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称呼惠侯为周携王,无疑是承认了他的?身份地位。
公子奭的确与虢公和周携王他们联盟了,或者说是虢公等诸侯王看中了周携王背后的利益,从而支持惠侯称王。
郑文顿时想通了这些天公子丹经常来找公子奭的原因?,还有那些不停上门的贵族。
她无意参与这些王孙之间的利益纠葛,于是垂下眼帘片刻后还是没说什么,又看了公子奭一眼后带着阿苓和七娘子她们向后院走去,不过心中却思索起刚才公子丹试探她的?那些问题,还有公子奭和甫的神情,她的感知告诉她公子丹对她的态度很奇怪。
回到后院后,郑文发现院子里的?那些种?子已经发了芽,上面的那些茅草被揭了开来,还有一些发芽的种?子已经被移栽到内院靠墙的?位置。
现在天色已经有些暗淡,郑文让少年们回了自己的?院子,好好准备后天的?月度考核,然后自己就回到了内室,简单洗漱好躺在床上,脑海中却不断翻滚这几?天公子奭的异常,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才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并没有发生郑文预料中的大事,异常的平静,公子奭却出乎异常地经常外出,有时候几?个月不回来一次,不过却让甫送来了很多衣裳首饰品,还有玉器等一些小玩意儿,比之前送的?更加细致,不过她并未佩戴,有一次公子奭也发现了那些首饰都落在了七娘子身上,之后再未让甫送过来,不过隔了一段时日,在郑文从庄田里回来时,却发现甫送了好几车书简到她的?院子里,几?乎可以摆满一个小屋子。
应该是公子奭的吩咐。似乎在那次山林狩猎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不太一般,郑文也说不太清楚,就是有些胶着起来,公子奭对她的态度明显变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那次的?亲密和夜间篝火时她的?喜欢二字,也许是因为公子奭在马车上的?那一问话。
这些书简中的大多数都是残卷,甚至还有一些极其稀有的?兵法残卷,让她好是惊喜了一番,不知道对方是从哪处收刮而来,不过想到公子奭搜寻天下名山名水的那股子精神,她又觉得习以为常了,觉得这属于正常操作。
除了整理那些残卷,做成了一个小型的?家庭图书室,其余的?日子她基本上每隔五日去一趟田地,地里的?种?子已经收割过两次,也许是她种?植合理规划和重视施肥除虫的关系,小麦和大豆的?产量都翻了一倍,不过比起后世还是不够看的?,于是她只能一次次改良,把最好的种?子全都选出来,一批批筛选,这些事情需要时间。
因?为她去庄田的时间是五日一次,七娘子还调侃过她说阿姊就像阿翁在宫中值班一样,五日一休沐,打趣她去田庄种?田是在放假。
郑文听到这些话,觉得七娘子的?性格越发地开朗了一些,也许是和她待久了,下意识地沾染了一些后世女子才有的?性格,于是接下来去庄田中每次都带着小姑娘,让对方在田里感受片刻休沐的?幸福。
不过好像所有的?风波都隐藏在暗中,在一年后的某天,郑泽突然被公子奭的一波人找到送了过来,中间颇有些周折,是公子奭的人拿了一些郑文的?信物才让对方相信,再见时郑泽一行人明显比一年前消瘦了许多,像是在外面游历很久的?游侠儿,有一股子流浪许久的?苍桑感。
见到郑文的?时候,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当场就跪在了她的面前,泪流不止。那一瞬间,郑文仿佛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悲怆,她把人搀扶了起来,慢慢询问之后才知道这一年来对方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还有打听郑勷的行踪。
她的下落郑泽一直未打听到,不过郑勷的消息他倒是查到了一点,“女公子,主君的?人在卫地出现过,听那些游侠儿说,在一年之前有一行兵士忽然出现在卫地,不过他们行装匆忙十分怪异,似乎在赶路,好像在护送着什么人,特别警惕。”
“卫地?”
郑勷的人为什么出现在卫地?
