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西索听见敲打金属墙板的响声,已经过去了数轮牌塔搭建,再塌毁的时间。而他就像是坐在烟雾中的雕塑——俊美、精悍、耐心地静待着身上的石膏魔法被访客解除的那一刻。
“唔~小可爱还真是悠长~到底准备要怎样盛装登场嘛~”西索用横在膝盖上的一只手撑住了额头,“嘛~~等待也是约会的一部分~我可不是个会催促Lady的人呢~”
他愉快地等待着,另一只手拾起扑克牌的速度却忽然变慢了,从褐色的瞳孔里窜起一小簇金黄色的火苗,如同某种信号预示着虚假的伪装即将剥落……
不远处的楼梯上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那不是鞋底和台阶碰撞发出的动静。虽然很轻,但仔细听一会儿就能分辨——是光脚踩过地面留下的潮湿声音。
西索闭上了眼睛:一双赤果的脚掌,脚底还湿漉漉的。很可能沾着血,也可能是脚的主人本身受了伤。再往上是光洁的小腿,还有曲线动人的大腿和纤细的腰肢……他向来不讨厌漂亮的、魅惑的、热情的、成熟的女人。经验让她们充满千万种风情,身为一个男人若拒绝’那样’的邀请实在是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反过来说,他没有什么特殊嗜好(来者不拒),也绝不会用力量或别的东西,比如金钱、地位之类的去强求那些关系。毕竟不论是脸,还是身材,又或者技巧,西索都是位非常优秀的伴侣—当然,仅在一夜限定的前提下—,他在这方面从未有过任何不自由的经历。
然而最近,他的品味似乎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偏差。
洛可可除了潜在的念能力以外,其他地方都非常的普通。但就是那尚未被开发的青涩的可能性,让她看起来隐隐闪耀。像是孕育中的珍珠,偶尔在蚌壳张开一条缝隙时才不小心泄露出里面晶莹无瑕的光芒。
“这么杀掉有点可惜呢~”
西索的思绪转得很快,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洛可可的场景:漏洞百出的念,惊喜、惊讶、惊慌各占20%、30%、50%比例混合的目光……原本只不过是以为找了个打发无聊的小玩具,却没料到两次三番、浅尝而已的吻竟会让他尝到欲罢不能的回味。
其实天空竞技场也好,猎人考试会场也好,并不是没有机会做到最后。可该怎么说呢?那个时候的西索,是戏耍、是逗弄、是抱着拆开玩具的一部分满足下好奇心的随意。所以,在被拒绝、打搅后也就非常无所谓地丢开停了手。
“还是应该先早一点吃掉的”他睁开眼睛,那里面的火苗点亮了整片灰蒙蒙的空间,“嘛……就交给她所谓的未来决定吧~如果’幸运地’不用去死~应该成长得更美味了吧。呵呵,不知道伊尔迷介不介意我分享呢……”
孤单的脚步声在楼梯间的门后停住了。西索站起身,舔了舔手中最后一张没有搭完的扑克牌。锋利的边缘在他的舌尖上割开一道小口,将一抹艳丽的红色染上了唇角,就仿若是一只许多天没有进食的兽,正饥渴地等待着猎物的登场。
洛可可倚靠在墙壁上不停地喘息。
从顶楼跑到这里不管她怎么伏低身体,四周就只有烟、烟、烟!
浓重的焦臭味充斥着鼻腔,将体内所剩无几的氧气挤压得愈加稀少。并且触碰到的一切,栏杆扶手和水泥地面全都变得滚烫,让她即使是短暂休息,也没办法彻底的停下来——不然就会严重烧伤,耗费掉宝贵的能力。
“我们到了?”警察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两片砂纸在摩擦。
而洛可可的咳嗽更是一直就没停过,现在嗓子里好似被塞进了把粗煤渣。她抬起头,浓烟中依稀可以看见墙壁上一个长条形的数字,“应、应该…已经…到一楼了……咳咳!”
“那还能出去吗?”
又厚又重的防火门不知为何被变成了两片折叠在一起的金属块,正好死死地堵住了门框。洛可可摸索着试图去直接打开,可手指上迅速出现的水泡和灼烧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半途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抱住自己的肩膀,尽可能地缩小接触炙热空气的面积,脑袋里却因为D2和缺氧而思考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
接下去应该怎么办……
“咳!出口卡得太紧了。我力气不够,咳咳……推不开。”洛可可很信任警察的经验,忍不住还是对他吐露了心底的泄气话,“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猎人小姐,我有个提议。”
“是什么?”
“你的能力……虽然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大胆假设一下,既然可以传输给我,那是不是也能从我身上收回去呢?”
“收回?!咳、咳咳!”
“我的意思是你先暂时拿回去,等出去以后再立马抢救的话……我应该还活得过来吧?”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抱歉。”警察似乎早料到洛可可会反对,道歉后仍是继续劝说,“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考虑该怎么出去。倘若出不去,我们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就、就算这样,也不能……”
凝固的热浪里起了一丝波纹,洛可可突然说不下去了。她感到一股和现实温度相反的寒气从骨子里透出——那是来自恐惧的寒气。
正有人从楼上朝这里过来。
“试一下吧。猎人小姐。”警察敲了敲她的肩膀,那个节奏就像心跳一样平静有力。
“我的名字叫做……洛可可。”洛可可没有回头却握住了肩头那只干瘪枯萎的手,“接下来……我会试着取回一点力量。你要是坚持不住了,一定要告诉我!万一、万一……我是说万一……记住我的名字,是我杀了你。”
“嗯,洛可可小姐。我记住了。”警察也回握住了洛可可的手,“是你救了我。”
“不……”
“是你把我从箱子里带了出来,是你让我像个人一样回忆起过去,也是你一直没有放弃我……甚至给了我将来的希望。就是你救了我,请不要怀疑这一点。”
“可我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不是特意为了救你才来的……”
“但结果,你还是帮到我了。这就够了。”警察的手指和洛可可的手指一起微微地颤抖,“我准备好了。你呢?”
