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风起床后洗脸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摩托车声。
这么早,他家位置又骗,几乎没什么人会路过。
李风不确定地走到门外看了一眼。
黑红色的摩托车上坐着一个高高的少年,难得一见地穿了校服外套,只是在摩托车的搭衬下显得有些滑稽。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糟糟的,但还是很帅,见李风出来,潇洒地吹了个口哨。
不是江年,还能是谁呢?
李风傻傻地问:“你今天怎么骑摩托车了?”
江年不答,兀自看着他。
李风无奈道:“我去拿书包,你稍微等一下。”
说来惹人笑话,这是李风生平第一次坐摩托车。
他不记得自己的爸妈长什么样,自然没机会坐过爸爸的摩托车。小的时候出行,从来都是坐在爷爷的三轮车上。大了些,便自己骑车。偶有例外,便是像上回参加作文比赛那样,搭一次四轮汽车。
摩托车发动时的声音不小,一动起来便是风驰电掣,吓得李风瞬间抱住江年的腰。
江年嘴角微扬,说:“别怕。”
速度稍微放缓了些,风声却仍然很大。抱都抱了,李风便也没撒手。
五分钟后,到了学校门口的早餐店。
李风点了鸡蛋、豆浆,还有包子,江年问:“你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么?”
顿了顿,补充说:“我记得咱俩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就在吃这个。”
第一次相遇?
是了,他们确实是在这家早餐店遇见的。
江年当时吃的什么来着?好像是拉面,吃了一半被自己给喂猫了。
李风说:“你记得还怪清楚来。”
江年点了一份兰州拉面,找了个位置,回忆说:“好像是这个桌子。”
李风也坐了当时的位置,有点小雀跃,问:“你那个时候注意到我啦?”
江年的出场他记得很清楚。
直接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隔壁桌女生的讨论声都传到他这里了,偏偏本人没有任何反应,让人觉得酷极了。
仿佛为了验证这个记忆似的,这个时候,店里的一个女学生跑了过来。
“这位同学,我没见过你,你应该不是高三区的吧?能接受姐弟恋吗?”
声音自信飞扬,没有一点害羞的味道。
李风惊讶地看了看她,果不其然,学姐一头黑长直的秀发,大眼睛巴掌脸,长得相当漂亮。
江年也瞥了她一眼,说:“不好意思,我不接受异性恋。”
学姐目瞪口呆。
她的视线在江年和李风之间来来回回打量,令李风感到都不自在了,才悻悻离开,一句话都没说了。
老板端了面过来,应该是没听到江年的话,笑道:“同学,你的面。”
江年接了过来,看了看同样有些呆滞的李风,说:“是啊,我那个时候就注意到了。”
顿了顿,补充说:“因为感觉对面坐着的人老往我这儿看。”
李风:“……”
他低头狠狠咬下一口包子,不说话。
江年笑道:“不过我抬头一看,发现长得还真不赖。”
这还差不多。
李风心情好了一些,不过每回听见江年夸他他总会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李风说:“你刚刚,干什么要那样说?不怕别人传开了吗?”
江年耸耸肩,说:“我无所谓。”
李风愣了一下。
同性恋这个事儿,虽然龙阳断袖的典故几乎无人不知,可是真的还是很奇怪。
周临说他很久以前就有了清楚的自我认知了,可是也从来没向别人透露过,即使是自己,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那也是在他认为自己也有这方面倾向后才坦白的。
李风不知道大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在F县这样的地方,说是禁忌应该不为过。
因此他下意识地认为必须藏着掖着。
可江年这么一说,他认真地假设了一下,如果自己跟江年根本不认识,然后听说江年喜欢男生。
第一反应八成会是,这是江年用来搪塞追求者的借口。
就算知道了这是真的,不是借口,那会把他当作变态、异类、奇葩吗?
李风立刻摇头,肯定不会。
长得最帅、成绩最好、父亲还是江子枫的男生,这要是变态,要是能被人白眼,那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生有资格获得称赞了。
换句话说,江年说自己是同性恋,根本不会因为这个身份承受什么攻击,反而说不准会让人怀疑真正的男神都是内部消化呢。
可要是别人呢?
李风暗暗咋舌。
江年见他一会儿一个脸色,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李风摇头:“没什么。”
江年说:“你不用多想什么,认真学习就行了。”
李风点点头。
期末考渐近,课间也慢慢没了吵闹声。
李风一直使用着江年传授的方法,数学解题能力一天强过一天。物理和化学相对来说没有那么明显,但也有了进步。
比起从前的紧张,这一次面对考试,他更多的反而是期待。
班级名次不好说,年级排名一定会进步的,对吧?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三天,全天上自习。
李风几乎一直在整理数学题和理综题,遇到不理解的,随时问江年。
江年也很享受。
自习的最后一天,李风却难得一见地迟到了。
直到第一堂课的铃声响起,同桌仍没到,江年开始有些担心了。
起晚了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江年跑到厕所打了一个电话,提示无法接通,不知道是没插电还是出了什么故障。
班主任去开市统考的会议了,也不在教室,没法问他。
莫非是生病了?
