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迷一点也不觉得。
而且很显然,眼前这个金发男人——帕里斯通·希尔,绝不像表面营造出的形象那样无害。昨夜和今晨,他几次三番想借洛可可来故意激怒自己,伊尔迷却对此感到十分的不可理解。
从出生就不曾间断的各种杀手训练,将忍耐力和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的控制力,深深刻进了每一个细胞里。
只不过是几句话,几句无法判断真伪的话,怎么可能让他——揍敌客家最模范、最优秀的训练成果生气呢?
但当他客观地审视内心时又无法忽视在平静的水面深处,确实有那么点沉淀的淤泥被搅动、翻腾了起来。
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哪怕会被碍事的猎人协会,会被他的可可事先察觉,也应该一上来就使用圆而不是绝的……
然而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伊尔迷收回了快要飘溢出房间的念气。
“说吧,你在打什么主意。把揍敌客扯进来的目的是什么?”
“爱情使人盲目。”帕里斯通愉悦地摩挲着额角,“先说清楚,昨天洛可可酱要你离开可不是我撺掇的,伊尔迷先生千万别误会了啊。”
“能理解为猎人协会不会干涉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洛可可酱不仅是猎人协会的会员,也是协专的成员。这次的任务是我斡旋的,出了问题,自然有责任照顾她。”
“我可以带她回枯枯戮山治疗。”
“但洛可可酱似乎不太想去哎——我想,还是尊重下她的意愿比较好。”
“所以,你是在和我谈条件?”
帕里斯通眨了眨眼睛,笑得更开心了。
“被你说得好像我在利用洛可可酱一样。怎么会呢!我可是在尽心尽力地想要想出一个能让大家都满意的解决办法呀。”
“是么?”伊尔迷脚下的阴影轻微晃动了一下,“不过,你指的大家……也包括门口的那位吗?”
“哦呀?”
帕里斯通站起身,走出卧室,来到了套房门前。而当他的手刚刚握住门锁,外面的人就像透视看见了一般,几乎同时按响了门铃……
房间里的气氛仿佛一张被揉成团后又铺平的纸。
无数细碎的褶皱蜿蜒在空气中,而起终点则是各自分开站立着的三个男人。
“哎呀呀,这可真是稀客啊……幻影旅团的团长先生。”帕里斯通似乎很开心,语调轻快得就像一场期待已久的聚会即将开始。
“直接叫我库洛洛吧……嗯——”
“帕里斯通·希尔,猎人协会的副会长。”帕里斯通热情的自报家门,“你也同样叫我帕里斯通就好啦。”
“好的。帕里斯通,希望我没有打搅到你们的谈话。”
“怎么会呢,当然没有啦!你说是不是?”帕里斯通笑着转向窗边影子似的男人,“伊尔迷先生。”
被点到名,伊尔迷简单的嗯了声,表情并看不出什么变化。
倒是库洛洛——他的刺青被绷带遮住,头发也放了下来。这让脸部的线条显得很柔和,有种平易近人的气质。
“好久不见,伊尔迷。上一次多谢你了。”
“啊啦,原来两位早就认识了?”帕里斯通棕色的眼睛里扑闪着问号。
不过,伊尔迷显然并没有满足他好奇心的打算,平平的声音里包含着公事公办、无可奉告、以及与你何干的生疏。
“接过一桩Business的委托。”
“是么,是么……幻影旅团也会光顾揍敌客家族啊。”帕里斯通好像听见了什么非常意外的事,感叹着又望向靠门的男人,“有什么人是连库洛洛先生都无法搞定的吗?”
“还挺多的呢。”库洛洛回给了帕里斯通一个浅浅的笑,“比方说……你们正在谈论的人。”
“噢——真的吗?库洛洛先生知道我们在说谁?”帕里斯通好像很意外似的挑了挑眉。
“没猜错的话……除了彼女外,我想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值得猎人协会和揍敌客共同关注了吧。”
在场唯一的金发男人满脸都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呀,你指的是洛可可酱?看来幻影旅团里对她感兴趣的人也不少嘛。不过,另外那两位先生为什么没有一起来呢?”
“因为我是来谈和的,并不打算用人多压人少,哪怕只是形式上。”
库洛洛一边和帕里斯通对话,一边却打量着伊尔迷。按西索的密告,这位’洛可可的未婚夫’应该刚刚才结束和飞坦的战斗,但乍看之下却几乎找不到什么打斗过的痕迹。
飞坦和伊尔迷,这两个人的实力很难简单说清楚谁比谁更强。
也许在不计代价的情况下会是飞坦,也许在准备充分的暗杀条件下会是伊尔迷。
又仔细看了一会,库洛洛终于从伊尔迷的发际边缘瞧出了点不一样的隆起。
这让他忽然有种想要叹气的惆怅,能在这个起步价超过十位数的杀手身上留下伤,估计飞坦本身也好不到哪里去……
帕里斯通的目光轮流扫过若有所思的库洛洛和面无表情的伊尔迷。
“呵呵,也就是说库洛洛先生的意见可以全面代表他们喽?而我代表猎人协会,伊尔迷先生代表的……自然是揍敌客家族?”
