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绛带着薛重蝶回了春和殿。两人进了内室,贺兰绛屏退了下人,才看向她,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的侍女怎么会晕倒?”
他神色沉冷,没了平日的散漫,眼神定定地盯着她。
“……刚刚在宴会上,有个宫女把酒洒在了我身上,然后说带我回春和殿换衣裳……”薛重蝶深呼了一口气,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了贺兰绛,但省略了一些细节。
贺兰绛听完,皱紧了眉,一双凤眸里燃烧着怒意:“在宫里就明目张胆地做这种事……真是胆大包天。”
薛重蝶垂下了眼。室内烛火幽微,映得她面颊冰白,像一捧将融未融的雪。早上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和发髻都有些乱了,乌发零碎地散下来,眼睛似乎哭过,带着轻浅的红痕,莫名有些惹人怜惜的意味。贺兰绛看得心中微动,有些后悔刚刚对她说的重话。
“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你不用担心……我没想到会有人对你下手。”
虽然他爹定国公和他自己都树敌颇多,也有不少人想找他们麻烦,但他真没想过会有人越过他去害他这个不常出门的世子妃。他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薛重蝶,决定派个人保护她。
他扬声喊道:“玄凌,进来。”
门口应声走进来一个黑衣侍卫,薛重蝶之前没在步光轩见过,有些面生。他朝二人行礼:“主子有何吩咐?”
“去把玄珠找来,她在附近吧?”
“是。”玄凌应下,转身出了门,身影飞速消失了。
没过多久,一个黑衣少女就出现在了屋内。她束着高马尾,面容清秀神情冷淡,身上还带着很淡的血腥气:“主子找我有什么事?”
“你以后跟着世子妃。”贺兰绛朝薛重蝶轻扬下巴,“手头的事你交给其他人做,扮成普通侍女贴身保护她。”
玄珠看了一眼薛重蝶,依旧面无表情:“是。”
“多谢世子。”薛重蝶低声道。她知道这些人应该是贺兰绛自己的势力,平日不会出现在明面上的暗卫。
“你今天受惊了,好好休息吧。”贺兰绛扫视了一圈室内,只有一张床和一张美人榻,“你睡床,我睡那边的榻上。”
说完,他便离开了。
薛重蝶收拾了一番自己的仪容,又净了面,终于稍稍平复了心情。她去看了忍冬,见她还未醒,便取出针扎在她的几个穴位上,刺激她的心神。
过了一会儿,忍冬终于醒了。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被打晕之前,那个宫女要对薛重蝶不利,猛地翻身坐起:“小姐!”
薛重蝶握住了她的手:“我在这呢,没事了,忍冬,我们已经回来了……”
“小姐没受伤吧?那个宫女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忍冬眼眶通红,强忍着眼泪,“对不起,都是奴婢没用,保护不了小姐……”
“没事,我没受伤。”薛重蝶并没有把后面发生的事告诉她,安抚她道,“不怪你,终究是我自己太不小心。”
忍冬才发现自家小姐身后跟了个生面孔,明明穿着和她一样的侍女服饰,气质却凛冽如刀锋,不禁让她想起曾经在清潭见过的那些刀口舔血的士兵:“小姐,这是……?”
“她叫玄珠,是世子安排给我的。”薛重蝶笑道,“你们以后可要好好相处。”
玄珠看了眼忍冬,语气冷硬:“属下会保护好世子妃的。”
忍冬睁圆了一双杏眼,不明白怎么一会功夫小姐身边就有了个新侍女,还说要保护小姐……这个什么玄珠,看起来硬邦邦的,肯定不如她更讨小姐喜欢!
