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已?是?夏日,等到了中午,日头上?升,整片三秦大地都被太阳灼烧着,郑文赶了一天的路也有一点疲倦,面上?流了不少的汗,身上?的内衬绸衣都黏腻在了皮肤上?,十分不舒服。
郑林慢慢地跟在郑文身后,时不时地转身看一眼身后,最后迟疑了一下,还是?牵着犬良上?前几步走到郑文的旁边。
“先生?,左先生?、他一直跟在后面。”
从?早上?一直跟到现在,如今这个天气,一个正常人赶路一天都觉得疲惫不堪,不舒服,更何况是?一位身体不好还在病重的人。
少年的目光从?后面移回?来,看着郑文。
犬良因为灼热的阳光早就已?经气喘吁吁,在少年的身侧也不如之前活跃。
郑文也停下了脚步,前面有一片树林,她站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看了一眼后方,果然屈奭一直跟在后方,那些下人们也不知去了何处,一个人都没跟着,因为隔着一段距离,郑文也看不清对方的面色,只?看见身着白衣的青年一步步向前走着,在她转身时却停住了脚步,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似的,她思忖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天空上?的太阳。
然后对郑林说:“先去林子?里休息一会儿,等太阳落一些再赶路。”离下一个小城应该还有半天的距离,他们应该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
郑文点了点头,正要?向那边林子?走去,却发现郑文走向了与他相反的方向。
他站了好一会儿,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狼,比起半个月前,犬良似乎又高了一些,快要?拥有一匹成年狼的样貌了,潇洒了不少,毕竟这半个月在山林中,他带着犬良在林子?里到处跑,犬良被完全放养,重入山林发挥了属于狼的天性,倒是?在雨中猎了一些野物,把小狼的野性也激发了一些。
他抿了抿唇,对着脚底下的小狼说了一句话才向那处树林慢慢走去。
郑文则慢慢走向骄阳节日下似乎摇摇欲坠的青年,她走近了才发现屈奭的面色极其难看,她记忆中从?未看见对方流过?汗,但在此时男人的额头上?也覆了一层细汗,嘴唇干枯泛白,应该是?许久都未饮过?水,整个人就像脱水的游鱼一般,只那双眼眸尚且黑亮如初,静静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女人。
一阵风似乎都?把他吹倒。
在郑文走至青年的身旁时,屈奭却像是?心头的一口气也松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直接倒在了地上?,好像全身一直坚持的力气也没有了。
郑文那句要?脱口而??的话也哽在了喉咙间?,并没有说??来。
屈奭躺在地上?,太阳太过?耀眼了,刺地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眼角的汗水也让他视线模糊起来,不过?,他依旧没有闭眼,在视线中??现白色的身影时,他才抬起了手,感受着手中的温度,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屈奭。”
郑文感受着衣摆下面的拉扯力,蹲了下来,看着躺在地上?的青年叹了一口气,这个人好像总是?在她面前晕倒,她摸了摸青年的额头和脸颊,上?面已?经被晒??了红晕,应该是?有些灼伤了,这太阳太猛烈,屈奭一向矜贵,恐怕没受过?这种苦。
这人的身体一向娇弱,再这么在太阳底下晒着,不仅皮肤都会被晒伤,估计可?还会发烧。
郑文抬起头看了一眼他们来的方向,那些一直候在青年身旁的人也不知哪里去了,对方躺在地上?这么久,竟然没有??现一个人。
最终,她把人扶到了树林下,拿??自己腰间?的水囊,润了一下屈奭的喉咙。
少年蹲在郑文身旁:“先生?,左先生?他情?况好像不太妙。”
郑文眉眼低垂,嗯了一声。
是?不太好。
她看着屈奭面上?白皙皮肤上?的红印子?,心还是?少有的柔软了一下,在喂了屈奭饮了一些水后,郑文把对方放在一处柔软的草地上?,让郑林在此处守着,她去附近看一看,?不?采一些草药。
她??来时为了轻便,身上?基本只带了一些必需品,伤药倒是?有,可不太适合屈奭。
不过?,寻找一番却是?毫无?收获,倒是?找到了一些野果子?,她不太认得,不过?一些已?经被鸟雀啄了一遍,说明也可以食用,再这些方面自然界的动物比人类更有经验。
摘了不少,用树叶和藤蔓编织的简易草篓子?装了起来,郑文这才向回?走。
郑林依旧坐在屈奭的旁边,一直看着这边,等看见了郑文的身影,才连忙站了起来,看得??他等的很着急,犬良不知去向了,应该是?跑了??去,这里阳光不烈,犬良性子?活泼,正在发育中,比少年还耐不住性子?。
郑林站起了身:“先生?,你回?来了?”
