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境妖森外。
阴气集聚缭起鬼息之阵,黑衣灰纱的女子手握人皇战戟立身阵中,欲离。
一袭青衣温雅之人于后唤住了她:“吾主。”
鬼王回头看见他,眸中一安,缭绕不止的鬼息无声散去了一层。
鬼域之主安静看?他。“伊吕。”
四下无人,天枢、天权领不死骑候于远处;魔界之主正将送出妖森的魔,重?又?召回。
伊吕行至鬼主面前,行了一礼。“今日之前,吾主从未曾枉顾过伊吕的意愿,更不曾强行代伊吕决断,迫伊吕行事。”鬼王听得轻怔一瞬。青衣之人续道?:“今日妖火之中,吾主因何会强行将伊吕送入魔君陛下的虚空裂缝中?”
鬼王回望于他,握于人皇战戟上的手微微收紧了。“可是不喜?”
伊吕怔。
似是未料到昔日之皇会如此反问,一时不知如何答复,好半晌,青衣人道?:“非是不喜……也并非不可……只是……伊吕不明。”
鬼王道?:“朕将你送离,方能心安。”
伊吕不由地再度一怔,语声也变得有些迟怔:“吾皇……何意?”
鬼域之主轻言与他:“不是已言,已非君臣,只需唤朕旋歌了么?”
伊吕听得她的话,同时对上鬼域之主凝眸望来的眼神,心绪骤然不受控制地乱了几分?。
只知呆望于她。
下瞬惊醒回神,当即便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恕伊吕失仪……”
鬼王未执人皇战戟的那一只手,却蓦地伸出牵住了青衣人后退时扬起的袖。
进?而将人微微一带,扯向自己。
二者距离骤然离近,近到已然不合君臣之礼。
伊吕更震:“吾皇……”
“你……只需唤朕旋歌。”说话同时牵住他长袖的那只手,顺着青衣人袖口而入,轻轻牵起了伊吕袖中那只手。
转腕握入了指间。
鬼域之主看着他,眉目舒展开,极为平和又?坦然地露了一笑?:“即便过?了数千年,军师果然还是偏于文人,手中的茧这样薄。”
伊吕本是懵怔,下瞬闻言像被烫了一样耳颈一赤,立时垂目心慌意乱地抽回自己的手。
然青衣人已然用力,却不敌面前鬼域之主将他的手牢牢扣在指间,丝毫不曾松开。
“吾皇……”耳颈间赤意更为明显,然伊吕眸中却是殇然,垂目未看她,只道:“当日伊吕谏言吾皇遵循本心而为……如今吾皇既已选择了与魔君联姻……便当遵此婚谊情意……不宜做出……做出如此……之举……”
鬼王眸光沉静地看着他:“本王与他仅为平婚,相互管束不到各自后宫。”
伊吕又?愣一瞬,抬头看?她,讷讷轻声:“吾皇……何意。”
“你既不愿唤朕旋歌……朕可否以主君名义,再予你最后一道?旨意……?”鬼王直视他,眸中隐有光,语声仍旧沉静:“当为你我之间,最后一次秉持君臣之义。”
伊吕听得,眸中便微滞,面色陡然沉肃起来,眼底涌上殇沉凛肃之意。
他低头,抿唇,肃色,默声跪于了女子面前。“臣伊吕,谨遵吾皇之命。”
再道?:“誓不辱命。”
鬼域之主将手中所握人皇战戟散去,改为抚向了他的脸。落指温柔:“先生贤良厚德,朕望能请做侍君,余生相伴,生死不离。”
伊吕周身一震,猛地猝然抬目看她。
“先生可愿?”黑衣女子牵着他的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避阳纱,二人目光相接,距离极近。“只不过?既是旨意,便不容先生违意。”
女子眼角,三道?被乱石划刻而留的伤疤,仍旧清晰。
便似烙印在了青衣人心头。
女子闭上眼,俯身在他唇上落了一吻:“朕心悦你,想与你结为夫妻。虽后宫之主已为罗歙,但朕心中所悦之人,至此,唯有先生。”
伊吕双目瞠直,不由地再度呆震在原地。
鬼王见得,心中更是柔软,俯身再度吻住了他的唇。
然下一瞬,周遭气息骤然寒冽。
一道?煞气溢满的魔刃凌厉挥来,直指伊吕。
挥散的人皇战戟再度凝起,一击便将魔刃挥开,鬼域之主吻罢,睁开眼,而后转目看向来者,起身将伊吕护在了身后。
魔骨雷霆鞭上紫电肆窜,罗歙冷寒着脸怒极道?:“果然当日在南武皇城,本君便应杀了他!!!”
