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元宵灯夜,王府门前却龙灯高挂,宝马雕车香满路,白昼像只硕大灯笼,阳光笼着公子王孙风流,姑娘贵女婧美。
她站在阳光最浓处。
文阮楠金带束发,玉簪楚楚凌然,一袭白袍雪华无垢,当真少年倜傥。
特别的,旁边还站着小康子。
美丑对比原则,美的更美,丑的猥琐逃遁无形。
姑娘经过身边匆匆掩面,一为害羞,一为惊吓。
差点被白色晃了眼睛。
在场大多青年男子都穿着白色,她虽是奇怪,但面上风轻云淡递过帖子,又主动奉予入门银两。因着小康子一旁殷勤周到,守卫都识得这位行伍世家的小公爷,她也沾光受敬,守卫粗略搜身,便放二人进入王府。
“康弟,为什么大家都这么骚包?”白色容易反光,她举扇遮住光线,双目略有不适。
“宗室姓白,皇帝陛下向来不喜花哨打扮,公主们也偏爱素雅,这些臭蛤/蟆,满脑子都是攀龙附凤。”
“那你给我买仕子常穿的青色衣衫呐。”
“大哥岂能划拨与他们同流,你是生得好,就该白色俊逸。”
被人夸赞,她轻笑一笑,跟着小康子走进长廊玉厅。满眼奇花异草,怪石颇具雅意,两人来到长廊尽头,望着头顶两排的北地鹦哥,小康子拿着签儿逗鸟。
鸟儿会意,抬首叫:“彦国大安,万岁无疆……”
“好鸟!”小康子回头笑道。
文阮楠觉得新奇,也折了签儿逗弄,黄玉色的鸟抖翅叫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大哥,它让你找媳妇呢。”
“胡说,明明就是说你和公主,康弟大喜将近,你的南昱小妹妹……”
两人正是相互打趣,没想眨眼功夫,一男一女走到跟前,背对着那两人,文阮楠只听讥笑入耳。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尉迟康景麽,不在臭气熏天的武营里待着,跑到雨霖宴上耍猴拳吗?”
“表哥,人家赳赳武夫,心思却是好的。雨霖宴文士齐聚,能沾染墨香笔息,如此的机会难得。”
小康子暴脾气上来,袖子里的拳头握紧,绕过文阮楠准备干仗。
文阮楠却拉住他,小康子低头,手腕处,被握过的地方一层湿意。
对的,她出汗了,这找茬的二人,就是文府大公子,她的嫡亲兄长文烨明。
还有那个假面白莲花,冷晏芸。
冷晏芸白瞎了这个好名字,本来作为七品知县冷峰庭独女,又是嫡母的远房亲戚,是没有资格与文府套上近乎,但因她外表清丽可人,装得淑静娴雅,七岁随父来文府拜贺,竟讨得嫡母喜爱,从此寄养在文府,与文府少爷小姐一般教养,比起她这个令人嫌恶的庶子。
简直天壤之别。
但文府自刎时,冷晏芸早三个月出嫁侯府,恶人逃过一劫。
文阮楠清楚记得,上辈子她也被冷晏芸外表欺骗,以为她善良无害,有次放松警惕,当着冷晏芸的面,抱怨了嫡母几句,但没到天黑,嫡母就带着家奴持棒带绳一顿好打。
告密的冷晏芸,就站在嫡母身边看着她挨打。
那晚陈嬷嬷照顾她,嫡母早已下令不许给药,正是着急之时,冷晏芸又假惺惺送药上门。秋霜落叶正浓,冷晏芸一袭桃色暖裙,站在门口定定朝她笑开。被猪油蒙了心智,她蠢了一次,居然又相信了冷晏芸,结果大腿擦过那药,几天内竟烂得发脓,小命差点被阎王勾走。
可恶至极,心狠无二!
文阮楠笑着,放开握着小康子的手,撩开白玉衣袍转身,对着文烨明一揖。
低身下拜如常,发带随风抚着脸颊,遮住了充满仇恨的眼,她声音恭敬无错:“兄长安好,想必翰林院近来大安,竟让忧国忧民的兄长有空来此。并且今日雨霖宴墨贵,冷表妹寄居在我家,嫡母虽说疼爱非常,但500两买座,算起来,应是冷世伯三年全部俸禄。”
“五表哥?”冷晏芸吃惊,盯着文阮楠失神道。
“冷表妹,数月不见你愈发动人了。”文阮楠抬头笑着,又道:“不知远在沛县的冷世伯,是否清减,也是,三年俸禄耗尽,平时只能下地摘些野菜充饥。”
“小畜生你闭嘴。”文烨明恼羞成怒,他恶狠狠打量俊朗飘逸的文阮楠,护住身后欲泣带泪的冷表妹,也不顾身在王府,竟扬起手要教训文阮楠。
“你敢!”小康子与她同时呵道。
她感激地看向小康子,又偏头嗤地笑出声,仰面走近文烨明:“王府守卫森严,陛下今日驾临惠恩,兄长的教养,是否和你这只手一样,过硬呢?”
