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65

“秦王不愧是秦王,诱骗无辜半点不脸红。”幽深暗处果然藏着人,被发现之后开声,冷冷地传出这句,“难道这也是你谋术之一?”

声音主人相当不善,余音未落一枚暗器立即从她指间飞出,方向直袭秦棠景面门。

而此刻站在屋檐外的秦棠景猝不及防,居然等暗器近了才察觉。

不过也好在对方留了点情没一招将她毙命,所以躲闪时那枚暗器只是刺进她肩,让她遭了回皮肉苦。

“长公主也不愧是长公主,连出现方式都这么独立特行,至于你刚刚说的那话,君者从不虚言,你怎知我是诱骗而不是真心相待?”

说话间语调听起来明朗,秦棠景脸上也在微微笑着,受伤的左膀却几不可察地抖动。

失去内功连警觉都弱了不少,堂堂秦王竟被一片小小树叶刺中,这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她偏头看了眼受伤那位置,一记讥讽从唇边泛起。

“因为你无心。”暗处冷声。

“哦?”秦棠景轻顿了下,唇畔这刻勾了丝玩味,“看来你很懂我。”

“也是了,毕竟同床共枕过的人,你我也差点成为夫妻,说起来长公主殿下应该懂。”不等对方开口她又道,竟有些揶揄的口吻,丝毫不担心激怒楚怀珉自己再受一枚暗器。

当然她也知道,楚怀珉人狠话少,从来不讲废话,所以半玩笑半认真地调侃,之后没有得到回应她也不意外。

毕竟她那死敌长公主,宁可拉她下王位也不愿与她结为一体。

想着,又是件伤心事,秦棠景这句就有了抱怨的意思:

“长公主出手伤人,莫非是瞧见了刚才那幕,以为本王诱骗无辜,看不过眼所以替天行道?”

“是。”很快得到答案,楚怀珉如此道,“秦姬凰你就是个祸害。”

“原来在你眼里……”此处无话,秦棠景停顿了下,只是个祸害啊。忍着吐血当场的冲动,她弯眉似月,“祸害自有天收,就不劳长公主费心了。”

最后一夜终于等到正主,于是秦棠景也就不急了,忍痛落座青石上,开始处理肩上伤势。

虽只刺进半片叶,血却流了满肩。

直到处理完,仍不见人,也不与她对话,秦棠景只好取下腰间袋囊,也继续望月饮酒。

“其实方才你也听见了吧,无奈我家小皇叔催得急,所以本王准备请辞,明早……”

“明早如何?”

“请辞,离开。”

“到了我楚地平舆,你当真以为自己是神君鬼王?”

夜幽静,树梢下楚怀珉握拳,眼波一时汹涌。

沉沉乌云这时飘了过来,遮月起风,吹得人恍若迷魂,也将夜色一抹影拂动。

“长公主殿下不放人,小王怎敢擅自离席呢。”那厢秦棠景仍在笑,放柔了声音,“不过你人来也来了,今夜良辰美景,辜负岂不是可惜,何不现身叙旧。”

说完她举高袋囊,玉颈一延,张唇将半空那酒悉数接住,再叹声好个相思酒。

喝了能把人烧得粉身碎骨。

“你我哪来的旧可叙,血海深仇倒有一桩。”

这声,突然森冷地响起,伴着夜风十足要人命。

秦棠景眼神微醺,心口这时却狠揪起来,忽然间心里就有了种不该出现的迷茫;血海深仇四字,字夹风霜,落进耳里竟不亚于当初的八字箴言。

可无论如何,自己是秦王君,在任何人事物面前绝不能退缩,其中包括楚怀珉,也绝不。

于是秦棠景抬起眼皮,灼灼地望向声音那个方向,道了这句:“世上太多人恨我,恨不得诛灭我而后快,并不缺你一个。报仇机会你还有,比如现在,杀我易如反掌。”

楚怀珉闻言并没动作,然而半片树叶已然紧紧夹在她双指。

只差一个发力,秦姬凰必死。

之后默了有片刻功夫,连呼吸也逐渐紊乱,最终楚怀珉慢慢地将手放下,眼里闪过寒芒,迈步朝外走去。

“别不会又犹豫了?这可不是你楚怀珉的行事作风。”秦棠景摇头,望见夜色里那抹模糊身影渐渐清晰时,扯开嘴角低低笑了声。

“我记得你说过,心软反害其身,记得我也说过,若我做了伤你之事尽管来报仇就是,我绝无怨言。”

居然,在死敌面前求死,她秦王也真是胆大包天。

这话一出,楚怀珉的步伐明显顿了下,再然后她身影似鬼魅般,转瞬间人就已到跟前掐住秦棠景颈脖,将她一下顶上了青石后头那棵树。

“秦姬凰,激将法对我无用,明知我杀不了你,就不要白费口舌。”楚怀珉还算冷静,一字一顿。

“因为楚国,所以你才不敢杀我。”秦棠景就这时抬头。

四目对望那刻,两双眼始终隔了太多东西,刨开绝对牵肠百绕。

“你有个好皇叔,时刻预备攻楚,这让我不得不忌惮。”

夜色之下楚怀珉面无表情,手这时倏地一紧,秦棠景立刻大喘,脸色渐渐憋得涨红,而楚怀珉如冰霜拒人千里的神色,仿佛能把人冻得体无完肤。

“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也算是交易,一退兵……”

“不可能。”

脱口而出,非常果断。

虽被楚怀珉捏住喉咙,秦棠景还是努力地对她展颜,送上自认为顶顶好看的美人笑。

楚怀珉立时一顿,“你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条件。”冷眼看她,“别忘了你脚下踩的是楚国土地。”

见秦姬凰快喘不过气,楚怀珉这才好心地松手将她撇到一旁。

秦棠景踉跄,退了几步堪堪站稳,因咽喉生疼,声音就有些嘶哑:“长公主你也别忘了,成全我今日境地的,正是你,将我逼上绝境的,也是你!现在楚国背腹受敌,还是因为你。”

“秦王我可以不当,秦国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就像你一样誓死捍卫楚国疆域,半寸也不肯让。”

“懂吗?你说退兵就退兵,哪有这么容易,天真!”