鬼王面上已然平静,然语声沉冽:“你既要与本王纠缠,便必须能容伊吕,否则……”她看着罗歙:“伊吕若亡于你手,朕会杀了你,再自戕以赎……不会容你,亦不会独生。”
罗歙震目。
伊吕听得,亦猝然转目看向鬼王,眸中亦震。
眉眼之间满是阴翳之色,魔界之主咬牙难忍:“你我成婚不过?一日……你便就来找他!”
心中可有本君……半丝分?量?!
鬼域之主仍是平声:“魔君陛下不要忘了,你我本是互不干涉的平婚。”她道:“陛下亦有权力再寻心仪之人。”
罗歙听得脸色沉寒、冷冽。
若非心仪之人,是你。
本君何至于此?!
眸中缭红,隐隐赤色。
罗歙看?着她,说不出话。
鬼王再看?他,宁声道:“除却伊吕,本王宫中不会再有第四人。你若容他,魔君陛下仍是夜歌的陛下;若不能容,你我联姻,今可作废。”碧眸澈澈,她静看?他:“任凭魔君。”
罗歙听得那句“陛下仍是夜歌的陛下”,心弦不受控制地松动。
然看着面前立身极近的两人,双目仍旧赤红:“你说只要本君碰得了你……”似已预见自己应声之后,鬼王与伊吕与自己届时之景,罗歙咬牙深恨道:“他日待本君战力远胜于你……我必叫你后悔今日所为!”
鬼王目色沉静,便与他道?:“不会有那一日。”
魔主勃然怒道?:“你且等着!!!”
鬼域之主便与他垂首揖了一礼,敛声即退。
阴寒鬼气再起,缭绕成鬼息之阵,笼罩鬼王全身。阵外的青衣文士滞声许久,此时与魔界之主两目相对,一者难以成言,一者满目冰寒彻冽的煞气。
下瞬传送阵中的鬼气兀地缠绕过?来,一把将伊吕环护其中。下一瞬,青衣人随同鬼域之主一同消失在了鬼息之阵中。
罗歙眼见这一幕,终是勃然大怒:“苍夜歌!!!”
……
鬼息之阵传送,本应牢牢贴附于鬼气之源,鬼王骤然将伊吕拉入其中,以致阵式不稳。
待到睁开眼,二人猝不及防地滚落在一处老旧城墙之下。鬼王将伊吕牢牢护在身前。
青衣人因被鬼气拉扯,气息微乱,此时抬头来看了鬼王一眼,又?很?快转开了目光。
“此地是你欲来联合之处吗?”说罢腰间道符有异,伊吕意识到四周强盛的魔息,又?愣:魔界之地?
鬼域之主不迟疑地点了头。目光凝在伊吕脸上。
伊吕避无可避,有感拘束:“对于吾皇此前所?言……”
鬼域之主打断了他:“朕说过,不容违意。”言罢,眸光温柔地贴近过?来,以面与眼前之人的面相贴,而后轻移往下,复又?吻住了他的唇。
“先生记得……生前死后,朕都是你的君。”
伊吕震目,指间微颤蜷起,而后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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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沧皇城,政殿中。
西沧皇帝江上寒、楚云端并排坐于左右君位之上,东灵琼华公主赐坐于殿中一侧,侍女红珠立于她身后。
二人听罢琼华公主所?言,即转目对视了一眼。
“我等亦欣赏雨凌君之性情,妖界若能以他为主,六界必将更加相安。且妖火已然烧及东灵边界,即是踏足人间,西沧作为五洲之一,当与人界兴亡休戚相关,焉有置身事外之理。”二人同时应道?:“西沧愿往。”
琼华公主当即起了身,明媚娇俏的脸上此刻一脸正色,揖礼为敬:“西沧国君果然深明大义,东灵幸以为邻。”
西沧之主皇帝二人携手应了她一声:“亦然。”
……
北恒皇宫。
大殿之上随处可见冰雕玉砌。入内如入霜雪冰城。
虽未继位但已代理朝政的皇太女冰姬公主坐于大殿最上方,俯视着立身殿中之人。“此为妖界内战,若然前往,于北恒有何益处?”