“回家再要你好看,狗养的奴才。”文烨明低声恨道。
她淡淡扯开发带,回击道:“狗养的,也比狗生的来得干净。”
文烨明双目冒火,但畏惧皇威,狠狠剜了文阮楠一眼,随后背手走出长廊。
小康子拉了她的袖子,文阮楠回头只见冷晏芸原地梨花带雨,美人哭起来,别是一番心疼。不了解前因后果,小康子粗汉脑子浅白,他刚要上前劝慰几句,文阮楠却先他一步,掏出帕子替冷晏芸拭泪。
情意凝得化不开。
她擦着香泪,道歉:“冷表妹见谅,我只是恨极了大哥,刚刚又见你们走在一块,心里不是滋味,表妹宽宏大度,定不会与我计较。”
呸!冷晏芸不知心里多恨。
闻言,冷晏芸泪眼迷离,煞是可怜,道:“五表哥言重了,雨霖宴花费巨资,我断不会叨扰父亲,这次是大表哥出资,好意带我见见世面,奢侈铺张之事,并非我本愿。”
“我知道。”文阮楠放低声音,揽住冷晏芸薄肩,深情款款。
“五表哥自重,我自己待一待,便会好了。”挣脱文阮楠怀抱,冷晏芸留下一抹冷香,捂着发烫的脸踏出长廊。
直到冷晏芸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收回怅然若失的表情。
脸僵了。
见她抬手要扔掉手绢,小康子止住,不解问:“大哥,染过美人泪,怎么说扔就扔?”
“我怕上面沾了毒。”文阮楠说罢,度到假山后,随手把帕子塞进洞里。
“可惜!”小康子又给捡了出来,再三问过文阮楠都不要,于是乎,便乐呵呵收进自己怀里。
她看小康子春心荡漾,知是被冷晏芸迷了心智,此时正在热头上也不好打击,所谓日久见人心,今后有的是机会让冷晏芸原形毕露。
不过嫡母座下,另一只画皮妖怪罢了。
“走啦。”
“哦。”
小康子傻笑着跟上,不时把帕子掏出细看,甚至放在鼻子下边嗅玩,文阮楠眼睛火辣辣疼,只得出声调侃。
“未来驸马爷,让南昱公主瞧见,非割了你的鼻子。”
“弟弟我铁打的鼻子,不怕母老虎。”
本来嘻嘻哈哈的气氛,被一声女子冷音阻断。
“谁是母老虎?”身后传来悦耳之声。
小康子随口回答道:“南昱呗……”
“你就是尉迟康景?”
那女子直接叫出小康子大名,听得文阮楠都瑟瑟发抖,寒气入体一般。
而小康子也变了脸色,急急忙忙收好帕子,回头只看了一眼便跪倒趴下。她亦随之跪倒,膝盖下面的地砖冰冷生寒,王府花园里,泥土气息直冲脑门,她用余光瞟到身前一行十八护卫,被围在中间,坐在明黄轿撵上的女子,隐隐有些熟悉。
抬轿的太监尖声:“跪者可是尉迟康景?”
“下官正是尉迟康景。”小康子大气不敢出。
“南昱公主问你,谁是母老虎?”太监毫无人性,简直为虎作伥,她背脊发冷,看来小康子危矣。
“母老虎是……是……”小康子筛糠般哆嗦着。
忽然,南昱公主轿撵旁站着的年轻男子,竟冒着大不韪替小康子求情,隔着数重人墙,紫衣的男子走出劝解。
“启禀公主,尉迟康景嘴刁无赖,但并非有意触犯天威,依下官看,不如罚他雨霖宴多喝几杯酒,算是洗刷冒犯之语。”
“顾侍郎好性情,但本宫气量小,不想这般便宜他。”
“公主心慈海量,下官得公主称赞,既愧心又欢喜。”
文阮楠闻言皱眉,然后同情地望向大汗满头的小康子。
真惨啊。
明眼人都瞧出端倪了,南昱公主与那男子,分明好一对鸳鸯。
未来媳妇当着丈夫的面,与情夫相互调情,尉迟兄弟,真好大一顶绿帽。
戴得稳当当。
这不,心上人都发话了,南昱公主渐渐缓了口气,免了她两人的跪,大度道:“既然顾侍郎求情,暂且饶过狂徒一回,尉迟康景,等会儿的雨霖宴,你须得饮满百杯,方可离席。”
“谢公主恩典!”
小康子大脸苍白,苦巴巴答应着,满脑子都是饮满百杯方可离席。
文阮楠更加同情小康子,意思是,只要没喝完一百杯酒,不许上茅房,不许装晕离场,憋都憋死人。
无毒不丈夫,不狠非巾帼。
南昱公主,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一行人浩荡离开花园,小康子劫后余生,因着他是感恩之人,追出几步叫住刚刚求情的紫衣男子。
小康子作揖抱拳:“顾长宁你够意思,明天请你登天楼喝酒!我刚刚还去御史府接你了,想不到你这家伙,居然跑到这母……南昱公主身边,当心被利爪撕裂。”
“顾长宁?”文阮楠狐疑地瞥过去。
紫衣男子面白如雪,身材挺拔伟岸,眉眼间涌动着清风明月,他笑笑:“公主温柔大气,尉迟老弟不用担心,你说明天请我喝酒,只要你明天能来,还是抽空儿,想办法混过今天的罚酒百杯吧。”
她盯着男子神仙般的面颊,心里暗忖赞叹,他就是顾御史的独子,顾长宁。
那上辈子的……
“顾侍郎。”明黄轿撵上的清音再次传来,文阮楠心烦意乱中,竟忘了天颜不可犯,被声音吸引着,抬眼与南昱公主相对。
“阿宁!”
她高兴地挥手,顾不得其他,朝着故人飞快奔去。
南昱公主扬起下巴,薄唇开合轻触,冷声说出两字。
“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