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望京大哥——”文阮楠殷勤道。
唰唰,三十铁甲齐望文阮楠。
肃杀萧寒,别有一番骇震。王巴穿上盔甲尽显大将风姿,凌云玄剑侧在腰间,护心镜置于胸前,帽销红翎修长指天,一字眉意气横在额心。
“文五爷!”一开口,却又变回那个老实憨厚的大胡子。
王巴,可怜巴巴拉住她。
她瞥了一眼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虎掌,大胡子迅速咧嘴傻笑,白牙整齐,但笑声过于造作,且大胡子眼里闪过一丝求人虚怯的犹豫。
她挑眉:“捅娄子了?”
“啊,不是,我……”大胡子欲言又止,胡子翕动,秘密把她拉到一边,瞅着大门处还没走散的闲杂人等,躲到角落僻静处,才放松警惕。
扑咚。
大胡子猛虎跪地,吓得她后退半步。
“小人有罪。”大胡子拉长声调,极尽哀求曲婉,眼睛眉毛挤作一团,喊:“文五爷救命,大事不好啦!”
难道!
心上一惊,文阮楠急道:“是公主有难?”
“是彦国有难,太子有难,公主正和陛下,成王,还有赵公爷在府里商量对策。”大胡子抽抽搭搭。
紧绷的心弦稍稍平缓,她扶起王巴,定声劝道。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细细说来。”
王巴擦着眼泪,心中悔恨翻滚,捏住手里潮湿的男儿泪,嚅嗫道:“小人犯了大错!唉!连累成王担责,公主也没当面揭穿,陛下正是雷霆震怒,而更糟糕的是,雨霖宴太子城外巡营后迟迟未到,刚刚……太子近卫浑身鲜血,单马独驰后门,只吊着一口气——”
她险些心神不稳,反抓住王巴手臂,气息紊乱,尚存一丝侥幸,踌躇说出最坏的猜测:“太子被刺客伏击?”
大胡子眼睛旋而见泪,呜咽难言,红着眼眶狠狠点了头。
“太子还生死未卜?”她失声问道。
大胡子又点点头。
“上军差调多少人去营救?”
“城内兄弟都去了,小人奉命保护公主回宫。”
“好。”她忽然觉得胳膊重似千斤,拍了拍王巴肩膀,再次叮嘱道:“你定要保护公主周全。”
转头望向城外,文阮楠算着日子,竟气得扶墙跺脚抚掌,口里叫着:“错了!”
她从未慌乱如此。
六神去了七主,眼神飘忽无处着落,手掌心浸出一层汗,回想上辈子旧事,低声道:“错了啊!”
时候错了。
上辈子,太子就是巡营途中被伏,最终意外身亡。而太子的死,使得彦国骤然失去储君,朝廷陷入动荡,诸王争权离心。
但她记得清清楚楚,距离太子被伏的日子,明明还有几月,这世怎么变了呢。
勉强镇定下来,她汗涔涔抬头,继续追问王巴。
“那你呢,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公主与成王担责。”
“呜——小人对不起文五爷。”
大胡子满面愧疚,不敢正眼看文阮楠,垂头慢道原委:“五爷写的另一份纸卷,小人听公主的吩咐,刚准备把上面的齐国卧底名单抄录,再分送给陛下和京卫都统,但那纸卷!唉!还没来得及抄写,竟消失不见了!”
方才于亭中,文阮楠接过大胡子找来的极细狼毫笔,凭借前世记忆,在巴掌大的纸卷上面写出三十六人名单。
二十一,齐国多年细作卧底。
十五,彦国被策反的逆臣。
上辈子文阮楠在齐宫提桶洗涮,常常累得前喘后仰,那时为支撑干活,她特地背了齐国攻城时,与齐军里应外合的三十六人名单。每涮一个桶,就骂一个名,三十六只伥鬼,她早已烂熟于心。
而齐君甚至为他们修了座紫英殿,三十六功臣名列高台,受尽世人朝拜。
成王败寇,是非谁论真假。
与太子被刺相比,丢了纸卷事小,她再默写一份又有何难,心里松泛不少,劝抚大胡子道。
“无妨,我再写一份给你。”
“五爷大恩,但公主已经重新写就一份让小人抵罪,小人犯的错,不止这一处。”
文阮楠暗暗顿了手,公主才瞧了几眼,居然能够不落一人全部复述,白姐姐还是白姐姐,阿宁过目不忘的本事,自上辈子到这辈子,都不曾减退。
她仿佛也跟着沾了光,脸上阴云淡扫,接着问道。
“望京大哥啊,你又不是忘性大哥,除了丢失纸卷,还犯了什么混?”
