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堂的清明最近过得苦不堪言。夫人那边的苏嬷嬷日日找他谈话,前日夫人到侯府请安她竟然宁愿让别的嬷嬷顶上了,也要持续找他的麻烦,让清明恨不得能每日都随老爷出门。
怪不得人家都说婆子刁钻呢!
可惜钟涵未必日日都会随身带着他。今日他便是与人约好了有事情,不方便带仆从,便将清明留在府内。清明正躲在东耳房中松快偷懒,一听见外头苏嬷嬷的声音就暗自叫苦。
他哪知道老爷为什么突然就搬到外院了,他又不是老爷肚子里的蛔虫!
那一日老爷在翰林院上班,后头却是和夫人一起出了宫,从那日开始清明就觉得钟涵有点不对劲,后头他从嘉年居搬到了外院,清明更是瞪圆了两只眼睛。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十分清楚的。老爷从几个月前起对婚事的态度风云突变,追着赶着要见?夫人一面,自从那一面之后便是一见?倾心,日日在街上看?着点什么有趣的就要让人送到伯府上,送还不敢直接送,而是要通过伯府的小舅爷之手才能送到夫人案上。小舅爷先前对着老爷还是十分崇拜爱戴,后头老爷去得多了就不值钱了,每次看着小舅爷眼睛里的戏谑打趣,清明都忍不住倍感丢脸。
那段时间正好清皓有事,都是清明跟在钟涵身后,见?证了自家老爷这一段十分丢男性颜面的时光。
后来夫人嫁过来之后,老爷更是将夫人宠上了天。不仅一开始就为她敲打了院子里的管事下人,更是把众人都觉得会成为老爷姨娘的彩月姑娘给送走了。
这般的爱宠,突然也是一夜之间焕然一变,让人实在摸不着脑袋。
府里头男主子、女主子各有其信重之人,清明总不能为了在夫人面前讨好卖乖,就把老爷给出卖了吧,苏嬷嬷就是不信老爷外头没人,油盐不进,非要掘地三尺地问。
清明这一日实在顶不住,等着钟涵回来就告状了,语气愤愤,顺带地表一波忠心,主子的行?踪他可是一点都没泄露。
钟涵难得地安抚了他几句,想着温含章似笑非笑的眼睛便觉得心上发虚,坐在她跟前屁股下跟有钉子扎着一般,总是底气?不足。他想了想,将新得的一盒十二颗大南珠让人送到了嘉年居,叫清明亲自送过去,务必要让夫人露出笑颜。若是夫人还不高兴,他这段日子就驻扎在嘉年居让夫人出气,也不用跟他出去了。
清明脸上是被雷劈了一般的不可置信。钟涵还催了一声:“你赶紧去办这个事。”
清明……梦游一般地捧着一个雕花红漆描金木匣出门了。到了嘉年居的院子里头看着朝他冷哼一声的苏嬷嬷,顿时头皮炸裂一般。
温含章听着面前小厮的讨好,微笑着打开盒子。
盒子一开,屋内顿时一片璀璨流光,温含章竟然看愣了,这一匣子南珠实在价值非凡,不像那些放旧了的陈珠,颗颗婴儿拳头大小,白净圆润,通透生辉。大夏的采珠业一向不甚发达,目前为止还没发展出人工养珠业,每一颗南珠都是珠民在茫茫大海中用命搏斗,如此形状、颜色、光泽都仿若一致的一匣子南珠,通常只有真正的皇亲贵胄才能拿来赏玩。
这绝不是钟涵目前的身份地位能得到的物件。
温含章有些生疑,钟涵是靠上了哪一棵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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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涵这段日子也是真的忙碌。
忙到不止温含章,连秦思行?也是疑虑重重。隔日便是钟府上的搬家酒宴,他自然也是早早接到了帖子,不仅如此,他还知道钟涵广邀宾客,目前朝堂上无人不知道先宁远侯嫡长子的乔迁之喜。
钟涵一向行?事高调,但现下的张扬与他之前动辄明刀明枪与人争锋相对的直率截然不同。秦思行?敏感察觉到钟涵这些日子有些变化,直接问他,他还不承认,只说宴客当日家中没有其他男主子,让他早前过去帮忙接待客人。
秦思行?自然是义不容辞,但这一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
他自认和钟涵情同手足,当日携了夫人便提早了一个时辰到了钟府。
一下马车就有些感叹,上头的匾额普普通通写着“翰林第”三字,他还以为钟涵会写“一脉相承”或者“正义高悬”呢,他那正义堂不就是因此取名的吗?