玄珠无故被瞪了一眼,心中有些莫名。
夜色渐深,料峭的寒意悄无声息地浸润了春夜。
薛重蝶洗浴完毕后,贺兰绛还没有回来。她点了蜡烛,倚在床上看书。
她从前看的书很杂,名家作品、市井话本、医书游记都有涉猎,但自从弟弟生病,她来到国公府后,就很少看那些闲书了,像是少女心性被全然熄灭了一般。
如今她一直在研究医书,母亲留下的那些孤本早被她翻阅了遍,想找到彻底根治薛重燕病症的方法。
贺兰绛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少女只着中衣,披着发安静地看书,衣衫素白,雪肤乌发,明明未施粉黛,眉眼却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丽色。
她察觉到有人进来,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你回来了……”
贺兰绛解开外袍,随手放在了一边的桌案上,薛重蝶忙起身要为他更衣,被他制止:“我自己来。”
他走到屏风后面,褪下衣袍,修长的身影与劲瘦的腰身若隐若现:“我已经叫人把那几个人带走关押了,现在人还没醒,明天看看能不能审出什么来。”
“线索太少了,背后的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我还记得那个宫女的脸,可以画出来。”薛重蝶忙道。
“嗯,今日太晚了,明天再说吧。”贺兰绛从屏风后走出来,他解开了发冠,平日束高马尾的头发尽数披散在脑后,将他锋锐的气质都衬得温和许多,“早些睡吧,明日我要上场。”
薛重蝶想起明日似乎是武类的比试。
她将手中的书卷收好,放到了一边,有些犹疑地问:“世子,美人榻太狭窄,会睡得不舒服,不然你睡床……”
“不用。”贺兰绛打断了她,“没事,我以前在军营里什么床都睡过。”
薛重蝶没再说话,默默地睡下了。
过了一会儿,贺兰绛吹熄了蜡烛,在美人榻上躺下。窸窸窣窣的响动也平息后,室内陷入温稠的黑暗,只余窗外虫鸟细微的啼鸣。
第二日清晨,贺兰绛与薛重蝶一起出了门。
昨日有好些人看到贺兰绛在找薛重蝶,但后来贺兰绛只称薛重蝶是迷路了,并警告了几个多嘴多舌的下人,今日便没人提起了,只是总还有人用微妙的眼神打量她。
薛重蝶并未理会,自顾自在座位上坐下。明华郡主正坐着嗑瓜子,见她来了,笑着与她打了招呼。
今日第一场比试是射箭。
被围起的开阔沙场中摆着几个高低远近不一的箭靶,武器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弓箭,每个都是精铁打造,没练过箭的人可能连弓都举不起来。
第一个上场的人是个陌生的公子,薛重蝶听旁人议论,似乎是个武侯家的公子。他射艺不错,挑了一把弓,连射了十箭,有好几箭都射在了靶子的正中央。
接着又陆陆续续有好几个世家公子上了场,看得出有几个没习过武,准头很一般,甚至有人都没有射到靶上。
“真是废物。”薛重蝶听见身边的明华郡主嗤笑了一声,擦干净手上的瓜果碎屑,站起了身。
看见明华郡主从女眷席走下去,人群顿时沸腾起来,那些神色恹然的看客瞬间有了精神。
明华从架上拿起一把弓,放在手中轻松地掂了掂。这弓看起来就很重,她却拿得毫不费力。
一支羽箭破空射出,正中靶心。
“明华郡主当真是女中豪杰。”
“听说她也上过战场,唉,我之前就说她与贺兰绛般配,要是贺兰绛娶的是她,我倒也不说什么了……”
周围的几个贵女丝毫不顾薛重蝶在场,说话大声得像是怕她听不见一般。
“世子娶妃又不是比武招亲,再说了,怎么样也看不上你。”司青岚看不过这些人总抱团欺负薛重蝶,出言讥讽。
那贵女家世不如司青岚,被她怼了也不敢反驳,忍气吞声地闭了嘴。
薛重蝶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她却不自然地偏过了头。
明华郡主成功拿下了目前为止的第一名,将弓挂回架子上,回到了看台。周围的人纷纷向她表达称赞和感叹,说她身上有陆将军的风姿。明华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我和父亲比还差得远呢,再说了,我也称不上第一,贺兰世子的射艺远甚于我。”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薛重蝶垂下眼睫,心中滋味难言。
“世子呢?他怎么还没上场?”有人疑惑地出声。
“刚刚好像就没见到他了。”
“世子来了!诶,他怎么和祺王殿下在一起?”
薛重蝶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贺兰绛正与一人慢步走来,言笑晏晏。他身侧的青年一袭白衣,身形单薄,似乎有些病弱,俊秀的面容漂亮得有些女气,一双眼狭长微翘,让她不禁想起某种狡猾的动物。
他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眼看了过来,笑意温润,刚刚那种奇怪的感觉又突然消失了。
是祺王殿下,晏白榆。
贺兰绛笑着偏头与晏白榆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进了沙场。他径直走向那把悬挂在最上方的玄铁弓,将它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