这几天是自习,为了不耽误明天考试,好好休息,倒也有可能。
当天的晚自习结束后,江年去了李风家一趟。
大门紧闭,里面黑灯瞎火的,看样子已经睡下了。
江年没多想,骑车回家。
第二天正式开始考试。
F中的市统考惯例是,提前一小时就要到考场等待。江年到班的时候,已经有人收拾东西去考场了。
李风的座位是空的,不过桌子上的东西已经整理干净,显然来过了。
江年放下包,也收拾一番,去自己的考场。
考完第一门,吃完饭是要先返回自己教室的。
李风迟迟没回来。
江年开始怀疑他今天究竟有没有来学校,翻开他的桌洞看了看。
文具盒不在,前一天整理的重要复习资料也不在,英语词典也不见了。毫无疑问,来教室拿过东西。
简直匪夷所思。既然来了学校,中午吃完饭能去哪儿?
午间休息时间很短,很快又要去考第二场了。
为防万一,去考场之前,江年找到周临问了问。如果真有什么事,周临家离他那么近,肯定知道。
周临正在整理文具,干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事啊。他那么在意成绩的人,怎么可能不来考试?应该是去图书馆休息了,他高一时考试期间都是去图书馆上自习的。”
江年暂时按下怀疑的心思。
晚自习过后,他又去了李风家一趟。
跟昨天的情景一模一样,里面漆黑一片。
这回,江年没有选择离开。
他觉得周临的话里透着不对劲。即使李风又要去图书馆上自习,不至于都不跟自己说一声。
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见到李风的面了,这太奇怪了。
李风家的墙不算高。
江年停好车子,两手扒着墙头,一跳一踩,轻松借助一个凹陷处,翻了进去。
院子里很黑,看不大清楚路。不过,堂屋里似乎隐隐有一点光透出来,很微弱。
他慢慢摸过去。到了堂屋前,轻轻试了下,门并没有从里面锁上。
江年蹑手蹑脚地拉开门。
看到里面情况的刹那,他呆住了。
李风穿着白色的寿衣,跪坐在一张木制的大椅子前,头上也绑着白色的布条。
墙上开着一盏昏黄的灯,很黯淡。借着这股灯光,李风跪坐在椅子前写东西,富有规律地发出“咯吱”的声响。江年定睛一看,是在抄写英语单词。
看着是在学习,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神采,青黑的眼圈显得疲惫不已。嘴唇干涸,身体本就清瘦,现在似乎又瘦了一圈。
江年完全没想过,仅仅两天没见,一个人就可以虚弱苍白成这个样子。
而拉开门这么久,他对自己的到来也毫无察觉。
江年的心像在滴血,此时此刻,他非常憎恨自己的粗心。
应该一开始就重视的,昨天应该进来看看的。
他走过去,喊李风的名字。
李风这才缓缓抬头,注意到他。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江年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现在这个样子,发生了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江年不明白,经历了这种大事,为什么不跟自己说,为什么还要让周临瞒着自己。
他哑着嗓子问:“多久没吃饭了?”
李风毫无反应。
江年吸了下鼻子,说:“你这样,你爷爷会走得不安心的。”
李风一愣,被江年握住的手指揪了揪。
江年想出去给他买点东西吃,又不放心,找了一圈,倒了一碗温开水。
他慢慢举到李风嘴边,像是哄孩童一般的口吻,轻声道:“喝点水好不好?”
僵持了半分钟,李风总算缓缓低头,抿了一口。
江年稍稍松了一口气,慢慢喂他喝完这一碗水。
喝完水,李风动了动手,又想拿笔抄单词。
很坚持,江年拦都拦不住。
“李风,李风。”
“你看着我。你还戴着我送你的信物,咱们说好了的,还记得吗?我知道,你爷爷走了,你现在很难过,可是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人爱着你。你别这样吓我,行吗?”
