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吹拂过的风稍稍大了些许,也不知怎地,四周悬挂着的灯笼里的烛火兀的明亮了不少。
从喉中发出一声叹息,男子复又静默下来。
身后火焰跳跃如鬼影,映在他身上,照亮了他的身形。
终于露出了那身说是破烂都嫌抬举的衣裳,斑斑血迹侵染了一身,竟是连一块好的地儿都未曾留下,脏污的破旧的压根儿瞧不出什么料子。
实在是难以想象它出自寸金寸土的上京钰琉坊。
莫说衣衫,就是这么个人也是个灰头土脸的人物,从额头到双颊刮了数道血痕,伤口也不知是不是没来得及处理,具都沾满了尘土。
他站在半边阴影之下,面上明明是绝望的却掺杂着一股诡异的平静表情,似是要将一生悲欢都尽付。
就这么,近乎是自虐般的,像跟竹棍站在这儿。看着,看着他的心上人在别人的怀抱里亲吻害羞。
男子身上散发的气息太过沉重,直压的人喘不过气儿来。一侧的侍从瞧着心里难过的紧,他忍不住低声哀求,“主子,求您别这样对待自个儿。”
他家主子那般月朗风清似的人物,不管在哪儿都保持着仪态,堪称上京世家公子的典范。
他何时见过他如此狼狈伤神的模样?
一时气从中来,连带着他这个做下人的都为他叫屈,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酸涩的难耐的比最酸的柠檬还要酸上千百倍。
“主子,您千里迢迢从南疆赶回来不就是为了……”
“嘘。”
截断了心腹的话,周泽之扯了扯嘴角。因为几日都未饮水,唇瓣早已干裂,此刻一动作,才忽觉肉扯的疼痛。
不过他也并未在意,仍是努力的牵起一丝微笑,笑道:“别说出来。”
他既是为了云容,现在看到他安然无恙,笑意盈盈的模样,难道不该心满意足吗?
是啊,他该是心满意足,达成所愿了才是啊。
周泽之极慢极慢的转动了下眼珠子,视线下移,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自己垂下的手上。
细小的伤口布满了白皙如玉的手背,让原本美好的表皮变得格外狰狞。他木木的动了动手指,随着指尖的抬起,露出的细腻指缝也没逃过伤口的摧残,更别提被宽大袖摆遮掩起来的手臂和衣袍裹着的……身躯。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缓道:“像我这么难看的模样,怎好意思让他瞧见?”
本来就不太讨他喜欢,又怎好端着这幅鬼样子去惹他厌烦。
说着,似是觉得甚为有理,周泽之偏了偏头,向黑衣男子询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好好梳洗一番才来见他?”
“主子……是,您是该好好拾掇拾掇来见云公子的。”把心里的话全都憋在了回去,侍从艰难的回应着周泽之。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可他身下的步子却像是灌了热铁,怎么也迈不开。
尽管心里仿若刀割,周泽之也移不了视线半寸,他就那么定定的瞧着云容,愣愣的望着,渐渐的忘记了时间。
直到玉珩搂抱着云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调笑的话语,招的他的心上人神色微恼,旋即狠狠的打了玉珩一下,两人再互拉着手离开。
“主子……”小心翼翼的唤了他一声,侍从担心的看着他。
“啊,我们回吧。”似是才回过神来,周泽之随口说了一句。拖着自己残破的躯壳,一步一步的融入了黑暗。
*
另一边,云容和玉珩在长街上逛了两刻钟便逐渐丧失了兴致,他们毕竟不是女儿家,没甚少女情怀。对乞巧并不十分感兴趣。
瞧着云容脸上神情淡淡,玉珩想了想,提议道:“阿容,趁着时辰还早,不如去我宅子歇脚?”
“歇脚?”云容瞥了他一眼,他虽不至于走点子路就累,但委实不想在闲转下去,便应道:“好。”
他下意识的要往城南方向走,却发现玉珩没动弹,云容停下脚步,疑惑道:“不是说要去宅子的,怎么不走?”
“是要去我院子没错,但不是城南那处。”玉珩好笑的看着云容,调侃道:“阿容,别乱走。”
云容:“……”
他怎么知道他有多少处宅子?
