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9

那眸依旧清亮,目光却如炬。

仅是一瞬间失神,楚怀珉脑中下意识划过‘秦姬凰’三个字,再回头辨认时,一柄银戈从天而降已朝她喉咙横扫。

那刻楚怀珉真正切切感觉到了银戈主人的杀意!

楚怀珉本能地拿剑抵挡银戈,近距离对视果然见到那张熟悉面容。眼是眼,鼻还是鼻,只是才过去半年,整个人清瘦许多。

交手一招不分高低,双方各自被逼落下马,手执利器对立而伫。

“你还是来了。”楚怀珉望着眼前这脸,声音很轻。说完后连她自己都顿觉可笑,眼下兵戎相见的场景早已料到,只是早晚而已。

天空这时又开始下雪,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身上。

秦棠景挥起银戈招招奔着夺命去,回她一声冷笑:“孤王想你想得紧,当然要来找你。”

——算账!

雪越下越大,而两人在雪中争斗互不相让,永不妥协半分。

奈何终归比秦棠景少了刀枪经验,虽没要她命,但银戈紧追不放,楚怀珉使出浑身解数,才令银戈离喉咙寸余处止住。

也只是止住,在那人含怒的眼中没了下文,于是那柄银戈迎风一抖就那样轻而易举破除防御,可又差些刺进楚怀珉喉咙前生生收势。

秦棠景狠狠皱眉,手一紧,银戈立刻发出嗡嗡震动,“为何不反抗?”

反抗也是输,楚怀珉只好束手就擒,语气仍是一贯冷清,“君要我死,我岂能活。”

这句落进秦棠景耳里就像一个天大笑话,惹得银戈再次挺进半分。

戈尖顺势刺破楚怀珉一丝皮肤,血泽缓缓渗出成滴,最终将发亮的勾戈上面的凤凰纹路染出栩栩如生形容。

秦棠景唇畔此刻勾起讥讽,“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左右不过人头落地,秦王请。”楚怀珉面不改色,任由温热鲜血流落衣襟。

秦棠景眸里寒光漾起翻滚,将银戈一抛,疾步上前一把揪住她咽喉,“你说你死了,剩下那四十万乌合之众怎办,你就这么一死百了放任不管?”

话落那瞬银戈也落下插到地上,在雪地里直挺挺竖直,仍发出嗡嗡震动。

楚怀珉立时变了脸色。

然而这时秦棠景难得大发善心,慢条斯理收拢手指,“临死前,你就不想知道真相,不想知道为何有了兵力图最后还是败军。”

人要死得明明白白,才好入黄泉。

她一字出口便加重一分力气,楚怀珉的咽喉压不住地发出诡异‘咯咯’声。

秦棠景手指抵着那道伤口施力时鲜血就流得越发欢快,没一会染红楚怀珉胸前战袍。

几滴血落地,宛若红梅落雪。

“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即使命悬一线仍然不反抗,楚怀珉被扼到脸胀气憋,很不容易才将话问出口。

“是。”秦棠景答得爽快,“可以说也是你楚怀珉的计谋。”

楚怀珉已猜到很快想开,“秦明月,是你的人?”

“是。”

“兵力防御图……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不然怎么瞒过你的眼睛,骗你们来此。”说到此处秦棠景斜眼看天,然后习惯性露出似笑非笑表情看她憋红的脸,“孤王说过,不管你带着什么目的,在孤王这统统没用。是你自己不信,非要亲自试探跟孤王对着干,怪谁?怪你自己大意。”

“原来你早就知道,所以将计就计。”最后一句楚怀珉已经有气无力,只觉眼前灰败,视线一片空蒙蒙。

“你错了,起先孤王并不知道你的目的,还以为你真能归顺我大秦。可惜孤王从不信你,但没想到你勇闯大秦就为了盗窃兵图,事后竟敢联合六国攻秦。好本事,好能耐。”

“再怎么说你也是秦国妃嫔——”她一顿,嗔目切齿。

“你敢背叛孤王,就要付出代价!”

秦棠景骤然捏紧手指,于是楚怀珉的喉管再次对她发出‘咯咯’骨头摩擦声。

濒临死亡那刻楚怀珉控制不住求救本能,迷瞪间想抓秦棠景手却错过抓到她衣袖,无论怎样挣扎都不得那手松分毫。

秦棠景只是冷眼相望,那一瞬真真起了杀念。

最终楚怀珉放弃,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可是心里终究有些不忍,手慢慢又抬起,这次摸到了秦棠景紧绷的手,再往上就是她脸,可是手脚发软连站都困难,没能摸到楚怀珉有些遗憾。

直到眼前再也看不清。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这时‘长凫’仿佛知道什么竟踏蹄来到两人身旁,拿脑袋亲昵地蹭了蹭旧主人。

恍惚中耳边传来那人怒声:“连你也背叛孤王?”

紧跟着传来‘长凫’的大声嘶鸣——

于是差点窒息过去的时候楚怀珉终于感觉到颈上手松,浑身力气急于一掌拍中秦棠景肩膀这才得以呼吸通顺,人软绵绵靠在‘长凫’身上。

秦棠景退了几步却很暗恼,就差那么一点将眼前这位楚国长公主活活掐死——

最终不知为何竟松了手,该死!