东灵贤王正视冰姬公主,平声:“战若胜,人界能安;战若败,东灵首当其冲。人界亦难幸免,北恒亦然。”
轻乌奉鬼主之命,立身于贤王身后,随侍在护。
冰姬公主月阑冰眉间微蹙,沉默一许后,召来辅官附耳轻议了几句。
议罢,冰姬公主重?又?看?向东灵贤王,肃穆道?:“北恒有一个条件,东灵若能允,我等便愿往。”
贤王拧眉:“公主请言。”
“数千年前,我北恒刹陂罗族勇士大半亡于你东灵,至此仍有数以万计的刹陂罗族先祖尸骨未敛,埋骨之地是为东灵北地彝城郊外,若东灵同意北恒率千骑前往彝城郊外为刹陂罗族先祖拾骨而归,北恒便愿同东灵携手以抗妖宫。”
东灵贤王眸中神色敛起,想到来此之前文圣大人所嘱,回望冰姬公主,和声而应:“千年旧怨,理应释怀。东灵可允。”
冰姬公主眸中浮现慰色,随后应声:“好。”
……
南武皇宫。
案牍堆叠的御书房内。
罗歙面色极冷地斜倚在一侧用来给南武皇帝休憩的小榻上,没有感情地开口:“凡人虽是无能,但也有点救治造物之用,我魔界既已联合鬼界相抗妖王暗蓟,南武自然要跟随我魔界。”
满面威严肃重?的南武皇帝便问:“因何。”
罗歙不耐烦道:“南武晴霜太子既是我魔界先帝君如今唯一承认的魔后,南武自是该与我魔界共进共退。”魔界新君冷冷看一眼面前的南武之帝,面露嘲讽之色,冷肆道?:“或者你想让本君将南武血咒之秘公诸天下?”
脸上额纹几重?,南武皇帝脸上威肃之色不改。便道:“既如此,朕便让晴霜领兵随同魔君前往。”直视罗歙,南武皇帝道?:“相信魔君念及先帝君,不会敢让他有何差池。”
魔界新君双目霍然眯起,紧紧看?着南武皇帝,半晌后咬牙狞声:“本君自是不会让晴霜太子有何差池……”
南武皇帝便对其微微颔首道?:“那便劳烦魔君陛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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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域妖宫。
千涧池前。
血雾凝起的锁链仍旧穿在蓝衣之妖胸口,手、脚、喉颈间亦被十数道血雾锁链紧缚。
蓝衣染血,背靠千涧池,被缚于池壁外、最下方。
裴焱忍着痛微微喘息。自醒来,便感森冷强大的妖力威压在前。
“暗雪……是不是已经被你这禽兽不如的玩意杀了……”裴焱没有抬头,气息微抖,艰难出声。
妖王暗蓟不言不应,妖力凝于手中,取出了妖刀万劫。
看?见雪白刀刃反射过?来的微光,裴焱喘了一口气,兀自冷笑:“果然……老子就知道……像你这样的畜生玩意儿……什么干不出来……”
勒在裴焱颈间的血雾锁链蓦然一紧,裴焱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血,被迫抬起了头。
妖刀万劫悬在他面前。“你于本王面前,不过?是一尾砧板上的鱼肉。”
裴焱看着随即临近的妖刀万劫,咬牙冷笑:“老子知道你就是个畜生……也知道你这畜生千年前是怎么用离洛要挟暗雪……从她那里骗得雪蛟一族传承下来的血脉元力……进而转化出蛟鳞瘴之能……”裴焱讥讽轻鄙地看着妖王暗蓟周身缭绕的血雾。“蛟鳞瘴原来是暗雪的蛟鳞缚……它是你这畜生从别人那里夺来的招……根本不是你的东西……”
嗜血双眸幽冷森寒,妖王暗妖语声无波,仍旧冷酷:“知道,又?如何?”
他冷戾道:“夺之,便属本王。”
眸光略略瞥向蓝衣之妖,再道?:“你体内的神器,亦然。夺之,便属本王。”
裴焱无惧临颈的刀,直视他道?:“暗雪是半神妖体,你因为夺了她的血脉元力,所?以也修成了半神妖体……是因为这样你才能从神器中摄取神力归到自己体内……对吗?”