到最后秦棠景拂袖,肩部又开始渗血出来,那一刻痛得手不受抑制地颤,她却连眉都不皱。

虽然脚下踩得是楚国土地,自己也丢了王位被逐出母国,可她并不虚,仍像个君王,气势相当足。

僵持间,楚怀珉于是垂眸,冷然道:“宋容说的对,对敌人仁慈就是一个笑话。”

秦棠景立刻嗤笑:“宋容还说过,除非天塌地陷,你我永不可能……化敌为友。”立场不同,各自坚定,可不就是天造地设一对?

宋容那家伙坏心眼多,话也毒人心,去她娘的天塌地陷。成王才几年,白白浪费大好河山,标准昏君。

“那好。”望着她坐回青石上,楚怀珉近前,将腰弯低,“用不用我再提醒你,你的那位公孙姑娘,还在等你带她回家。”

袋囊还没打开,秦棠景低头,就见地上孤影成了双。

“不然,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放你们走,可以,但必须先把交易完成。”

“什么交易?”

“你喜欢的交易。”

“……”

楚怀珉俯视,秦棠景则仰首,两人隔空再次对望,可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望着,居然在那双冰冷眸子里发现一丝隐忍,一丝恨意。

眼底深处燃着的无声愤怒,那样的目光里,几乎将她吞噬,活生生要把她拖入地狱。

是了是了,是该恨的。

所以接下来就是交易时间,她被楚怀珉毫不手软地拖拽而去,秦棠景出奇地配合,始终不曾挣扎。

平舆别号山城,并不富裕,客房置办的床褥当然就没秦宫的柔软,所以被那女子心狠手辣地扔到上面时,秦棠景狼狈滚了两圈,还是被硌地闷哼一声。

不过痛归痛,她倒也没表示不满,只是卧平,将脸带汗浅浅地埋进软枕。

“祸害,就该遭天谴。”头顶落了这声,“死了也是活该。”

“娶你立后这种逆天的事我都做了,天谴算什么。”她立刻哼了声,因唇掩在枕里,嗓音听起来就有些闷闷不乐的,而榻旁这时正立着冷冰冰扔她上床那位主。

“下次见面,不必手下留情。”

头顶最终又落了这道清冷,人就已经抬手扯落床帐,卷起的风顺势将烛火扑灭。

“看你死犟到什么时候,嘴上说恩断义绝两不相欠,实际上私心杂念,你也躲不过!早让你归顺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棠景强撑清明,勉强笑了下,鼻尖开始冒汗。

楚怀珉不语。

“实话实说罢了,何必发脾气。”有指头摁中她肩部伤口,秦棠景嘶了声,一时头晕眼花。

“对了,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剩最后一丝清明。

“说。”

“交易之后,你我还是恩断义绝两不相欠?”唇角那弧度很是讥诮。

楚怀珉就在她身侧,秦棠景清楚感应到了她起伏不定的喘息声。

“是。”低声在她耳边,“至死方休的仇家。”

——仇家。

乌云后来又退去,露出了月光,斜进室内,再到后来,眼前颠倒,连眼睛也染上了一层浅潮。

“楚妃楚妃,为何偏偏选这封号,到头来……还是姓楚。”

这声音极小,只是唇动,所以她身上那女子绝无可能听得见,当中滋味也只有秦姬凰自己尝。

临近天亮时分。

等不到消息,就有人坐立不安。

“王爷你别走来走去了,大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一夜未睡李世舟连连打哈欠,可还得陪着九王爷,她就只好安慰几句。

“你确定,姬凰不会倒戈?”秦九凤站住脚,很不确定地问。

李世舟立刻噗嗤一声,被这一问笑得人趴在案上,睡意全无,“王爷你也太可爱了,大王怎么会倒戈。”

秦九凤沉声:“你就不怕楚怀珉那女子把姬凰狐媚了去!”

情,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王爷想多了吧,咱们大王不去狐媚人家还差不多。”李世舟止住笑,拾起文书扬手,颇有些认真地,“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灭六国统九州。”

这话让秦九凤灵光一闪,“又是卫姒?”

“太后毕竟是姬凰的生母,姬凰流落在外她当然不放心,所以你也别担心姬凰会不会倒戈,秦楚终有决战,所以王爷你顾虑的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李世舟笑笑,将文书展开递给她。

秦王走之前,李世舟也担心过这个问题,生怕秦王被情所困,于是特意赶在前头将太后写的家书呈上。

家书内容只是简单几句话:姬凰在外保重自己,母后甚安,只是思念从不停止,期盼重聚之日。

“大王,除非灭六国统九州,再收复秦国,与太后才有重聚之日。”于是临行前,李世舟总结出这句话,郑重地告之秦王。

“就算楚怀珉那女子再重要,还能比母亲重要?姬凰要走的路还很远,楚怀珉只是一个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