“有人发现王府冷院里,丫鬟翠漓被人打晕塞入床底,贼人剥了她的衣服,旁边还掉落易容用的软膜。小人当值不慎竟让贼人混入,王府虽没有丢什么值钱宝物,但缺了一轴画卷,据说是皇妃留给成王的遗物。”
贼人,她明眸含笑,不就是小郡主。
但小郡主偷画,又为哪般。
扯不清头绪,文阮楠对大胡子道:“你祖宗积德,成王大度,公主怜悯,以后好好当差,带着这个行事。”
说罢,她伸出指尖,顶住大胡子脑瓜。
大胡子哈腰,不敢不吸取教训,只求道:“小人铭记,但小人还想着文五爷智勇双全,太子如今大难,还望——”
“王巴。”
珍珠从府门内钻出,厉声唤大胡子归队,她原本的宫裙水袖已然换下,现在一身黑衣劲装,软剑绕在腰间,未施粉黛朱饰,满脸頽然急色。
大胡子抱拳作别:“文五爷见谅,小人先去了。”
文阮楠一点头,大胡子并着其他重装侍卫散列马车四周,却久久不见公主出来。
她刚要上前询问一二,离着马车十几步,就被几个侍卫拦住。
“珍珠姐姐。”她招手笑道。
仗着和珍珠过耳纠缠和交手打闹的情分,她自认有几分薄面,时下太子被刺,城内皇亲皆要有所防备,公主金躯玉体,嫡出尊贵,更要当心。
文阮楠隔着侍卫,怕珍珠听不见,声音添了焦急:“珍珠姐姐,公主——”
“何事?”
门内,白梓芙鹅黄浅衫,五缕彩绦贴合裙摆,凤凰泠玉素簪出尘去俗,眸里莹亮掩不住疲惫,又了一句:“你叫本宫何事?”
“公、主。”她微微吃惊,这不是成衣店一见惊鸿的仙子姐姐麽。
文阮楠不自然摸了摸自己的脸。
幸好,没有狗皮膏药。
旁边又冒出个玄衣公子,颀长俊朗,语落生温,换装后的顾长宁揖手急道。
“禀公主,天色将晚,还应早做打算。”
白梓芙点头,扶着珍珠的手,纱裙漾出浅波,叹:“出发吧。”
她痴痴看着,无意间被顾长宁猛撞肩头,一个趔趄,差点滚到马车轮子下面。
顾长宁回头,假仁假义道:“文五孱弱无骨,愚兄还有要事在身,你自己当心点,别跌散骨头,车轧成灰。”
不及顶回去,她见顾长宁竟要登车,急得捉住他的袖子。
“公主的马车,你要干什么?”
“公主需要我。”顾长宁淡淡笑道,俊朗眉目飘逸鲜活,清口道:“你让开。”
她越发拽得紧,公主马车如同香闺,顾长宁这厮,竟不要脸倒贴到这种地步,非得誓死护卫公主名节。
“别大白天说谎话,公主冰清玉洁,岂容你登车染指!”
“呵……你是眼馋自己进不得。”
又是乌眼鸡对小骄傲。
只是两人相较雨霖宴,却换了角色,文阮楠乌青着眼,差点扯断顾长宁袖子。
马车内,白梓芙深知时间急迫,让珍珠挑帘,一双如水清眸定定。
“文五郎家去吧,有顾侍郎送本宫,你自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