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烨襄没有想到,除了娘亲和陈嬷嬷外,第一个撞破她女儿家身份的,是个盔甲染血的齐国兵丁。
“将军,这里还有个吐气的。”
“哦。”
“将军,是个女的!”
“妈了个巴子,快快救治!”齐军将领大喜过望,扒开沾满血污的散乱须发,流星大步跨到兵卒面前。
天可怜见,早在破城之初,就有谋士陈先生进谏。
陈先生言之凿凿。
彦国文尚书府邸,千金贵女文娇娇,美似珍珠含露,才比文君题赋,若能生擒活捉献与陛下,必得封赏万户。
富贵催人勇。
齐将一路杀到文府,撞开文府大门,只见从天井延伸至大厅,横七竖八躺满死尸。
廊上君子兰染血变色,屋内祈福绿竹折断歪倒,新年喜气荡然无存。
文尚书携全家老幼三十二口,竟纷纷自刎殉国。
这个老匹夫!
但天无绝人之路,文娇娇没死,封赏万户尚存一线曙光。
……
被军医翻来覆去包扎止血,文烨襄气若游丝,无力睁眼抵抗,只隐隐听见有人碎嘴。
“诶,这丑八怪娘们谁啊,还穿男人衣服。”
“文家玉佩挂在这呢,说是文娇娇,嘘。”
“嘘什么,满脸刀痕,丑的出奇。”
“小声点,你看将军脸色……”
一尺之外,将军正满头冒火,不甘心算盘落空,气急败坏想再确认一遭。
见将军凑近,两位军医都噤声沉默,低头继续手里活计。
又一道阴影罩来,文烨襄下巴被粗糙手指死死捏住,翻动拉扯间,脸上刚涂的药膏嗞地裂开。
窜进火辣辣疼。
“妈拉个巴子,把人给老子绑了!”
“是,将军。”
兵卒里有个顶机灵的,拎着一团麻绳火速赶来,文烨襄双手还未被绑紧,小兵就被将军踢翻在地。
“妈拉个巴子!”将军愤怒无以言表,“都他娘的蠢蛋!”
兵丁恐惧不已,从死尸堆里爬起,半截绳头绕顶,一脸困惑,连忙跪下。
将军仰天长啸,吼道:“老子是说,把姓陈的绑了,剁碎拿去喂猪!”
“是……得令。”
死里逃生的文烨襄,还不知将军怒火,她欢喜着捡回一条命,虽然现已沦为亡国奴。
如雨散浮萍,小命说丢就丢。
但好歹,今日没有同上黄泉,不必再遭文府老小冷眼。
将军丧气放手,气呼呼跺脚廊下,文烨襄看不见,她甚至有点害羞。
敌将费尽心力相救,还如此这般呵护。
莫非……纵女扮男装多年,但说到底,她文烨襄。
也算娇滴滴十七岁大姑娘。
破了相,勾引这帮没见过世面,常年不沾女人的糙兵大汉,还不是手到擒来。
“——来人。”将军一摆手,“晦气,丑婆娘还剩半口气,弄两个人抬到俘虏营。传令下去,鸣金整兵,占领城内所有青楼……不,钱庄!”
临走前,将军揉了揉眼,瞥见墙角里,穿着丫鬟衣服,已气绝身亡的文娇娇本尊。
文府丫鬟水平,真真都如花似玉。
回头又瞅了眼文烨襄。
不禁扼腕感叹:“三人成虎,谣言可怕!这彦国人的审美口味,我呸!”
等到文烨襄几近痊愈,能够走动劳作,已是翌年秋天。
那年齐国史书记载:
彦国平昌二十五年八月,彦国太子白楚被齐国细作暗杀,政权动荡,国内混乱,齐国趁乱进攻。
不到三月,彦国都城沦陷,彦君兵败自杀。从此,齐国打破多年南北对峙局面,一统天下,收尽彦国奇珍异宝,俘获彦国宗室大臣妻眷两万七千人。
两万七千人,上等的选去做了帝妃,再低一级的选去做了王妃,模样周正的成为端茶递水小宫娥。
最不济的,收进浣衣局,洗衣搓被打浆缝补度日。
那还剩下些……
文烨襄霉运不转,管理划拨的太监挑来选去,最后木牌一辉。
这宫女,恭桶官房处伺候。
也就是挑粪刷桶的。
“喏。”文烨襄苦着小脸,无奈接过号牌,磨蹭小半日,才随嬷嬷们走了。
艳阳高悬,宫墙尺深难越,文烨襄挑着一担秽物,惹得浣衣宫女捂嘴偷乐。
罢了,相煎何太急。
皇帝稳坐天下,今年大肆充盈后宫,人多自然吃得多,吃得多肯定噗噗不少。管理官房是个细致活,一般由上年纪嬷嬷为头,带着八名小太监划成一组,后宫刷桶两百组,共计一千八百人。
就算昼夜不休轮岗,缺口犹有大几百。
貌丑的,体胖的,身短的,体味浓郁的,手脚不便的,统统划拨先补了这个窟窿。
干完一天活,文烨襄衣服湿哒哒直往下坠,她抱着包袱行李,推开破旧不堪的门。
吱呀,里面已经坐着一个女子。
从侧面看,那女子纤腰细臀,乌发干净不腻,不似年长嬷嬷邋遢,文烨襄顿生好感。
瞧模样,约莫长自己几岁,便壮着胆子:“姐姐好,我叫文烨襄。”
“闻夜香?”女子皱眉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