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第二天,宝珍就收拾好东西,拿着介绍信到了仁济医院。

外科的科室主任是个严厉的中年男子,他皱眉看着宝珍手里的介绍信:“赵雪兰......?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母亲。”

“哦。”主任心下了然,明白眼前这个文弱的女孩子是空降来的“关系户”。

每年都有那么一两个富家子弟,美名其曰体验生活,拿着一封领导开的介绍信空降到他们的科室,最后干不到三个月就拍屁股走人。

“你的学历是职中,我们这儿医生正职最低学历都得要高中,所以先给你挂个实习医生,给医生打打下手。到时候再转正,可以吗?”主任给宝珍安排了个闲职,态度有些冷淡。

宝珍第一反应:杀鸡焉用牛刀!

不过她也明白,现在自己当然不可能变出一大摞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奖章和学位证书证明实力,她点点头:“可以,我接受。”

“带你的医生姓李,是内科领域的专家,跟着他好好做。”

“谢谢,麻烦您了。”

“不用客气。”主任诡异的笑了下。

······

等见识到那位传说中的李医生,宝珍才反应过来什么叫“不用客气”。

李医生今年四十出头,是个有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身边常年围着三四个年轻的小姑娘,油腻的脸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不是好鸟。

宝珍来得最晚,又是一个空降,李医生身边的三个小姑娘已经提前抱团,故意排挤宝珍,专剩下又苦又累的活儿给宝珍做。

有时候病房护士太忙,宝珍还要协助护士扶着病人上厕所。而像实习医生应该学习的简单缝线之类的技巧,半点也不让宝珍碰。

出乎这些人的意料,宝珍神色不算热情,但始终也没臭着脸撂挑子不干,整天围绕着病房打转,竟然也坚持了一个多月。

真正的矛盾爆发在一个深夜。

凌晨两点,一名急症患者被送到急诊室,恰好轮到宝珍值班。她迅速检查发现患者的腹腔有大量积液,疑似输卵管破裂。

她没有直接确诊的资格,只得跑上楼叫同小姑娘打牌的李医生下来。

李医生摸了摸患者的肚子,老神在在道:“疼吗?”

“疼。”

“是怎么疼呢?往里钻着疼,还是一抽一抽的?”

“啊。”患者脑门上一直冒冷汗,强忍道,“是,就是疼。”

“我问你怎么疼!不是让你来这儿叫唤的。”李医生不耐烦道。

“那就、钻着疼。”患者上了年纪,打扮窘迫,见李医生大声喊她,只得胡乱点头。

“晚上吃什么东西啦?”

“喝了点凉水,什么、什么也没吃。”

李医生回头和旁边的小护士吩咐道:“记,患者腹部痛感明显,空腹食用冷水,急性盲肠炎,挂瓶生理盐水试试。”

“好的。”小护士收起病历本,准备交到护士台。

宝珍拦住她,向李医生说道:“等等,你说的不对。”

头一回有人质疑李医生的权威,他分外恼火:“谁是主治大夫?”

“您是。”宝珍不卑不亢。

“那你还废话个屁!”李医生怒道,他可是在国外留学数年的博士,这么一个小小的盲肠炎,怎么可能看错?

“我建议您再做进一步的检查防止意外,这样草率的结论是会出人命的。”宝珍拦住他,压抑着怒火,认真劝道。

她还没见过如此刚愎自用的医生,上来只是围着患者转一圈,就宣布了确诊病例。当然,庸医从来不是少数,但向李医生这样狂傲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不用,你是听我的还是听她的!”见小护士不敢动,李医生怒吼道。

他越发觉得新来的这个小姑娘是在挑衅自己的权威。不就是家里有点关系吗?一个没有留过洋的职高生,到底有什么可嘚瑟的?

宝珍长呼了一口气稳住情绪:“检查一下用不了多少时间的,我怀疑是输卵管破裂,需要尽快进行切除手术。”

这时候,连小护士也忍不住说道:“李医生,您就再检查一下吧,这样也稳妥。”

真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李医生冷笑一声:“去拿吊瓶,出了事我负责。”

宝珍:“.......”她无话可说。

见盐水顺着导管一点一点的渗入患者皮肤,患者苍白的脸色有所缓解。

李医生见状,得意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的诊断能有什么问题!”

他决定了,明天就去找主任告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一状。如果在医院每次会诊时,都有这样的实习医生跳出来指手画脚,那医生还怎么治病?这不是耽误事儿呢!

“我没什么好说的。”宝珍盯着患者惨败的脸色,心中的愤怒无法抑制。

是的,她没有逾越上级的资格。同样的,她也没有证明自己实力的方法。

所以她只能看着庸医误诊,却没有办法阻拦——

突然,患者捂住肚子,往前一扑,喷出一口血直直溅到李医生脸上。

紧接着,患者昏死了过去,嘴角不断往外渗出鲜血。

李医生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消退,见状怔愣在当场,竟是不知如何反应。

刚进门的小护士尖叫一声,手里的铁盘落地,唤醒了他的神智。

“这、这跟我没关系。”他也慌了神,指着宝珍说道,“都是她的主意,和我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宝珍忍无可忍,抄起旁边的铁盘扣晕了有些歇斯底里的李医生。

这种烂人,去死吧!

小护士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直接吓哭了:“宝珍姐,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这患者眼见进的气多出的气少,唯一的主治大夫李医生还被宝珍给打晕了。

要不然,她们也跑了算了!