机会一向稍纵即逝,一旦松手就给了希望。

几个呼吸里楚怀珉已经攀上马背,而‘长凫’看也不看曾经主人,载着它的新主子头也不回冲出牢牢妨碍奔向自由。

秦棠景怒急攻心,喉间再也压抑不住甜腥萦绕唇齿,片刻扑出一口血雾。

“你啊你,一个女子竟把你气成这样。”一只手忽然出现扶住她,秦棠景的背后立刻被点了气脉穴道,那声音相当恨铁不成钢。

“小皇叔,人已逃出阵外,想再抓就难。”缓过气她抹去唇边血泽。

“还不是你存心放人家一马。”

“我没有。”秦棠景拔起银戈,隔了一会才否认,回头却望见地上几滴殷红染成的红梅落雪图,再看旁边那图,她倒是直接摇落整颗红梅落雪。

“有没有你心里自己清楚,反正这世间只要碰上‘情’这个字,谁也理不清。”

“‘情’又是何物?”已经上马的秦棠景发问。

“教人生死不能。”

秦九凤故作高深莫测,幽幽地答她六个字。

秦棠景似懂非懂点点头,扬起银戈后指向阵外,“小皇叔,你不是说这世间的‘情’最无用,最容易感情用事么。”

“没错,百无一用就是感情。”

“既然无用,那就斩断!”

落下话之后秦棠景率先策马奔出阵内。

秦九凤则看着她矫健身姿一马当先冲进敌军阵法,先是抬起脚混淆雪地两人鲜血,而后仍是幽幽地叹息:“虽是无用,可动了心,哪有这么容易说斩就斩。”

世上感情这事理不清斩不断,那方楚国也没这么容易说输就输,因了双方旗鼓相当,今日这仗打得甚是凄惨。

硬碰硬,真真地两败俱伤。

到了夕阳西沉,两军不分输赢终于停止厮杀,鸣金收兵。

接下来的半个月秦楚很有默契按兵不动,然而速战速决显然成了楚军头等大事,攻不破南郑城意味着败军,拖得越久对楚军越不利。

宋容养了半月伤手脚还是不利索,楚怀珉脖颈的伤倒痊愈七七八八,坐在军帐里从容淡然面对众位将军请求撤兵。

“我不同意!好不容易打到大秦内腹,只是受了点阻,岂能轻易放弃。只要大家合心,定有办法破南郑城。”之后宋容最先反对。

有将军当即拍案:“你算老几,楚国大事与你何干!”

宋容阴晴不定,弯腰一记重拳砸向他肚子,“我算老几还轮不到你来评定。”

离得太近将军避之不及,眼见中招,众人见状集体起立准备开揍,楚怀珉这时手一伸,及时握紧宋容手腕。

“吵吵吵,都什么时候还吵,都给寡人安静点。”

楚王不耐烦发话,将军和众人却怒瞪宋容,此刻已达到一触即发的氛围未能平静。

就在这样氛围楚王抬头又问:“阿珉,你有什么计策?”

楚怀珉放下茶盏,扫了众人一眼,“计策是有,就看皇兄愿不愿意用。”

宋容微怔,直直盯着她。好像知道了楚怀珉的计策,那点点希望被彻底浇灭,宋容手脚僵冷,心底渐渐生出一丝绝望。

楚王却立刻道:“用,当然用!”

“好。”楚怀珉微微一笑,笑不达眸底,“谈判,退兵。”

“长公主英明!”众将军齐呼。

楚王怔愣,这一刻与宋容此时心境并无不同。

当日,楚国使者携带谈判书送往秦军王帐。

打仗不分输赢,可谁先主动提出谈判就落了下风,但楚国使者偏不,当着秦王的面气势汹汹谈天说地,再来分析一番利弊。

话里话外无非求和。

楚使仗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为靠山,分析完了利弊再提条件,完事后趾高气昂地问:“秦王意下如何?”

秦棠景觉得自己真有耐心,还是很耐心哦了声:“孤王觉得并不如何。”

“归还原先割让秦国的二十座城池,这对秦王来说不是难事吧?”

“确实不难。”

“难道秦王真要不顾百姓死活,亲眼看着天下生灵涂炭?”来的楚使还挺有本事,句句直切要害,“秦楚再打下去,必定元气大伤,到时其它五国趁虚而入,秦王可有认真考虑后果?就不怕秦如赵,国破家亡!”

秦棠景最讨厌别人威胁自己,一方砚台立时甩出砸那楚使头上。

“你……”楚使头晕目眩,头破血流。

“看看你们这些恬不知耻的嘴脸,麻烦搞清楚前因后果,是你们先攻打秦国,而不是孤王挑起事端,明白么?”

恬不知耻当真恬不知耻,楚使愤然起身,“秦王不愿谈和,那我们只好继续分出胜负!”

他走了几步,身后人竟轻笑出声:“叫你们长公主亲自来谈,才能显出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