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71

帐内残烛,满地凄凉,一具冰棺便放置正中间,阴气森森。

楚怀珉就立在那,拿袖子仔细地擦拭棺上的灰尘;从头至尾一寸一寸地,半分不敢马虎对待。

“很抱歉,回楚京这一路辛苦皇兄你随我奔波。”她道,就像平常闲聊那样的语气,“近期可能还会辛苦你,我们暂时回不了家了。”

“皇兄,你又何苦为难阿珉,如果你真不要楚国,那么我的决定,你知道后一定不会反对。”

棺内人无话,保持生前笑容。

楚怀珉也无期待,卷起另只干净袖子继续擦拭。

十年前她替父母擦棺,那时还有兄长帮忙,兄妹一起抱头痛哭送走了世上双亲,十年后她正擦兄长的棺,却不能掉一滴眼泪。

里头躺着是她相依为命的人,这世间唯一的血亲。

没了,都没了。

楚怀琅一刀断自己性命,什么话也没给她留下一句,只交给她一个风雨飘摇的楚国。

楚怀珉,何去何从?

楚国,何去何从?

天下终归秦,早注定了,老天爷都不再庇护楚国;真相就如那人所说,选择与不选择,都不会改变结果,因为这是那人毕生心血。

一场密谋了多少年的局,方方面面计算在内,最令人莫测的情也不例外,岂是局中人可以破解?

思及此,悲伤毫无预兆,铺天盖地而来,将楚怀珉紧紧包裹。

楚怀珉恍惚,心口抽痛,手这时无处安放,只好抚摸棺面。

没有温度,冰凉刺骨。

“逝者已去,生者当如斯!这句话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我以为长公主没有七情六欲,面对死亡无畏惧也不会痛苦。”

有人来了。

是宋容,不该出现时出现。

而楚怀珉不是神,当然也拥有七情六欲和痛苦。

绕过宋容,她到棺后俯身,望见隐蔽的角落果然落了灰屑,于是连忙抬袖接着清理干净。

宋容紧跟,“你不想报仇吗?”

楚怀珉手猛一滞,宋容逮住了那瞬她的迟疑。

“很绝望吧?多少桩深仇大恨等着你去复仇,你哪一桩都没做到。”宋容叹气,表示遗憾。

楚怀珉不理,动作不停。

宋容深望她一眼,转而弯腰凝视‘楚王’嘴角那抹诡异的弧度。

究竟他经历了什么,死前才能笑得出来。

“看看你可怜的皇兄,死后一直颠肺流离,迟迟不能入土为安,而楚京就在你们眼前,你们却连家都回不去,你这还不叫失败?”

宋容道,还是叹气。

楚怀珉起身,实在无法克制心中的酸痛。

“你走吧,楚国自身难保,救不了你宋国。”她冰冷眼神凝着宋容,神色淡漠。

宋容怔了下,咬唇:“我说过与你共进退。”

“不用。”拒绝干脆,“一个连家都回不去的人,没资格拉上你一起死。”

死,宋容还没想过。

所以她怔怔地,突然翻脸:“你想怎样?秦姬凰带兵挡道,五万大军在那里你闯过不去!你怎么做?拼死一搏还是同归于尽?”

“死在楚地,总比埋骨它乡舒服。”

“别这么天真!秦姬凰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舒服。”

听见那名字楚怀珉又是一个恍惚,她转身,思绪发散,对着如豆烛光突地一笑:“你不懂也不会理解,被‘神’俯视那种感受。”

“神?什么神?”

“没什么。”黑幕扬起盖住冰棺那刻楚怀珉道。

“你,去留随意!”

翌日,沉沉阴天。

无一丝阳光,连日头都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双军对阵,居然是纯粹正面对决,没有阴阳谋,也没有兵计鬼计;因为秦姬凰、楚栖梧,居然不约而同地不屑使用阴招!

真真硬碰硬,就看谁命大。

——“楚人英勇善战,为保家护国即使战死沙场也视为光荣,楚国实力虽弱秦国,但不可小觑……”

又回到了最初开头,战神王爷这番话时至今日还奏效,楚虽弱秦,战力却非常强悍。

所以一轮攻歼下来,实力相当。

停歇不到半时辰第二轮开始,楚军冲杀,企图突破防线。

“秦九凤,看招偿命,我来取你项上人头!”

厮杀中有不怕死的人愤吼,于是大人物们陆续加入战场。

“能让本王记住的人,你也算是号人物,楚怀珉身边的小随从。”秦九凤嗤笑,一马当先,光明剑在手迎敌。

谁知那厮嗓子吼得响亮,武功却是不咋样,反正没她厉害,挨不住她一百招。

没多久陈浩滚落马下。

“没用。”秦九凤骂了声,举剑挥向落地那厮,准备送他归西。

突然“咣”地一声,另支剑横空出世将秦九凤的光明剑挡了回去,也把她虎口震得发麻,来人武功绝对不轻,绝对是个强敌。

秦九凤忙扭头,“果然是你!”