郑泽解释:“女公子,主君之弟在卫地为官,有些郑家族人大部分也在卫地。”主君之弟相当于是天子派过去的监视诸侯王的?朝中官员。
那就是郑文和七娘子的?亲叔伯。
可是郑文还是想不通郑勷为什么派人去卫地,而?且听郑泽所言,他们似乎在护送着重要的?人。
郑文问:“你们去了卫地?”
郑泽摇头,他们打听到消息也是在近几?日,是在客舍中停顿时听一些游侠儿偶然提起的?,他们起了心思细细打探才得出来这么一个猜测,但无法确定郑勷派人去往卫地是为了找寻族人。
又问了几?句,郑文看郑泽一行人实在是疲惫不堪,感觉人都苍老了许多。听公子奭的那些人说郑泽他们收到了她的信物后简直日夜兼程赶到虢城,一路上没怎么睡过觉,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于是她只好让人带了他们一行人去休息,比起最开始的?郑勷派来保护她的?五十多名兵士,现在也只剩下了这么一点人,加起来也不过十数人,大多数人都死在了那片永远不见天日的的?山林中。
郑泽他们只带回来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不过却让郑文有了线索,她让田几他们在城中结交了不少游侠儿,准备雇佣那些人去卫地一趟探寻一下郑家族人的消息,或者帮她带一份手信过去。
不过在郑泽回来的这天有更多关于洛邑那位周王的?消息从都城那边传了过来,其实在过去的一年当中,郑文就听说了那位周王上位不正,诸侯并不认同他的?王位,认为他不忠不孝协同犬戎曾国杀害周天子,于是他开始封赏诸侯王公,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贿赂,准备以分封的?土地砸开这些诸侯的?口,获得他们的支持。
其实历代周天子称王登位时都会象征性地封赏一些诸侯,还会把自己的?兄弟也分封出去,不过通常这是周天子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而行,这是一种?再过寻常的?事情。
但到了这代周天子,未分封的?土地已经不多,加上犬戎为患,镐京被烧,周平王被迫东迁洛邑,本来王室已经衰落,他如今把自己的?领土分封出去的?这番行为更是让诸侯势力日益强大,简直就像一只害怕被狼吞噬小白兔为了不让周围的狼群吃自己,然后不停地从周围搜来食物来喂食他们,简直比佛祖割肉喂鹰来的更伟大。
在一年前秦国候因?为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被分赏了岐山以西的一大块地方,顺便还封了秦侯为公,这一下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周平王在这一年间分赏大大小小诸侯国十几?个,最近更是分给了晋国北方好大一块土地。
而?在郑文看来,周平王就是第一位致力于自己架空自己的?天子,而?且还是自己架空自己中的楷模。她当时在听说了这些事情后立刻就在心中表达了对周平王崇高的?敬意。这可能是比他老爹思想还奇葩的一位天子。
郑文在这段时间也不断把周朝所统治的区域做了一个大致的地图,因?为她并不清楚每个诸侯国的边界,只能根据来往的?游侠儿和公子奭的一些兵士的?口中来进行推测判断诸国的地理位置和大致轮廓。
宗周周围环拥若干小国,这些小国的面积并不大,比不上西北两方的晋国和秦国,同时还有处在东方的宋国和齐鲁两国,南方还有盘踞势力楚国,长江中下游还有百越等势力,除此之外?还有北方的犬戎外敌相视,整个周朝所统治的诸侯国大大小小将近百个,大国数十个,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统治体系。
因?此她做出来的地图有很大的误差,而?且有一些游侠儿还会把国家弄混,他们有的?可能会把卫国说成宋国,两国相邻区域边界不明显,那里生活的庶民们都不一定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国的居民。
这张地图被她绘在一张布帛上现在挂在她的?内室中,除了七娘子和阿苓,其他人进不来,于是也没有其他人看见,要不然恐怕会惊到他们。
因?为这时候这种?完整性的舆图还未出现,或者说是此时的人们根本没有这个概念,也没有人力物力去测绘这么一张地图,而?郑文也只是根据后世的?地图和脑海中的?相关记忆,勉强画出了这么一副轮廓图,她觉得还成不上地图,倒是可以算的?上草图。