血色的眸中流转过了幽光。妖王暗蓟睇目于他:“虽不过?一介人魂,但比无渊聪明得多,不是废物……可惜自寻死路。”
裴焱便听他幽幽然冷道:“本王体内已有神器火神帜大半神力。”
指间微动,血色瘴雾化成利刃指向了裴焱下腹丹田,妖王暗蓟最后道:“故你不交出神器,本王可让你伤重濒死……”
“然后等到神器出来护主,你就能摄取其间神力对吗?”裴焱快速道?:“不过?我这次没说不交出神器。”
裴焱看着他:“我不想伤重?,也不想濒死,你要杀我夺神器肯定会想方设法剖我丹田……只要你不碰我丹田,我主动配合你摄取我体内神器之力。”
妖王暗蓟慢慢抬眸,看?了他。
裴焱接着道?:“你只是半神妖体,强行夺来神器摄取神力最多摄得大半神力,就像火神帜,换成我作为神器宿主跟你同时运转内元主动配合你,应该能将我体内神器之力都传给你。”
妖王暗蓟仍只看着他。
裴焱忍不住瞪目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老子跟你不一样,老子说话算话!”
然血雾所凝、妖王暗蓟指向裴焱下腹丹田的利刃仍未收回,反更进了一寸。
裴焱觉到刺痛,有点慌了:“老子真不是骗你!我说配合你,就会配合传给你神力!”
“因由。”妖王暗蓟的语声不仅无喜,反更为酷寒。
“我……”裴焱挣扎一瞬,咬着牙道?:“我可能有、有孕了。”
虽是难以启齿,但仍然坚持道?:“你别动我肚子……我就会主动配合传给你。”
妖王暗蓟多看?了裴焱一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冷戾双眸中的嘲弄和玩味便重?。
下瞬裴焱看见他伸手向自己下腹而来……“你干什么?!艹你妈!!!你不要碰老子的肚子——”
冷汗已然涔额。
然妖王暗蓟的手已经按在了裴焱下腹之上。
胸口一瞬间紧到极致,身体竟控制不住地微抖。裴焱脑子里随即涌上来的惊慌和恐惧,竟比锁链穿身时更重。
但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满脑子的痛恨、不甘和绝望。
直到浑厚妖力透过掌心不过?在他腹下盘桓了少?许,又?慢慢收回。
妖王暗蓟以眼神睥睨于他:“腹蕴仙息……”
裴焱看着他收回了按在自己小腹上的手,自己汗湿的手心才一点点松了开。
下瞬,又?马上一震:仙、仙息……?
所?以自己是真的有、有孕了……?
“原来如此。”妖王暗蓟眸中闪过嗤意,然语声仍旧幽鸷,他悠悠然笑道?:“但本王不信你,也不欲应你。”言罢,眸色一寒,指在裴焱下腹上的血刃即向前剜去。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微光,裴焱更冷道:“可知无忧还留有残元于世!”
血雾凝成的利刃临腹而止。裴焱气息微抖,紧紧咬牙:“其实无忧还残留着妖元于世,弄不好可以溯元追回妖魂再把她救活……你可能不知道她受过神赐之力,但我体内有神器,因为这样我能感应到她残留的妖元……但是只有我能感应到……你答应我说的,我每天都会配合你摄取神力……最多十天,我体内神器之力应该就能全部传给你……到时候你不光能得到水神镜所?有神力,我也会告诉你无忧残元在哪里。”
妖王暗蓟冰冷无温的眸中根本窥不出任何情绪,裴焱咬牙一笑?:“否则就是死,我也不会告诉你无忧的残元在哪里。”
妖王暗蓟:“你可知,探灵之术?”
裴焱眼神更冷:“我也学过探灵之术,可能不如你,但我体内还有神器,在你探灵之前自毁灵海我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血雾浮荡于妖王暗蓟周身,蓦然向裴焱袭来。
双手抖了一下后,猛地握紧,裴焱白着脸运起神力涌向己身灵海。
洛寒州。
妖力威压骤然一散。他道?:“本王答应你。”
裴焱猛地睁开眼,神力堪止于与己身识海相撞的一瞬间。
“拖延这十日,是以为多活十日,那些蝼蚁就能与本王相抗,将你救回?”
裴焱喘着气,咬牙切齿:“你他妈要是觉得不能,还担心什么?!”
妖王暗蓟看?着他,下瞬凝妖力覆于他丹田之上:“现在,你该如你所?言配合本王,摄取神器之力了。”
裴焱咬着牙强忍胸口穿出、尚在滴血的血雾锁链,运转妖元配合他摄取神器之力。“我不指望你这畜生玩意儿会说话算话……但是一旦你想要探灵,我就会自毁灵海……下一次,我不会再停下来了。”
冷笑一声,裴焱狠目看着面前之妖:“反正要死,老子死也不让你知道。”
妖王暗蓟阴鸷冷冽至极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下一章妖王就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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