盏茶功夫,玉珩便领着云容到了他的又一处府邸。
指着金丝楠木打造的牌匾,玉珩含笑道:“到了。”
“呵。”
嘴里吐出一声冷嘲,云容盯着修葺的大气庄重的院落,似笑非笑道:“殿下可真是有钱。”
就是不看里头,单单这么个外观,也能瞧出府主人的阔气。简直是把“我很有钱”摆在了明面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你也不怕贼人劫了你屋里的好东西。”一边说着,云容一边跟着玉珩进去,宅子里曲水回廊,五步一景十步一阁,真真是把钱花到了极致。
“那也得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玉珩懒懒的抬起眼皮子,视线一转,继而朝云容打趣道:“不过要是换做阿容,就是搬空了去,我也乐意。”
“自个儿搬去吧。”整天没个正经,云容懒得理他。
一路走来,院子里伺候的人极多,各司其职的做着自己的事。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的主子倏的回府,她们也不见半分慌乱。
安安静静的朝两人俯身行了一礼,待主子走远后,起身再去忙活些个什么。
“她们可是都从宫里出来的?”看着丫鬟们有条不紊的办事,云容挑了挑眉。
下人们异常沉稳的对应方式,让他感觉熟悉的很。与玉珩相处良久,原本不甚清楚的宫规他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是,也不是。”
见云容开口,玉珩向他柔声解释道:“她们都是经由宫里严厉的嬷嬷教导,至多算是半个宫人。”
严厉吗?应该是最最严厉才是。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聊着聊着,就到了一处水上楼阁。
这里是下了大功夫的,引了城南的活水建成的小桥流水。
“听说阿容外家地处江南,这里虽然比不得,但勉强能算是水上人家了。”
玉珩轻轻拉过云容的手,温声道:“等过些日子,我便陪你去看你外祖。”据他所知,云容与他外祖父外祖母感情亲厚,心中对二老免不得挂念的紧。
不论是应着他的缘由,还是阿容的心愿,他都是要配他一起南下的。
“玉珩,劳你如此挂心。”有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说不动容那是假的,云容琥珀色的眸子里浮现一层暖光。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当不得阿容这句。”玉珩嘴角弯起,朝不远处抬了抬下巴,“阿容你瞧。”
“怎么?”
云容顺着视线望去,发现楼阁牌匾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藏书阁
云容:“???”
没等他反应过来,玉珩便一把拽了他进去,知道主子要来,下人早早燃了灯盏,里面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放眼望去,阁楼里不单单只有十数排的书架,云容视线逡巡了一会子,瞧着四周的墙壁皆被打上木阁,木阁旁有几道回旋木梯。
换而言之,整面墙都是书籍,难以计数的书册,浩如烟海,就这样直白的呈现在云容眼前。
他难得的愣了愣,毕竟这种模式的藏书阁在大宋朝他还从未见过。
穿到这里十多年,难得的,云容在这里感觉到了一丝属于他那个时代的味道。
见他怔愣,玉珩也只是轻笑一声,随手从架子上抽了本书,递给云容,“阿容,你好好看看,学习学习。”
被玉珩的话换回了思绪,云容抬眼瞧去,就见到玉珩面上是一种……嗯,难以言说的似是……怀着某种目的的奇怪表情。
云容一脸疑惑,他搞不懂好端端的玉珩把他拉到藏书阁干嘛?
还让他好好学习?
云容一时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顺手把书拿了过来。
他扫了眼,上面写着“端正记事”,单从名字上完全看不出里面是个什么内容。
不过这名字也忒无趣了些,他看在玉珩的面子上,还是把书打开,想简略翻一翻作罢,哪曾想才过了两页,云容捏着书的手就像握着烙铁似的,一下子把书甩了出去。
“你!”他脸色涨的通红,恼怒的看着玉珩。
玉珩似乎已有预料,早早的抬了手,把云容刚刚扔掉的书接了下来,又顺手递过去,“欸,怎地扔了?”
见他居然把那书接到,还又把书给他还回来,云容垂下的眸子扫过“端正记事”四个大字,就想往那玩意儿上啐一口,它怎么有脸写“端正”这两个字?
他看着书名,一张脸白了红,红了青,青了紫的,活像个调色盘,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脸色变换了许久,云容愣是没憋出半个字来,他尴尬,他恼怒,旋即一甩衣袖,就准备走。
死玉珩!让他自个儿看去吧。
玉珩眼疾手快的捉住他的手,好笑的看着他,“害羞了?”
他也怕把人逗的太过,遂放下手里的书,温声道:“这不过是些许情趣,阿容,你要以平常心对待。”
云容:“……平常心?”
他虽接受了玉珩,可并不代表他能一下子接受这档事儿。怎么说……也得缓缓不是?
这厮倒好,直接出手,给他一本春宫,还是男男春宫。
……也对,他俩都是男子,难不成还看男女的?云容想到这,嘴角抽搐,艰难的回了一句,“我可没你那么厚脸皮。”
“这怎么是厚脸皮?阿容,我是为你以后着想,怕你吃苦的。”
这话说的,哦,他还得谢谢他了!
不对,怎么吃苦的就变成他了?
云容抬眼,恶狠狠的瞪着玉珩,“你自己多研习研习,不然以后有的你苦头吃。”
说完转身就走,身形挺拔,那走的模样,显得格外有气势。
那虚张声势的模样,让玉珩莞尔一笑,又在书架上取了一册书,“既然你不看,那我看也是一样的,反正……也不差这一两本。”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书要临近收尾啦,感谢各位小天使一路来的陪伴,我眼熟了好多个,爱你们~(超大声)
ps:大家也不要慌,正文应该还有几万字,我目前在缓缓收尾。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家少爷很傲娇2瓶;无尾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