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宫切嗣说好。
于是邻家的怪小孩撑杆一跳，轻盈地落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帮他把被魔化的花草拔除焚化，还顺手帮他开了除草机，虽然花园里完好的植物已经所剩无几了。除草机开动起来的时候，刀片在草丛里藏着的石头上磕了一下，小孩身体一震，被那一瞬尖锐的怪声刺得满头毛都要炸了——
都这样了，还是面无表情啊！
看着明显被震得牙酸的邻家小孩面无表情地关机检查，卫宫忍不住笑出了声，感觉情绪稍微好了点。
这小孩叫言峰绮礼，小他几岁，是隔壁家神职人员的孩子。
听这名字就知道和他一样是个日裔，玛奇玛小姐还笑过说他俩长得有点像。这孩子之所以被叫做怪小孩，是因为周围的其他小孩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说，璃正神父家的孩子特别怪！长得怪，性格也怪，不哭也不笑，孤僻得要命，和谁都玩不到一起去，欺负也欺负不动，一点都嗨不起来，没劲，怪人！
是挺怪的。卫宫切嗣想。所有的这些他都同意。
不过这孩子和他挺处得来的：早熟，利落，不会多问，不会用怜悯的眼神看他，相处起来就像是两块被并排摆放的石头，但又比石头有温度，友善之余还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怪得甚至有点可爱。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刚搬过来那天，他一个人趁夜在院子里偷偷流泪，然后被这怪小孩看见了，搞得他特别尴尬，在想怎么才能让对方别把这事说出去——
结果那个在灌木丛里咕咚冒头的怪小孩，第一句话，就是用不太顺畅的日语问他，流泪是什么感觉！
卫宫当时都懵了，这地方也有日本小孩啊：“眼睛酸，呼吸有点困难，还流鼻涕……？”
“原来如此。”怪小孩面无表情点头，然后他们俩的关系就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渐渐变成了朋友，怪小孩的父亲言峰神父也对他很好，时不时会让自家小孩带着零食来找他——
卫宫有些高兴：
新的生活开始之后，噩梦好像真的结束了！
离开阿里芒戈岛后，玛奇玛小姐不知道和那个赏金猎人说了什么，那之后，他就跟着她来到这个位于意大利中部的小镇，以姐弟身份在这落户，还买了一栋小房子。
玛奇玛小姐说，这地方民风淳朴，治安不错，很适合长期定居。有了新朋友后逐渐融入此地的卫宫切嗣也这么觉得。玛奇玛小姐张罗好居住和落户的问题后，已经在准备给他选学校了，之后就应该像每个普通小孩那样，为作业所苦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这才过没多久，就已经有好几拨死徒和魔术师找上门来了。虽然每次都被玛奇玛小姐轻易摆平，普通人也并无所觉，但隔壁的言峰神父已经找她谈了好几次。具体内容不知，反正玛奇玛小姐已经提前和他打过预防针，他可能要先被送走一段时间……
好像从有记忆开始，自己就一直在重复这样的经历。
一直东躲西藏的，阿里芒戈岛已经算是难得待得比较久的地方了。
想到那个在烈火中化为乌有的热带小岛，卫宫有点低落，把手里的水管扔在地上：“绮礼，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最近过来的死徒和魔术师太多了，玛奇玛小姐说要把我送走……”
神父家的怪小孩眨眨眼，重启了除草机，然后它又碰到了一块石头：这次石头被刮飞了，还敲掉了雕花长椅上一块雪白的漆，然后骨碌碌滚到了卫宫切嗣脚下。
“我知道了。”怪小孩盯着那块石头说。
·
晚上的时候，玛奇玛带着一身极其浓重的血腥味回来了。
金色眼眸的女人行色匆匆地告诉他，普通学校暂时是去不成了，她要先把他送去修习魔术，以期他至少能保护自己，这可能需要个三五年时间。之前在岛上结识的赏金猎人娜塔莉亚会来带走他，人已经在路上了，明后天就到。
一开始以为只是分开十天半个月的卫宫一下就懵了。
“什么……？”
少年脸色发白，像个慌不择路的小刺猬似的紧紧坠在准备上楼的女人身后，伸手要拉住她，却拉住了女人挽在手臂上的黑色外套：“玛奇玛小姐，我会用枪，清理的时候我也没怕过，我还会帮着收拾……”
啪。衣服被拽了下来，扣子打在了楼梯扶手上。
“抱歉。”少年抓着被自己揪掉的外套，和转身望来的玛奇玛对上了视线，在那双金眸的俯视下，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这个，要扔到洗衣篓里吗？”
玛奇玛笑了笑。
“对不起，小切嗣。明明说好了要养你的。”
女人说着，温暖细腻的手抚上少年的脸，金眸轻睐，额头与他相抵，“但是现在的小切嗣太弱小了，留在我身边很容易就会死掉。我和娜塔莉亚谈过了，她也同意你至少要拥有自保的能力。魔术师的学校只教理论，战斗方面则一塌糊涂——所以由她来教你吧。”