秦思行?这是第一次与伯府大姑娘打个照面,一见?之下便有些愣住了。倒是他的妻子将场子圆了过去,梅氏笑道:“从前京城中摆酒宴饮,我也见?过含章妹妹几次,当时怎么都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亲戚缘分,以后咱们两家要常来常往才是。”说着便上前挽住温含章的手,十分亲热。
温含章看?了秦思行?一眼,倒也不在意,笑道:“梅姐姐说的是。”
钟涵上前恼怒地掐住秦思行?的腰侧,微笑着挟着他进了正门。秦思行?自知理亏,也不敢哀叫出声。他方才是真的愣住了,先前他还以为钟涵必是一见?之下觉得未婚妻惊为天人才一改从前的态度紧追不舍,着紧到成婚以来每日下班后与他碰面总是略说几句就急着往家中赶——若不是家藏貌美娇妻,有哪个男子会如此恋家成瘾?
秦思行?早就对这位能收服钟表弟的温姑娘十分好奇了,只是一见?之下落差太大,他才会如此失态。温姑娘眉清目秀,光华内蕴,就是淡得像春日的烟雨,与俊美绝伦骤雨烈风般的钟才子站在一起总让人觉得不大匹配。
钟涵自幼就眼高于顶,这一次的选择真是让人不明其意。
钟涵对秦思行?这类凡尘俗子的所思所想心知肚明,但,他从不是那等以貌取人之人,温含章的好处有他一人知之便可,他无需向他人解释。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秦思行?进了正院后甜言蜜语真是张口就来:“表弟妹真会收拾宅子,一路走来气派富贵,风景雅致脱俗,让人见?之心情疏朗,下人也极有规矩,言行?端方,井然有序,表弟上辈子真是不知道在佛前修了多少福气才能得了这门好亲事。”
温含章温和地笑了笑:“我听人说过,秦表哥素来最会夸人。只是我可不是那等浅薄爱听好话的人,也不敢当秦表哥的夸奖,这宅子是老太太所赠,风景是原来就有的,秦表哥这话这应该到老太太面前表白才是。”
说完便让人上了茶,与梅氏说起来话来,秦表哥就这么被晾到了一边,坐了半响,怎么就觉得屋子里有些冷,原来是钟表弟冷飕飕的目光阵阵袭来。
秦表哥有些坐不住,轻轻挪动身体,有些委屈,他被表弟妹说了肤浅都没回嘴了,还想他怎么样?
为着今日的摆酒,钟涵昨夜才硬着头皮回屋歇息,只是温含章什么都不问不说,一切宛如从前,却让他有些心慌起来。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往温含章身上瞄,温含章却不动如山,表情十分云淡风轻,看?得梅氏暗自好笑。
自家夫婿的性子她怎会不知,但夫妻之间自有彼此才知晓的情谊和恩爱,轮得到旁人来指手画脚?看?秦思行?吃瘪,梅氏便高兴,连日来被他气?着的烦闷消解不少,和温含章聊得越发投契。
过了不多时,便是宴客的时辰了。
这一条拈花胡同里住了不少官宦人家。先是他们的邻居户部郎中云大人阖家而至,又有今科唐状元唐鹤龄携妻上门,接着便是旬大儒的义子许延年单身赴宴,一家家一户户,按着男女不同被正门处的小厮和丫鬟分别迎至外院和内院东厢房,钟凉笙也被温含章派出来接待客人了,没法子,府里主子少,只能给钟凉笙紧急培训一番便赶鸭子上架了。
原本,她可以向伯府和侯府求助,大嫂和三太太总会过来帮忙,只是她已经敏感地觉察到钟涵态度有异,这会儿就不好再让人过来了,除了下帖子之外,其他请求却是没有的。
钟凉笙从没有担当过如此大任,又是庶女的身份,一时之间紧张得额头冒汗,一来就被人刁难了。她自来便是如野草般长大,府中从没有人管教过她,能认得几个字还是听婆子们说侯府姑娘不识字会闹笑话,才硬着头皮向钟尔岚请教。此时突如其来被温含章委以重任,好几个夜晚都睡不着觉,一遍遍想着她该如何应对客人才不会丢了府中的脸面。
温含章深信一个道理,气?度胸襟都是熏陶出来的,现在府中没有第二代,正是钟凉笙能够实战之时,若是她这会儿都提不上来,以后更是别想结一门好亲事。
云清容从前在芙蓉社上便和温含章有过争执,方才进了大门见着这一府的井然有条,她就开始心酸起来。拈花胡同这一座大宅存在许久,以前她出入府邸虽也好奇宅子的主人是谁,却从没有过今日这样的嫉妒。
她爹是正五品户部郎中,可府中四代同堂,他们家住的还没有人家小猫两三只宽敞。又有温含章一见?着她只是略微问候两句,转手就将她托给一个卑贱的庶女接待,自个却和一室的贵妇们谈笑嫣然,这不是看她不起吗?
