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的问题仿佛是故意刁难老师的学生,帕里斯通无辜地摸了摸鼻尖。
“很遗憾,洛可可酱现在不在这里哦。”
“那么,可以请教一下她去哪里了吗?”
“唔……还是很遗憾,但我并不知道。”
“也就是说,她很可能……不,是已经不在猎人协会的监视范围内了?”
库洛洛看着帕里斯通的眼光里没有任何指责或者不满,却奇异地让人越听越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帕里斯通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库洛洛先生,你说得对。在这一点上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所以,如果两位需要的话,我可以立刻派几个人去把洛可可酱找回来。我猜——她应该还没有走出多远……”
“可你刚才告诉我,她会很、快、回来。”伊尔迷缓缓地打断了他,“你是在对我说谎吗?”
“呀~当然不是。但我记得……我说的是’或许’。”
伊尔迷一直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脸上,首次出现了困惑的神情。
“……是我想当然地按自己希望的去理解了。”
这句话有点拗口,意思却很简单——严谨的杀手觉得自己犯了个连初级都谈不上的错误。
帕里斯通的笑容慢慢加深,好像黑暗有了意志,正在蠢蠢欲动地试图爬出坟墓。
“是我没有说清楚令你误会了。怎么样,要不要我这就去找人呢?”
“不必了。”伊尔迷又变回了无表情的空白样子。
“库洛洛先生呢?”
“我可以等。”
“好吧,既然如此……”帕里斯通拾起电话座机放回到了书桌上,“那我真的要先走啦。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直接拨打内线就好。号码是……”他比了个胜利的V字手势,“222。是不是非常好记呢?”
舞台俳优退场后,房间里再次恢复了悄然无声的状态。
如果不是光影还在地上移动变幻,一切都有种陷入了静止的错觉……先开口的仍是库洛洛。
“伊尔迷,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太空泛,几乎能泛指至今为止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而伊尔迷的回答,假设他会,那无疑就是在向问问题的人坦白,对他来说思考阶梯上的第一位是什么。
当然,他也可以不回答,或者选择反问。
总之,要隐藏真实的想法对伊尔迷来说,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可可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呢?”库洛洛眨了下眼睛,“这时候离开猎人协会,她就无处可去了,不是吗?”
伊尔迷轻轻地摇了摇头,“库洛洛,她永远有个地方可以回去。”
“那个地方是枯枯戮山?”库洛洛走到窗边推开了半扇窗户,立刻四月的风和远处的喧嚣就都涌了进来,“我还以为西索是开玩笑,原来你是认真的……”
库洛洛的语尾飘散在风中,伊尔迷按住了自己的发梢。
他能告诉西索就是没想过要保密。
与其让别人猜测揍敌客是为了什么想要得到洛可可,倒不如制造个容易接受的理由直接宣告出来,断了不必要的麻烦和窥视。
男人得到女人的方法有许多,通过婚姻缔结下契约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
“那你想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一下子话题跨度之大像歪进了异次元,库洛洛不禁哑然笑了笑。
“嘛……你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呢?我提前安排,保证出席。”
“很快。”伊尔迷也转身站在了窗前,“等我带她回去就开始准备。”
“这么说……你知道她在哪里?”
“库洛洛,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揍敌客和旅团不是合作关系。”
“倒不如说是……竞争关系。”库洛洛没有生气。他又打开了剩下的半扇窗,探出头去望向地面上来来往往数不清的小黑点,“伊尔迷,那里面会有她吗?我想,洛可可穿上婚纱一定很漂亮。”
揍敌客家的,还是属于其他什么人的?
库洛洛没有具体去描述在他想象中洛可可的样子。
然而不管是洁白的、纯黑的、和风或者哥特式,此时此刻从真实存在于平行空间彼端的短发女孩子身上,都找不到能让人联想起那些场景的要素。
洛可可的脸色很糟糕,像熬了好几夜通宵似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青色疲倦。
“你不要紧吧?”施泰纳忍不住指了指旁边的长椅,“去那里坐下来再说。”
即使没有他这句话,洛可可也觉得自己就快要站不住了,几乎是摇晃着跌坐到了椅子上。
“我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头晕。”
想到这很可能是D2的副作用又在作祟,洛可可就更多了一分厌恶和决心。
“但你看起来……”
“先别管我。”洛可可打断了他,“还记得我第一次去双子塔找你时,提过的人口失踪案吗?”
“你还在调查这件事?”
“嗯,那个时候你说失踪案不归渡航课管,可假如牵扯到了……”洛可可仰起头望着施泰纳的眼睛,“暗黑大陆呢?”
施泰纳皱起了眉头,“你是说……那片新世界?”
“是的,暗黑大陆。”洛可可无视对方抗拒的表情,又果断地重复了一遍。
“……到底怎么回事?”施泰纳放弃了去矫正洛可可的说法。他在位子另一边坐下,声音里也出现了一丝动摇。
洛可可示意他先去看站台二楼那些几乎没有死角的监视器。
“看见了吗?电梯尽头、厕所门口、墙壁上每隔两米的位置,还有案内牌前面……我在第一天抵达时就感觉到了异常,却直到刚刚才明白过来原因。”
“这里是萨黑尔塔人流最大的车站,龙蛇混杂,就算监控器的数量多了一点……”
“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摄像头。”
“不是?那是什么?”