“但是玛奇玛小姐，不会魔术也可以的吧，我想留在你身边！”肢体接触之下，少年心跳如鼓，抿唇微红着脸看她，成长期特有的少年音有些发软，“玛奇玛小姐就不会魔术也很强。我留下来跟你学那种力量，就不会拖后腿了……”
“不可以哦。现在的小切嗣是无法使用那种力量的。”
粉发金眸的美丽女人说罢又笑了一下，又快又狠地弹了他脑门一下，随即松开手往后退去，亲近的平视变回了俯视，两人相触而产生的体温随之消散：“去学习魔术吧！学得好就能早点回到我身边。衣服给我，你去地下室里拿点喜欢的菜，我们一起做晚饭。”
好吧，看样子是真的不能留下来了。
少年的肩膀垮了下来，低下头用手背蹭了蹭脑门，脸还有点发烧：“我知道了。”
目送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楼上，男孩深吸口气，拉开杂物间地板上的木隔板，咚咚咚地顺着狭窄的楼梯下去，啪的一声按亮了灯，于是这个阴暗潮湿又寒冷的地下室就亮了。
地下室有冰库。
散放着的破旧家具后头，是一个巨大的、金属双拉门像小说里的密室那样冰冷又沉重的冰库，专门用来保存需要长时间冷藏的东西。
冰库里有尸体。
少年打开冰库门，在扑面而来的寒气中拿起一块硬邦邦的冻牛肉，扫一眼冰库的角落里垒放得整整齐齐的尸体：
玛奇玛小姐偶尔会留下几具魔术师的全尸。每当那时，他就要帮着把人扛下来塞到冰库里冻好，因为那位赏金猎人娜塔莉亚小姐会要，但尸体在常温下放久了会腐烂，贵重的魔术刻印也会因此受损……
“呜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抓着冻牛肉往后一跌，跌坐在快要散架的破沙发上，被尸体上突然浮出的人形怪物吓了一跳：那玩意很高，肚腹是空的，里面有个眼球，肢体像个被菟丝子缠绕的老树桩似的，摇摇晃晃，盘根错节，肢体全是枝芽，还有六个……不，七个眼睛！
冰库里除了有肉，还有怪物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吵，嘘，再吵我就让你闭嘴啦……咦——你是玛奇玛最近在饲养的那个小孩啊！”自离开神庙后就憋得快要长毛的恶魔摸着下巴凑近了少年，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透，十分高兴地笑嘻嘻道：“趁玛奇玛没注意到……喂，少年，想要力量吗？我对你的未来很感兴趣，要不要和我契约啊？”
怪、怪物在说话！
卫宫切嗣浑身发毛，感到头发都要跟钢针一样炸起来了：“你认识玛奇玛小姐？你是什么？”
恶魔枭枭大笑出声，觉得他又怕又好奇的样子很有趣：“就像你是她饲养的人类一样，我是那女人饲养的恶魔啊。”
……被饲养的恶魔。恶魔。被饲养。卫宫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对自己也一直都很好，就像玛奇玛小姐一样。
“你会杀人吗？会伤害人类吗？”他问。
“不。玛奇玛禁止我在这那么做。”恶魔答。
“和你契约会得到强大的力量吗？”他又问。
“当然。”恶魔咧开嘴，“还有什么想问的？”
“玛奇玛小姐的力量，是和你契约得到的吗？”
外形非人的恶魔愣了一瞬，看着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冷静的少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能把天花板掀掉的怪笑。
“啊——太好笑了！！等回去了我一定要找其他恶魔分享一下。我还真想她是老老实实和我契约的嘞——哈哈哈哈越来越觉得你好玩了，小子！虽然我讨厌人类，但是我喜欢你！！！”恶魔笑得东倒西歪满屋子乱飘，影子被结结实实地打在地上跟着转，那乐不可支的样子，让可怖的外形都显得不那么可怕起来，“哎呀！！玛奇玛还真是捡了个有意思的小东西……”
少年有些怔忪，眼前这恶魔这和他概念里的形象好像并不太一样：“你……和玛奇玛小姐很熟吗？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搞什么，这就和我聊起来，一点都不怕我啦。要不是这鬼地方太无聊了……”外形枯瘦的恶魔嘟哝了一句，“和你一样，是人类啦，人类。不过现在也许不算人类了……？”
据这个自称是未来恶魔的恶魔说，“这个”玛奇玛是突然有一天，从人类世界掉到魔界去的。
“我们当时都惊了！那可是玛奇玛哎，是那个玛奇玛哦？身上有着人类臭味的玛奇玛，还小了一圈，怎么可能！结果真的是人类，也真的是玛奇玛啊哈哈哈哈！她说自己和一家人看着电影，家里人就全都被突然出现的恶魔杀死了，她也因此掉到了魔界。遇到我的时候还问‘这里是哪里’……哈哈哈哈满脸是泪一无所知的样子，好可怜哟！哈哈哈哈哈哈，那个玛奇玛知道了，肯定也会觉得很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