郑泽他们所说的卫地就在宋国和晋国中间,就像一块夹心饼干里面的牛奶馅心。
郑文想着郑泽所带过来的线索走进了内室,看着墙面上挂着的?那张布帛,手慢慢地落在了卫地的位置。
她看着卫国下方的宋国,不知怎地,想起了很久之前在客舍中时,那时大堂有许多游侠儿,其中一名游侠儿说他们在来虢城时途径宋地,在一客舍夜晚看见了一队赶路的?兵士,那队兵士猎骑着马匹,手持火把,夜间也不停下休息。
她的手指慢慢从宗周镐京骊山的位置移到宋国,再移到卫国,下一刻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晋国。
郑文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的阿翁郑勷手下的?那些兵士要去的地方并非卫地,或者说是他们也许在卫国停留了片刻,就前往了晋国,这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猜想,可是却在郑文的?脑海中扎下了根。
她从怀中拿出那半块虎符,指尖不断摩挲着玉面。她觉得郑勷给她的后路可能就安排在卫晋两地。
也许是频繁的?分封导致了诸侯暗地中一直都存在的争端逐渐摆上台面,周天子的?权力被彻底架空,诸侯以拱卫周天子的?名义发生混战,开始对小国进行不停地兼并,从而以阔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来达到他们想要称霸的目的。
最近各方都不太太平,如果她想要雇佣一群游侠儿去卫地的话可能有些危险,而?且自从前段时间公子奭带着齐奚出了城后现在还没有回来。
虽然公子奭的身体可能因为她的?血液有所恢复,但是这一年以来,齐奚发现公子奭的身体比一般人还是孱弱一些,他的?身体就像是维持在一个不变的?水平线上,无法变得再健康,也无法变得再虚弱,也就是说,公子奭虽然还是个脆皮,倒是个不会脆的?脆皮。
而?在郑泽回来的二个月后,公子奭终于回到了宅院,这次对方回来脸色不太好,比她印象中的还苍白,郑文时常能闻见宅院中不停飘散地酸苦的中药味道。
她去前院见了公子奭一次,那时他正在跪坐在堂里处理公务卷书,旁边香炉还在燃烧,升起的香气都压不住房间里浓郁的?中药味道,拿着书简的?指尖都透着病色和苍白,嘴唇也有些泛白,整个人像玉色一样透明,郑文甚至觉得这个人马上就要倒在了面前的?案桌上。
在她愣神时,齐奚送了汤药进来,还冒着热气,少年看见她怔了一下就把陶碗塞给了她,“郑小娘子,你把汤药给公子送过去吧,公子这段时间在外奔波,都没怎么歇下来过。”
于是郑文来不及反应手中就多了一碗热乎乎、气息酸地发苦的汤药。
她怔了一下想要拒绝,齐奚就已经退了出去。郑文觉得,这段时间不是她的?错觉,这孩子是想要当鹊桥啊。
她最后在心中慢慢地叹了一口气,朝着公子奭走过去,对房子干净听到这边的动静抬起了头看向了郑文这边。
郑文走了过去,汤碗放在案桌上,然后跪坐在一旁。
“齐奚送过来的汤药。”
公子奭看着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汤药,似乎能感觉到苦涩的?味道,他其实喝了十几?年的汤药,从他懂事起就开始服用各种?疾医开的?汤药,到现在,他的?味觉也已经有些退化,这些汤药的味道他都感觉自己习以为常,尝不出来了。
在郑文的?视线中,他面不改色地一口饮下,对上少女略微有些惊讶的目光,公子奭淡淡地笑了笑。
在郑文看起来竟有些别样的脆弱感,让她惊艳。
“你很惊讶?”公子奭手中放下汤碗,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同时却拿起一旁的?书简塞进?一个封筒中,郑文看见旁边堆着许多的?封筒,都是已经封好的。
郑文说:“这药很苦。”
公子奭抬头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如果一道菜你吃了二十年,你就不会觉得好吃了,同样,如果喝了二十年的药,就不会觉得汤药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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