洛可可抿了抿嘴,尝到一丝苦涩的血腥味,“……那我开始了。”
“好。”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面对烈火静默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库洛洛站在黑烟与白雾袅绕的入口处。
自动灭火装置已经熄灭,大火的正慢慢吞噬着整栋建筑。当最后一点水珠也从眼底蒸发殆尽后,黑发青年漠然地盯住了火焰窜起时最明亮的部分,“玛琪,不再进去里面一点吗?”
“里面着火了。”玛琪拨了拨发梢,蓬松的马尾在热风中干燥得像团稻草。
“可留在这里……”库洛洛伸出手,几滴飘进来的雨花落到了他的指尖上,“还是会淋到雨呢。”
“团长,你想去做什么?”
“也没什么。”
如此随便的回答连敷衍都算不上。玛琪望着他的侧面,发现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自己始终无法从这张脸上读出任何东西。但直觉—那种用偶然来解释未免太过巧合的感觉—告诉她,库洛洛想要确认的假设还有第三个项目……
被玛琪用’你撒谎’的目光无声地揭穿后,库洛洛并无歉意的收回了手,“侠客、飞坦、芬克斯、信长、窝金,还有西索……旅团里最强的六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我们永远不知道成功和失败,哪一个会先降临到蜘蛛的头上。”
“团长觉得他们出事了?”
“能一下子干掉他们六个,还不被察觉……”库洛洛摇了摇头,“你认为会有这样的人吗?”
“……至少这里面应该没有。”
玛琪显得很谨慎,库洛洛却立刻微笑起来,“是,你说的没错。”
“团长……你是在耍我吗?”
“并不是。玛琪,既然没有这样的人,那他们的麻烦就是出在了洛可可身上。”
“这我当然知道。”玛琪的眼角抽动了两下,“团长,你也要进去抓她?”
“别说得那么暴力。我只是想再试试看能不能说服她。”
“说服她告诉我们未来的事吗?她不会说的。”
“这么肯定?”
“……团长,你不了解女人。”
库洛洛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玛琪,她不是团员,用不着有任何顾忌。”
“所以就利用飞坦去……?”
“我最开始也没料到。这确实超出了我的预计。”库洛洛一手抱胸,一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不过——玛琪,你在介意什么?飞坦自己也了解,并且谅解这一切呢。”
“她的蜘蛛刺青是我纹上去的。”
乍一听玛琪提起的似乎是件毫不相干的事,不过库洛洛不仅没有打断她,还转过身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个时候,她浑身上下都是被飞坦弄出来的伤。可即使这样,我也没找到任何阴暗的、对蜘蛛仇恨的情绪。”
“觉得很奇怪?”
“不奇怪吗?正常人……一个普通的正常人在有过那种经历后,哪怕出于自我保护机制而对施暴者产生依赖甚至好感,也不可能完全抹去所有的负面情绪。她没办法掩饰到这个地步。”
“或许在她身上,好感度远远超过了伤害造成的恶意?”
“深厚到足以超越全部那些?”玛琪的影子随着火光分出枝桠,不停地摇曳晃动,“团长,她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熟悉我们每个人的情报,但对我们的好感又是因为什么呢,那些情报吗?就连雏鸟对亲鸟的眷慕也需要一个长期的积累才会形成。知道我们并不等于会抱有好感吧。”
玛琪的话像是带给了库洛洛启发,他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反刍,“长期积累……在飞坦和芬克斯带她回来以前,我们并没有见过她,更不可能做过什么让她产生好感的事。”
“无意之中帮过她?比如,刚好顺手杀了她的仇人……”玛琪还没说完就自己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不,像她那样的人怎么会和别人结仇呢。”
“不会吗?”
“团长,在普通人的生活里,恨到想要杀死一个人不是日常。”库洛洛今晚的问题似乎特别多,玛琪不相信他会不清楚这一点。于是,疑惑而又怀疑地看着对方,“洛可可连飞坦都能原谅接受,我不认为她会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敌人。”
“嘛……也许你是对的。不过,我很好奇,飞坦也不行的话……还要做些什么才能抵消她的好感呢。”
库洛洛没有躲避玛琪的视线,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像夜色中的湖水一样寂静。玛琪觉得自己被吸入其中注视了很久很久,但实际上时间仅过去了短短的数秒。
她回过神,却已经不想再讨论刚才那个话题了,“团长……”
“等一下。”
看见库洛洛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玛琪不由得舒了口气,其实她并没有准备好后面要说的话。但很快她就意识到接下来自己也不用再去想了。
一种奇异的波长从建筑物深处传到了她和库洛洛的身边。脚下的地面仿佛被烤化了似的变得柔软,空气中飞扬的火星则出现了刹那的静止。玛琪重新看向库洛洛,只来得及在他的眉梢捕捉到些微转瞬即逝、不透明的欢愉。
幻影——是成立时由库洛洛提出来的名字,包括玛琪在内的蜘蛛们并没有特别留意或是反对这个稍嫌文艺的团名。而现在她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竟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幻影……
是存在于幻想中令人向往的美景?
还是潜意识里孜孜以求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