伊尔迷没有接话,短暂的沉默过后库洛洛收敛了微笑。
“蜘蛛是一个整体,头脑的判断就是全体成员的意见。不过,我们有我们的先决条件。”
“是什么条件呢?”
“开诚布公的情报交换。”库洛洛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尤其缓慢,“这对大家都没有坏处,无论猎人协会、揍敌客家族各自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完整、真实的情报。而令人感到遗憾的是,我们唯一的情报来源……洛可可不但不会主动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信息,还会因为事先知道我们想知道的是什么,即使在不得不吐露的时候也能够对最重要的部分进行隐瞒和篡改。”
‘不得不吐露的时候’……
伊尔迷空泛泛的黑眼睛里出现了细微的波纹。
他在哈斯见过洛可可断掉一条手臂,在尤比安之星上摸到过她满身疮痍,更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萨黑尔塔急救医院的病床上,看到了她脖子被切开,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的凄凉模样。
虽然这全部的因,都是源于她不听话,非要离开枯枯戮山去自找罪受。
然而之后的果,毫无疑问是面前这位团长率领下幻影旅团的手笔。
蜘蛛的手段,伊尔迷并不陌生。
因为他本人也很擅长做’那方面’的事,甚至同样考虑过将那些办法用在洛可可身上的可行性。
从数不清的伤口上,他完全能推测出这群’专业人士’都对洛可可做过些什么,也能轻易地想象他的可可在遭受所有那一切时是疼得怎样在哭、怎样在挣扎……更能像亲眼目睹了般立时浮现出可可即便如此,仍是拒绝的样子。
疼痛对她无效。
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她!
伊尔迷异常冷淡的声音仿佛黄泉里徘徊的幽灵,“你们用尽了办法却没能撬开她的嘴。所以选择结盟来达到目的……可同意跟蜘蛛合作,对揍敌客有什么好处呢?”
“唔——伊尔迷先生说的不无道理。”帕里斯通的用词也逐渐犀利起来,“库洛洛先生的提案固然很有魅力。不过,要猎人协会和……抱歉,请原谅我接下来的称呼……和被通缉的盗贼联手,这点理由还不够充分啊。”
其实去细究的话,揍敌客家族的Business同样也见不得光,帕里斯通的说辞无外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借口。
不过就算听见他和伊尔迷一前一后,几乎等同拒绝的回答,库洛洛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的表情。黑发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洛可可曾经加入幻影旅团,作为团里的8号参与过不少活动。而在行动中产生的……团员彼此间的羁绊,比你们以为的要紧密许多。”
伊尔迷盯住了库洛洛。
两双相同颜色的眼睛却折射着截然不同的光。
库洛洛的黑色像镜子映照出被他注视的人,伊尔迷的黑色则是连接着万丈虚无的洞穴入口,会将他见到的一切都吸进去搅碎。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们,在可可心里……她更偏向幻影旅团?”
“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客观来说——的确是这样。”库洛洛轻轻点头,“有时候,伤害是条捷径……只要敲碎外面的那层硬壳,就能找到通往不设防的峡谷的路。”
“鞭子与糖果。”
当痛苦达到无法承受的极限时,人会在潜意识中选择麻痹自我、粉饰太平、逃避现实。
打完一巴掌后,再喂口糖。有关疼痛的记忆被涂上甜蜜的伪装,并随着次数的增加而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坚固。直到终有一次会为了那丝虚假的甜,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
伊尔迷眼里的黑暗收缩了一下。
这和洛可可是否脆弱、是否软弱无关。
因为蜘蛛精心编织的陷阱,绝对不会放过看中的猎物。
“为什么感到惊讶呢?”库洛洛仍旧低声慢语,“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不信揍敌客……猎人协会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想法。”
“库洛洛先生,现在谈假设没有任何意义。事实就是——猎人协会没有那么做,伊尔迷先生也没有那么做。”
帕里斯通也不笑了。
库洛洛的摊牌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这位盗贼头子似乎和其他流星街出生的人并不太一样。
不只是比那些垃圾更冷静、更睿智,还有种不好形容的,更极端的疯狂。
像一条冬季里结了冰的大河。
你以为它冻得很结实,能踩着过去对岸。而在观察良久后你也确实踏了上去,第一步、第二步……无事发生的安堵感让你终于放松下来,可就在此时你却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身处河的中心,脚下灰白色的冰面正发出咔嚓、咔嚓……咀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