钟凉笙今日的衣物首饰皆是温含章送过来的,她身穿鹅黄色梅花纹齐胸襦裙,头戴点翠梅花簪,五官如梅花般秀美,别有一番清丽傲雪的意蕴,说到底还是人家底子好,略微一打扮便傲视众人,可惜她举止间总有些怯懦和退缩,让人恨不得上前踩上一脚。
云清容便找了她好几次麻烦,说是她喝了钟府的茶水嗓子刮得疼,钟凉笙让下人一换再换,温含章为着今日的宴席备了好几种茶叶,云清容竟然一一尝了个遍。到了后来,她更是将茶碗一放,慢悠悠道:“我总算知道我今日为什么喝茶水都噎嘴了,原来是见着了碍眼的人。”
钟凉笙当场就被气哭了,云清容有些讶异,她在芙蓉社上和温含章争锋相对,温含章都没退让过半步。今日只不过略说了这眼前的姑娘一句,竟然就能让人气成这样,果然庶女就是庶女,真是上不了台面!
毕竟钟凉笙才是主家,周围其他姑娘们的侧目也让云清容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她强撑着道:“我不过是嗓子疼,怎的这般没体统,说哭就哭。”
温含章那边不多时就听到了丫鬟的紧急汇报,张氏和万氏在一刻钟前过来了,帮她缓解了一下待客的压力。她此时才有空抽出手来处理这个突发事件。
云夫人也听到丫鬟的汇报了,她暗骂了一声不省心,在人家乔迁宴席上惹事,她是想让人家触霉头吗。云夫人到底心疼自家女儿,抢在温含章开口之前道:“都是小女儿间的打闹,一会儿便好,容姐儿赶紧给钟夫人赔个不是。”
温含章知道云清容为何找麻烦,先前芙蓉社张琦真一事,她就想着将她拉下水,硬是要将张家家丑说成是她指使的,今日钟凉笙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她开口道:“赔罪便不必了。云姑娘嗓子疼,今日席面上可是有不少发物,待会吃出毛病让嗓子变得更难听就不好了。所幸云府就在隔壁,不如云姑娘先回去,我让厨子给你准备一些润喉的吃食,也好治一治你的嗓子。”
云清容没想到,温含章居然要让人将她请出府去!
她怎么敢!
云清容气得脸上憋红,看?着温含章淡然的面容像看仇人一般。温含章也不在乎,云清容在今日找麻烦就是与她过不去,若是一味的软弱,只会让人看?不起。
云夫人唯一的女儿要被人赶走,她面上也不好看了,她听女儿说过这温含章是伯府的姑娘,但嫁夫从夫,她现在不过一个七品官的太太,怎敢对她如此!
厅中众人鸦雀无声,一个声音忽地插了进来:“我看?钟夫人这样处理很好,不过一顿席面罢了,若是最后让云姑娘嗓子受苦受难,就失了这顿乔迁酒宴郭亲睦邻的意义了。”
温含章心下一暖,转身笑意盈盈地看着过来为她撑腰的张氏。张氏是超品诰命,今日虽没有穿戴珠冠霞帔,仍是正装出行,富贵气派得让人一见?之下便知不可小觑。云夫人一眼便认出了张氏身上的云凤锦纹,那是只有公伯侯府的夫人们才能用的富丽绣纹,顿时心中一凛。
在外院的云大人突然接到了自家夫人和女儿被人请出去的汇报,捋着胡子的手不由得顿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户部如今的掌事皇子是三皇子,他今日是瞧在钟府是三皇子的血亲骨肉的份上才上前示好,没想到这七品官居然这么不给面子,说翻脸就翻脸。
钟涵比云大人先一步接到了通知,他笑了笑,先回去挺好的,再晚点就回不去了。因为——
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道:“老爷,全城戒严了!”
众宾客顿时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平安夜快乐︿( ̄︶ ̄)︿
男主要雄起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