来人不废话,寒剑举起,劈头就刺向秦九凤,剑身上的“楚”字闪耀夺目。

“好!巾帼不让须眉。”对方主将出现了,秦九凤难得收起蔑视,谨慎还招。

……

血洗草地,风起肆虐。

“秦王,她是秦王!快杀死她,杀死她!”

混战中有人惊叫,于是似潮水般引来无数兵刃。

“没错,我是秦王。”

手持银戈那人微微勾唇,相当大方地承认身份,然而疯狂扑向她的人,却统统倒在脚下。

直到秦王杀累了,手都麻了。

楚兵终于畏惧,又不肯离去,便死死地围困她。

“你们要不要也休息会?恢复体力再打也不迟,反正不是你们死,就是我秦姬凰死。”秦棠景得了喘气的机会,咧嘴笑,开始说话。

楚国不比秦国,他们当然只听从长公主命令,至于侵略者秦王,后果显而易见。

“死去吧!”

楚兵再次蜂拥而上。

“我可不能死。”那厢秦棠景居然对话,暗中蓄力,“还没见到你们尊敬的长公主,我不能死!所以,只好委屈你们。”

草地于是再次被血染。

没了内息的秦王一身战甲,像支拉满弓的箭仍具杀伤力,凭借拳脚功夫在楚军里头拼出一条血路;到后来分不清东南西北,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她却不肯停下脚步,一路向前,步步靠近,目标明确,双目紧锁万人当中一人。

楚怀珉。

明明隔得并远处,却寸步难行。

没关系,路总有尽头,秦王总能去到她死敌长公主身边。

于是乎——

那厢两人还在纠缠间,一声惊吼震天动地:“殿下,小心身后!”

身后,那人一个飞扑,迅速且稳当地落在了长凫背上。

楚怀珉一惊,本能地出剑,立刻就听她道:“别动!是我。”

剑僵住,没了攻势。

“明知不会赢,还来找死,我成全你。”秦棠景冷笑,立刻催动长凫,拥紧楚怀珉,连人带马冲出了战场。

疾风骤刮,腥味呛鼻。

即使两人共乘一骑,都没忘记彼此对立,于是开打。

结结实实的一拳,迎风招展,击中楚怀珉肩膀,而楚怀珉回敬秦棠景的也是重重一掌;那厢厮杀,这边也在夺命争斗。

身份,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为了这个两人斗了多少年,从相识至今整整四年!

长凫这时很狂躁,猛地停顿,扭成一团的两人登时被甩飞出去。

落地那刻楚怀珉翻了个身,将自己垫底,迎接她的却不是疼痛。秦棠景奋力一记:

“已经让你压过两次,这次休想再压我一头!”

终于落地,秦棠景在下撞得闷哼。

之后她强忍,不许自己发出一声懦弱的痛吟。

楚怀珉喘了会气,推开她,“我突然同情你。”

“不需要你同情。”

这一摔把力气都摔没了,回完这句秦棠景彻底全身无力。

无形象她就这么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也不怕楚怀珉会再动手,缓了许久才缓回一丝力气,她一双血眼却还盯着楚怀珉。

“别说我欺负你,五万对五万,公平公正。最后一仗,你赢了,我还你楚京!输了,随我回秦国。”

高傲的秦王居然做出这样的让步,可见用情至深。

可是这样不利己的决定,真能得到所有人认可?

不,笑话,仅此而已。

楚怀珉于是坐起,指了指上空,在秦棠景渐渐绝望的眼神里,冲她笑得绝艳:“大王,睁大眼睛看,此刻是白天,你在做梦么?”

秦棠景当真抬头看,原本阴沉的天乌云已经褪去,耳畔传来却依然是无情残酷的兵器碰撞的厮杀声。

她喃喃:“不然你要怎样,你输不起。”

“做梦也好比丢了命!”秦棠景突然动了怒。

“这个年代,命不值钱。”楚怀珉却很平静地接一句。

“不值钱你护着楚国?百姓的命是宝贝,难道你的命就不是命?”秦棠景又开始咬牙,心头绕着火气,“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敢说你没责任?敢说不是你促成的?”

楚怀珉沉默。

该死的好像永无止境的沉默,在她这里楚怀珉只会用沉默来表达情绪,心里话始终深藏。

从未进入过的内心,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

“好,就算你不愿降我,我敬你是个英雄!那么你输了呢,预备怎么做?殉国,还是归隐?或者东山再起,成我秦国的头号祸害?”

“无论哪一种,我都见不得!”

秦棠景胸口起伏,身上的伤痕因为发怒重新裂开。

不痛?不可能。在无数种矛盾面前皮肉上的痛已经不值一提,她更恨不得掐死楚怀珉。

“楚国,是我的家。”这一言辞里已然带了感情。

“所以……你要怎样!”

沙石铺的地干,秦棠景一拳下去直接凹了个坑;五指的皮肉顷刻撕裂,点点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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