手指抓在椅子边缘上暗暗用力,洛可可挑了个离自己最近的镜头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上面。
随着脑壳里传来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被她瞄准的机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你在做什么?”
施泰纳不明所以地来回看着监视器和洛可可。后者却神色紧张,根本分不出精力去回答他。
汗水布满额头,在最后一记清脆的咔嚓声后,脱离固定的摄像机好似受到磁铁吸引般,掉落进了洛可可的掌心。
她单手抵住犹自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深深地喘了一大口气。
自己真的做到了!
一场超微型定向台风!
昨夜在酒店里发生的经历虽然令人不安,不过也带给了洛可可新的启发。
原本她只会将被自动激发的治愈能力转化成火球用于攻击,而这就意味着在战斗中永远处于被动,想反击就必须要先受伤才行。
怎么受伤、受到什么程度都非常微妙。
可现在,之前受的伤停止了恢复,多余出来的念能力被积蓄在体内。哪怕没有新增的伤口,也能继续调动那些念力。
虽然在实际运用上还有很多的悬念,但同时也有很大的开发空间。
蜘蛛和伊尔迷应该还不知道这点。他们也许会提防自己的自伤行为,却未必能想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情况下,也会遭到来自她——
一个笨蛋、一个废物、一个弱者的进攻!
洛可可努力忽略身体各处叫嚣着的不适,咬牙将监控器放到了长椅中间。
“你看一下就知道了。”
施泰纳疑惑地拿起来,摆弄了一会儿后拧开了摄像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手捧着一半机器,可以看见里面除了正常的零部件,还有一些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东西。
看着施泰纳左手上的古怪机体,洛可可咽了下嗓子才开始叙述。
“发生在尤比安大陆和周边的失踪案,其中相当数量的受害者都被送进了萨黑尔塔的秘密实验室……为了研究他们从暗黑大陆带回来的……Risk。”
“新世界的Risk和Return么……”
施泰纳的喃喃自语让洛可可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几寸。
她一直不敢肯定究竟透露多少,才能既不越界造成严重剧透,又能顺利说服对方来帮助自己。
而眼下施泰纳给出来的反应终于证明了她的冒险没有错,渡航课的一等理事官确实事先知道暗黑大陆的风险和回报。
“前天晚上,猎人协会在追捕破坏双子塔的犯罪分子时,巧合的遇到了一位警察……”洛可可的语调渐渐沉重起来,“通过他的证词加上现场搜查,得到的结论就是萨黑尔塔政府中的一部分人,许多年来都在进行惨无人道的实验,包括但不限于人体改造和药物控制。”
“渡航课的工作是审查去往新世界的资格,监督渡航时的安全……”施泰纳推了推眼镜,“对已经取得的Risk……”
“但如果他们的目的是克服风险,再度前往暗黑大陆的话,这又归不归渡航课管呢?”
根据原著中给出的描述,今后2年多的时间不但没能使D2从尤比安大陆上消失,反而还蔓延流行到了六大陆其他的地方。
洛可可不确定自己这一下蝴蝶翅膀的扇动,对未来的影响会以何种方式呈现。是早已被GameMaster计算在内的必经之路,还是一条通向未知的岔路?
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注视着施泰纳凝重的表情,洛可可断然说道:“我无法给出你更具体的理由,不过整件事背后毋庸置疑的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他们利用传播D2来筛选合适的被试验者,想要彻底阻止很难,但至少……我们能减少受害者,拖延他们踏上暗黑大陆的计划。”
施泰纳眼中闪过一抹意外,“这就是你希望我帮你做的事?”
“是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么多……而已。”
“可是,洛可可小姐,药品安全属于医疗卫生部门的监管范围。要在萨黑尔塔境内大规模流通违禁品,所牵涉到的黑幕……”
他没有往下继续说,但洛可可已经听懂了那些未说出口的意思。
“你刚才问我这是什么——”她重新指了下施泰纳手里的东西,“我也不清楚它的原理,不过却感应到了上面残存的……气息。”
“气息?”
“你可以理解为类似遗留在现场的指纹。”
洛可可一边含糊带过,一边暗中打量着施泰纳。发现这位聪明的公务员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后,才小心地松了一口气。
机器上附着的念,虽然只有极微少的残量却仍足够传递出清晰的信号——
强大而又危险的存在!
不知为什么,洛可可突然想起来在秘密实验栋里进入过的房间。设计出那种地方的人和操控大量监视器的会不会是同一个或同一批人呢?
她默了一默,“留下这些痕迹的人很厉害,也很可怕。单凭我和你根本就没有办法对付……所以,我只想拜托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宣传D2的危害,削减服用者数量就好。”
“好吧。”施泰纳站了起来,“我会尽力去做的。”
“嗯,谢谢。”洛可可也跟着起身,从钱包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纸条,“这是那位警察的好朋友的联络方式,可不可以再麻烦你通知他一下……”
“那位警察……?”
洛可可垂眸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施泰纳接过纸条,慎重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他看起来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只是向洛可可伸出了手,“你是位出色的猎人,无论接下来要去做什么……都祝你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