见李风的动作有些放缓,江年继续道:“你是你爷爷一辈子的骄傲,你别在他走了以后糟蹋你自己,别让他在天上放不下你。”
李风垂眸道:“我答应过爷爷,要好好学习,要考上一所好大学的。”
江年搂住他,想让自己的体温让他的身体尽快暖和起来:“我知道。你会做到的,你一定做得到。”
李风松开了笔,面无表情,眼神黯淡。
江年知道,这时候不能再刺激他了。
他紧紧拥着李风,把李风整个人都圈在自己的怀里,下巴也轻轻抵在他的头发上,陪着他不说话,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有多久,李风终于主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江年。”
江年欣喜道:“我在!”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回到家发现一大群人围在家里,被人告知自己的爷爷中午就去世了,是在值班室里睡过去,然后再也没醒来。
他的亲姑姑,第二天早上才赶过来,急急忙忙给爷爷下了葬,因为她的儿子最近生病了,得照顾。
他根本没有权利说什么,本就是拖油瓶的存在,让爷爷这么大岁数还要去帮忙看大门,反对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让场面变得难堪,让爷爷走得不安心。
所有应有的仪式都简化,甚至取消了。
他们说,爷爷快八十了,又是在梦里走的,这叫喜丧,都不许他哭。
他难受极了,不满极了,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好想跟江年倾诉,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最后道:“我爷爷,永远离开我了。”
“还有我在,”江年一字一顿道:“我会一直守着你,连着你爷爷的那份一起。”
李风没说话,却是伸出了手,也抱住江年。
自从邻居跟他说,这是喜丧不能哭以后,他一滴眼泪也没掉过。
爷爷下葬后,他便穿着寿衣,坐在这里抄单词,也没有想哭的念头。
可现在,被江年这样抱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好想哭,好像之前所有的委屈都被人压下去了,此刻才爆发出来。
江年轻声道:“想哭就哭吧。你爷爷这么疼你,怎么舍得看着你想哭不敢哭。”
李风很快泪水盈眶,顺着脸颊无声无息地流下。
他转过身,头埋在江年的胸膛,哭出声来。
哭声越来越大,带着嘶哑,江年轻轻拍着他的背,嘴里不住地柔声说:“我在。”
又不知过了有多久,哭声渐渐止息。
江年温声问:“饿不饿?”
李风老实道:“饿。”
江年想要起身,李风却用力抱住他:“你别走。我可以先不吃。”
第一次被对方这么强烈地需要着,江年感觉自己心都化了。
这里这么偏,估计是定不了外卖的。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让仲泽凯送外卖来,院子外响起了敲门声。
李风吸了吸鼻子,松开江年,说:“可能是周临。”
江年出去,打开门,外面果然是周临。
周临拎着一盒饭,看见江年有些呆滞。
他猜想李风一个人在家肯定没吃东西,原本想回了家再让他妈做点饭送过来,没想到爸妈都不在,只好跑到外面的饭店点了一份饭,等了许久才做好,因此这个点才过来。
不过江年怎么会在这儿?
周临赶紧解释说:“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昨晚才听说,今早去学校前来了一趟,李风让我不要告诉你这件事,怕你耽误期末考。”
江年早就猜到了,更何况周临十一点多还想着送饭过来,他自然不会迁怒,说:“把饭给我吧,这里有我,你早点回家睡觉吧,明天还有考试。”
周临把饭递过去,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说:“校草,我知道你担心他,但是你明天最好还是按时去考试。他这个人最怕欠别人什么,你倒是没关系,可你爸爸是他的偶像,要是你因为他的缘故缺席期末考,他一定会觉得愧疚的。”
江年皱了皱眉,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
现在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放心让李风一个人在家?
等这件事过去后,如果李风真的因为江子枫感到愧疚,那么他会告诉李风一切,江子枫只会感谢他。
见江年心意已决,周临也不再劝,想了想最后又交代了一句:“李风这两天可能没吃没喝,也没睡过。”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周临笑了:“就算你是他男朋友,我怎么说也是他从小到大的最好的朋友,说谢可没道理。”
“我走了。”他摆摆手,转身离去。
心中叹息一声,风风真的太惨了。
自幼父母双亡,现在爷爷也撒手人寰,仅剩的亲人还不做人。
他那个姑,这次的作为实在令人心寒。
要是她愿意在这时候多孝顺一些,再稍微关心李风一些,以李风的性子,以后有了出息肯定会百倍报答。
如今这样,以后能不能有姑侄情还得两说。
江年没再说什么,转身关好门。
回到堂屋,他拆开包装,是一份玉米鸡丁盖浇饭。
江年找了个勺子,又倒了一碗水,一并放在桌上。
李风想要站起来。
跪坐得太久了,下半身早已麻了个彻底,江年眼疾手快地一把搀住。
缓慢地将李风扶到桌边,李风坐好,软软地看了江年一眼。
江年问:“我喂你?”
李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江年便拿起勺子,像是在照顾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一勺一勺地喂饭。
喂到一半,李风眼皮开始打架。
又挖起一勺时,李风身体晃了晃,江年连忙上前一步,李风的脸庞便靠在了江年胸前。
竟是已经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苍白的脸,两天的身心疲惫,在这一刻终于感到安心。
江年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抱起他。
作者有话要说:李风的爷爷去世,这是全文最虐的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