反正一个新来的护士、一个实习大夫,追责也不会拿她们怎么样。

宝珍面沉如水:“时间不多了,赶紧准备手术工具。”

这里的手术环境不比当代,没有无菌环境,也没有精密的电子设备。一切能依靠的,不过是医生本人多年的经验。

宝珍冷静了片刻,决定自己开刀。

她很清楚,作为一名下级医生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手术一旦不成功,她的职业生涯将断送于此。

可是人命关天,她无法为了所谓的规则,放任一个生命消逝在自己眼前。

都说医者仁心。可若是违背了这最基本的原则,她还有什么资格再拿起手术刀呢?

她用手术刀划开患者的下腹,发现患者左边的输卵管已经破裂,淤血不断往外涌出,很快积满了腹部。

旁边递手术钳的实习护士看见这样血腥的一幕,害怕得手都在颤抖。

而宝珍面不改色,她利落地切除了破裂的输卵管,然后清创、整理、缝合、包扎。

等最后一层纱布覆盖在病人身上,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宝珍观察病人,发现病人的血压和体温不断回升,已经脱离险境。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独立完成手术。

环境和时间都很仓促,许多细节来不及准备,可是生活就是这样,哪有那么多尽善尽美的机会等着她?

宝珍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这是长时间精力集中的后果。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清晨五点多——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小护士也疲惫极了:“宝珍姐,你要回去休息吗?这里有我呢。

“嗯,我下午再过来。”宝珍也累极了,临走前,她踹了一脚瘫坐在病房的李医生。

李医生惊醒,发现天已蒙蒙亮:“那个患者呢?怎么样,有没有死?”

宝珍将刚脱下来的手套甩到他脸上:“你这个懦夫、胆小鬼和骗子。”

回想起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李医生“唰”的一下白了脸。

·······

宝珍回到家一句话没说倒头就睡,吓坏了赵雪兰女士。

把自己埋到被子里,柔软的触感让宝珍分外安心。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忆起上辈子的生活,自己作风强势,因直言不讳得罪了职场不少同事,暗地里没少被领导穿小鞋,当众难堪无视也不是一次两次。

可是她也想起那个刚高考完的暑假,她满心期待的将自己所有志愿都填成了医学院。工作以后,病人痊愈后一张张笑脸,就是她无数个想要放弃时劝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梦中,痊愈的病人笑着对她说什么,她也微笑着回应。

可是梦醒了,她依旧空落落一个人。

指尖传来湿漉漉的触感,宝珍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一定是刚做完手术,精神和生理上的压力让她有些累。

赵雪兰推门进来,神色担忧:“珍珍,你一进屋就睡,是不是夜班太辛苦了?要不然我和你们院长说说,给你全调成白班算了。”

宝珍藏起枕头,笑道:“妈,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替我辛苦起来了。”

“妈妈只是不想让你太累。”赵雪兰坐到宝珍床前,“你说说,咱们家什么都不缺。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平时像关翘一样,出去逛逛街、看看电影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去做又苦又累的医生呢?一个月七十块钱,都不够你身上这件衣服!”

“当时你上职中学医的时候,妈妈心里就一咯噔,后来你下乡去了农村,妈妈以为你歇了这份心思。可是现在回来,怎么又铁了心想当医生了呢?”

“我明白了,一定是董建国那个贱人,让你受了刺激,是不是?”

宝珍一阵无语:“妈,你都想哪儿去了?”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一回来,就和转了性一样,非要去做医生?”

“妈,为什么做一件事一定就是为了别人?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做,并不是为了谁才去做。你明白吗?”

赵雪兰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妈妈只希望你开心。”

·······

宝珍回到仁济医院,发现李医生已不知去向。

办公室留下来的几个同期实习医生正在议论这件事。

“是啊,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肥头大耳和头猪一样,还偏偏以为自己玉树临风。要不是为了转正,我都要恶心的吐了。”

“这下大水冲了龙王庙,得罪错人了吧?我之前就和你们说了,那个新来的宝珍绝对是个有能力的人!”

“咱们当时还笑话她傻,刚来那段时间天天跟着护士下病房,结果呢?人家现在熟知病人情况,都能直接主刀了。”

“人比人真的气死人。听主任说,宝珍医生的缝合全院一绝,领导已经下了通知,让各个科室挨个去学习呢。”

“啊?我才不想去,咱们之前得罪了她,这不是把脸送过去让人家打吗!”

“对啊,我也不想去,干脆就说我感冒了吧!”

宝珍:“.......”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惊醒了闲聊三人组。

三人看见宝珍,默契地开始讨好。

“宝珍,你知道吗?李医生受了处分,被调到分院去了。”

宝珍:我不仅知道,还是当事人。

“还有,恭喜你啊,主任说你表现良好,提前给你转正啦!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客吃饭啊。”

这则消息让宝珍觉得总院里还是有慧眼识英才的人,心情瞬间愉快不少,气定神闲道:“凭什么?”

“啊?”女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凭什么请你们吃饭?”宝珍认真道,“论理我应该请自己的同事吃饭。可是这两个月的时间,我都是在和护士们一起巡房,你们算什么?”

“我们、我们难道不是同期进来的实习生吗?”一个女生涨红了脸,反驳道。

“呵呵。”宝珍冷笑道,“你们是实习,但我现在不是了。”

女生尖叫道:“宝珍,你不要太过分了!大家以后还是要一起共事的!”

“哦,”宝珍无所谓道,“那希望你们能早日和我共事。”

女生:“......”

只有足够的实力才配获得她的尊重,这些只会背地里说人坏话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让她放在眼里?

她两手揣兜,离开办公室,打算去病房转一圈。

多年的习惯让她形成了条件反射,做完手术第二天,哪怕再累也要跑医院病房,看一下病人。

结果刚转出办公室,她就看见一个眼熟的小油头。

很显然,小油头也认出了她。

唐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宝珍身上的白大褂,有些结巴:“你、你怎么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