郑文点了点头,把手中的野果子?递给少年,“先吃一点,我们带的水不多,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郑林嗯了一声,他提着篓子?坐在一侧,拿??几个又红又大的递给郑文,“先生?,你也吃。”
郑文接过?,拿在手中,却没有动,她看向身侧的青年,对方闭着眼,一层睫毛在眼睑上?落下一层阴翳,白皙的皮肤上?晒伤了好几处,都有些微红,就如同白玉微瑕。
不过?,这样的青年很安静,似乎卸下了所?有的尖锐,就像一个俊美的世家弟子?,男人身上?被时光磨砺所?留下的那股阴郁也消散了,整个人都像小了几岁。
虽然这几岁比起过?去的六百年不值一提。
郑文知道对方这时是?真的晕过?去了,也许屈奭都不知道,她对他也很了解,了解地知晓他何时是?在施展苦肉计,了解地知晓这人不似寻常人等,他对她不单单是?爱意,是?很多原因造就的如今执着。
可他们两个人中间?隔了太多太多了,隔了六百年,隔了无?数条人命,隔了当年对方的失诺……对于如今的郑文来说,在心头完全接纳一个人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她一直在这处树林中坐了很久,迟迟不提动身,郑林也不敢??言提醒,陪着郑文在这里坐着,偶尔去四周查看一下,看?不?找到什么吃的东西,他们身上?的食物虽然还有,可是?少年坐了一会儿,就耐不住了,要?到处走一走。
而在半个时辰后,犬良倒是?叼着一直被咬断了脖颈的野鸡回?到了郑文的身边,把野鸡放在了不远处的草地上?,然后小狼用脑袋拱了拱郑文的腿部?,才后退了一步,在郑文目光移过?去之后嚎叫了一声,才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不久后,郑林回?来了,自然看见了地上?的没了气息的野鸡,不过?一眼,他就看??了这是?犬良的杰作,最后看了坐在树前的郑文一眼,挠了挠头,说了一句去处理一下野鸡就拎着野鸡离开了。
郑文目光落在屈奭身上?,然后又看向远处的天空,太阳渐渐在下落,整片树林的温度却还是?那般闷热,偶尔的一阵风也是?热风。
大约在傍晚时,屈奭才睁开了眼,缓缓苏醒过?来,起初眼前便是?远处天空中的霞光,他愣了一瞬,连忙想要?坐起来,去查看周围。
却听到了一道声音,很静,让夏日的心都不由舒缓了一些。
“醒了?”
郑文一直坐在屈奭的身侧,青年看过?去时,她还抬头看着远处天空中的霞光,落日把天空分成了两半,一半光彩,一半暗沉。
她看向屈奭,突然笑了一笑说:“屈奭,不用再跟着我了,你知道没有用的。”
屈奭沉默,那双狭长?的眼眸看着郑文。
郑文道:“我答应你,每隔六十年,我会去一趟秦岭,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失约。”
这是?她在此坐了一下午后,想到的最大的让步。
只要?她不死去,她每隔六十年会去一趟秦岭。六十年,是?在此时的这个世间?人?活到的一个长?寿命数,短短的六十年也不外乎是?一个世人的一生?,也许不过?几个六十年,面前的这个人就知道过?去的那六百年的执着都是?虚妄。
也许,这就是?一个赌注。
而此时,郑文也不知道这个赌需要?多久才?结束。可?很长?,长?地再有一个六百年,也可?很短,只不过?两三个世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