到她。
很多人只是小时候远远望上过那么一眼,也看不出来什么具体的轮廓面貌,林邱决定带着她四处治病的时候她就再没来过林家,也再没去过京城。
因为林淼的存在像是在昭示某种事情。
她的病是遗传基因病,也就是说往上推几代以内,必定有人得过这样的病,所有人都对此避之不及,生怕下一个不幸的是自己未来的儿子或后代。
遗传这两个字,和先天性一样,判定了一个家族的基因。
他拉着凳子坐下,似乎能明显感觉到,自从林淼从医院回来后,对他的态度仿佛变了不少,不像从前那样什么心底里的话也不肯多说。
这大概是让他最欣慰的一点。
林淼头发扎了起来搭在后面,额头上还贴着退热贴,她将杯子捧在手心里,说:“父亲,你会对沈言产生偏见吗?”
林邱不解,问了句:“你是指他和江家那小子的事?”
“是。”
“小言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对他的印象并不会因为她喜欢什么样的人而改变。”他手心搭在膝盖上笑,说话的语气既不严厉也不温柔,“顶多是有点可惜。”
这句可惜林淼当然明白什么意思,但她也懂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
她正出神着,林邱唤了她一声。
“淼淼。”
林淼应声。
“有些事情我从前没有太过于叮嘱你,我觉得那应该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但现在既然发生了,作为父亲,我也必须事无巨细。”
卧室里开着灯,暖洋洋的照在她身上,给整个人都带来了生机。
“贺焱是个好孩子,他很负责,但未来的路太难走了,我相信你很喜欢他,那天在医院里他也向我证明过,他会好好对你。”林邱看着她,过了许久终于狠下心来道:“我知道这样说很残忍,但是我必须再次征求你的意见,你是当事人,应该是有感觉的,他很喜欢你,如果未来某一天,他真的喜欢到了没有你就不行的地步,而你……离开了或者不在了,你让他怎么办?”
林邱不再打着让他们分开的旗号,他试图用贺焱对林淼的爱来说服林淼,早点放手,趁这份爱意还未扎根到那么深,当断则断。
但他更多的私心是为了林淼。
虽然许多事他不清楚林淼心里的真实想法,但毕竟是和自己一起朝夕生活了十多年的女儿,他明白林淼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任何人都抱着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仿佛谁去谁留与她无关,因为她在这样的环境下实在成熟的太早,许多人情世故已经冷眼看遍,不再愿意相信有人会毫无保留无需回报的对她好。
但现在出现了一个这样的人。他一直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可以做到这一切。
就是这么好的人,怎么舍得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
林邱不动声色观察她的反应,接着说:“他会接受不了,会终日活在这样的痛苦和阴影里,我认为你应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然后再去决定要不要继续。”
林淼听了个七七八八,腰下使力想要移动那双端正笔直的长腿。
她最终垂眼看着自己无力挪动的双腿,想起来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贺焱他不是一个因为什么会注定失去,就在一开始就要放弃得到的人。”说起这两个字,她眼底仿佛还有一丝残余的笑意,“父亲,您听说过大鱼海棠吗?”
没等林邱回答,林淼又缓缓道:“在没遇见他之前,我不喜欢看这样的电影。我一直很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为了爱而奉献自己,去为另一个人死。”
怎么会有人宁可自己死也要为了报恩。
明明人性都是自私而贪婪的。
可过了这么久,林淼还是清晰又深刻的记得,那天上晚自习,班里喧嚣又嘈杂,不少同学吵着嚷着开投影幕放电影,后来选来选去放的就是这一部电影。
为了营造气氛,教室里的灯都灭了,当时贺焱坐在她的旁边,穿着衡水校服,装着一副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凳子被他拉的很靠后,把一双长腿都翘到桌子上去了,时不时晃两下,吊儿郎当的,看上去不太正经。
只有林淼知道,他是为了借走廊上残留的灯光。
电影里的声音沙哑又低沉,他当时跟着重复了这句话,眼睛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身边的人,里面全是温柔与爱。
他低声说,爱一个人,追一个梦。
那时他们的关系并不如现在这般明朗,林淼只懂得他口中的爱一个人,却听不出他追一个梦的深意。
教室里突然灯光大亮,是老唐气势汹汹的走过来拍亮了开关,义正言辞的把他们教育了一番,为首的那几个被训的头都抬不起来,贺焱坐在后面得意大笑。
林淼想到这,忽然看向林邱。
“虽然这部电影我没有看完,但里面有一句话说的很好,是他告诉我的。”
[这短短的一生,我们最终都会失去,不妨大胆一点,爱一个人,攀一座山,追一个梦]
真正的死亡不是全身细胞都停止工作的那一瞬间。
而是这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住我的那一刻。
被世界所遗忘,被所爱所遗忘,那便再没有了来过这世界一趟的痕迹。
所以人类繁衍后代的意义正在这里。
他们希望,世界上爱自己的人更多一些,在自己死去后仍然记得自己的人更多一些。
如果再贪心一点,他们希望活着的人能够牢牢记住自己的时间,更长一些。
……
沈言被他母亲成功放出来那一天,正好是京城聚会最后一日。
重要的客套都攒在前面,后面就是忙里偷闲随便玩,就比如最后这天的聚会,基本上都是一些出类拔萃的小辈聚在一起攒攒人际关系,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大厅里的红酒档次都没那么高了,许多昂贵的甜品也被换成了好吃的点心摆在桌前铺开来。
不过这两天沈言也没闲着,光是坐在画板前画一幅画就画了好几天,除了思念小对象以外,他就埋头画画。
不过自从林淼来过以后,他母亲对他和江游这件事的态度就变了不少,虽然不像江游他妈那么绝,绞尽脑汁想着办法让两人见面,也已经不反对他和江游联系了。
一切都在往正轨上走。
林淼还穿着林家回归时办聚会的那件礼服,低调不显眼的在角落里听音乐。
要不是那张脸实在出挑,她简直和透明没什么区别。
沈言把手往西服裤带里一揣,尽管俩人已经熟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地步,他还是打算过去跟林淼来句谢谢,毕竟这是礼貌问题不是交情问题。
然后他就看见了搬了个凳子坐在林淼旁边的贺焱。
沈言心下警铃大作立刻后退几步,心说我就想刚刚怎么没看见你。
原来躲这陪女朋友呢。
他笑着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就走,撞见了迎面冲他而来的江游。
大约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两人一愣,相视而笑。
林淼淡淡收回视线。
贺焱搬的不是那种给上等贵客坐的高档椅子,是不知道从哪搬了个小板凳,憋屈的不行,坐着显得比林淼还矮一皆,正装都被窝出褶皱了,他还蛮不在意的大笑:“他终于有眼色了哈哈哈哈哈哈——”
林淼无奈:“你在这待着不如去找付卓他们,我光看着你都觉得无聊。”
贺焱托着下巴看她:“我不会觉得无聊啊,先说好,我可不打算去找老姜他们,自从付卓和司滟知道严盈那苦情的光辉事迹,老姜在他们眼里就变成了活脱脱的渣男。”
说完他自己都乐了,“昨天季朝半夜两点半给我打电话把我吵醒,我还没发火呢,他倒是先委屈上了,跟我哭诉说为什么这几天司滟动不动就说他是渣男,他喝口水司滟都说他,把我乐的后半宿都睡不着,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儿?”
林淼一开始想忍,后来也没忍住,唇角微微勾起,“你在这指控他们,你不是?”
贺焱挑眉,把林淼垂在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小心轻柔,“天地可证日月可鉴,我要是个渣男,这世上就没有好男人了。”
“我觉得可以反着说。”
他饶有兴致地问:“怎么反?”
“如果世界上没有渣男了,那你就是好男人。”
说完林淼就按了轮椅操纵器自己往前走,留贺焱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把这话来来回.回在脑海里思考了三四遍,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的追上去,边追边喊,不少举着红酒杯谈笑风生学着父亲们那样交流的小辈都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
贺焱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声音含笑,假装不知其所以然的反问:“?你这什么逻辑?”
明明反过来应该是,世界上没有好男人了,我才有可能是渣男。
他直接跑到林淼跟前把人截住,肢体动作虽然看起来挺嚣张的,但实际还是小心看着脚下的路,怕她被台阶颠到,把她手里的操纵器一抢,推着她到了个没人的地方,俯身恶狠狠地亲了下她的唇。
结果就是他耳朵红得比谁都快,原地表演亲完就立刻不好意思。
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不等她回过神来有所反应,贺焱就学着自己这两天恶补的那些言情里霸道总裁的语气,居高临下说了句:“女人,忘了告诉你,我今年的生日愿望就是希望你语文永远考不上一百三十五。”
和他通红的耳垂形成鲜明对比,被动承受这句话的林淼丝毫没有被占便宜的感觉,甚至觉得是自己轻薄了人家。
林淼睁着眼睛,干净又澄澈。
“我也忘了告诉你,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是和你永远在一起。”
这个也字,就用的很精妙。
贺焱把操纵器放在她手心里,背过林淼双手捂着那张俊美的脸,只留着眼睛透气。
看来语文,还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