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20

韩家一夜之间被灭门,此事追究起来可大可小,关键如何塞住悠悠众口。于是太后一旨传下,向天下诉告韩家罪行,并令满朝文臣亲自监刑。

行刑时被大人们盯着,打手一丝不敢留情,一仗比一仗卖力。

而九王爷被拉出去打时绝对精神抖擞,回来时吊着半口气臀部已经开了朵血花。

不能动,一动要人命。

秦九凤就这么一躺从白天到黑夜,乐得清闲。起先还有人提着礼品登门看望,却被府中管家轰了出去,后来听说九王爷闭门不出从不见客,渐渐也就无人再自讨没趣。

直到有个不识相的偏要闯进九王爷院子。

管家行色匆匆,苦着脸喊:“王爷,那人来了!我实在拦不住……”

“谁这么不识相,本王说了不见客。”趴在躺椅上晒太阳的秦九凤翻了页兵藉,头也不抬不耐烦地吩咐,“不见,赶走。”

院中枯叶飘飞,脚步不消片刻来人已到她跟前。

阳光被挡住,往兵藉投落一抹阴影。

被打扰兴致烦得很,秦九凤气得一抬头,骂人的话硬生生哽在嘴边,唬得当场惊呆,嘴唇微动:“你……”

来人戳了戳她的屁股,“痛么?”

秦九凤眨巴眼,看着她,仍怔怔地保持呆住表情。

“听说你又被打个半死不活,所以特意回来看看你死没死。”李世舟弯着腰勾起笑,闭口不提自己连夜跑死几匹马赶到。

过了整整一刻钟秦九凤才缓回来神,确认眼前人不是假的,就是那位死对头李世舟。

“看到我没死成,是不是很失望?”

“是挺失望的,消息夸大其词,还以为你挺不过年关,正准备给你收尸。”

“滚!”

秦九凤没好气吼她一声,埋头兵藉,将表情和心底虚弱以及五味杂陈也埋起来。这时阳光明明并不浓烈,冰凉的手脚却开始回暖。

而李世舟坐下,掀开秦九凤裤头往里瞄了一眼,看见那里头猩红皮肉已经开始结痂,比起上次有过而无不及。

李世舟叹道:“王爷你可真是英明神武,雨夜亲自操刀灭他韩家,臣佩服之至。”

书籍内秦九凤轻哼一声,“你少埋汰本王。韩家还没灭干净,就韩文修那一系给你留着。后话我也给你留着,斩草不除根,指不定成就心腹大患。”

“韩文修立功赫赫,杀不得。”

一将难求,将才不可得,古往今来都是。

书籍里头那人依然轻哼两声,李世舟垂下眼,抬头拿开那本碍事兵藉,于是露出一张清瘦许多仍俊逸坚毅的脸孔。

而伤到吊着半口气的九王爷果真皮糙肉厚,这才不到半个月恢复精神抖擞。

秦九凤横眉竖眼,“还给我!”

李世舟笑,“不给,你挡住做什么,无脸见人?”

“呸,你才没脸见人,本王是不想看到你这张脸。”秦九凤嘴硬,这时才想起自己那宝贝皇侄女,“姬凰呢?”

“算着时辰,应该快入城。”

谋略家也有算错的时候,上句话音未落,下刻一贯人未到声音先来:“小皇叔!”

不是那纠缠十八年的小冤家还能是谁。

人已经朝这边奔来,虽然两手各提只烤鸭奔跑姿势没有一个君王形象,但落入秦九凤眼里,却让她笑开了眉眼,等看清那张脸面,又是心疼秦姬凰瞧着她黑了瘦了。

秦九凤突然浑身一禀,目光转回古怪地盯着李世舟,疑惑地:“前两日我才得到消息,你们仍在秦国边境,怎么这会……”

这会都到了,莫非都会飞不成?

飞肯定不会飞,就是废马。

同一时刻,王宫那厢太后召见楚怀珉。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楚怀珉倒也没多拘谨。打了胜仗回来,太后自然和颜悦色,提出游逛后花园楚怀珉也就作陪。

一路慢慢聊着,太后问,楚怀珉便答,一言一行滴水不漏。

“本事不错,模样生得也极好,是个出色女子。”园中卫姒微微笑着立定,手抚过冬日盛开的梅花,一时沾湿手心指尖,她很是欣赏楚怀珉,“此战你功劳着实不小,竟为秦国攻下三十五座城池。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楚怀珉见太后来了兴致,不好拂逆,最后一五一十道来。

没有哪一座城池轻松攻克,战场上刀光剑影,危机重重,三天三夜也是讲不完。

提起秦王奋勇杀敌受伤的时候,卫姒不由得紧张起来,可转念一想那个小没良心的一回宫不是先见自己而是去看秦九凤……她又被气笑。

讲到后头,楚怀珉谦虚一句结尾:“大王御驾亲征,振奋军心,才是打败赵国的关键,臣女不敢邀功。”

卫姒不语,挑着好看的摘了朵梅花递到她面前。

这朵梅花轻飘飘却好似铁般沉重,楚怀珉接在手里,不卑不亢脸上仍是淡淡地笑。

“我大秦恩罚分明,绝不会寒了有功人心,更不会因为你是楚国人而怠慢。此战论功行赏,在哀家这里,你想要什么。”

“金玉珠宝,或者功名侯爵?”

不愧母女,连论功行赏恩赐人都是一样。

金玉珠宝太俗气,功名侯爵是牵绊她都不想,于是摇头:“臣女现在还不想要什么,只希望安心待在秦国。”

这句让卫姒眉开眼笑,“也罢,容你日后想清楚了,再来向哀家讨要也不迟。”

“谢太后。”

又游逛了一阵,绕半圈走得累了,卫姒入亭歇会脚。楚怀珉则陪在她身侧,也端坐着。

“其实,”抿一口茶水后,卫姒放下杯开口,抬目光仔细地打量楚怀珉眉眼,“你长得很像哀家一个故人。”

“故人?”

“对,也是你们楚人。”

楚怀珉察言观色很到位,立时作出倾听姿态。

而后者也当真想起了多年往事岁月,也想起一张温婉柔情的面容,卫姒口吻添了抹唏嘘:“那是很久很久的事了,那时候哀家才十三四岁吧,曾经去过楚国,机缘巧合之下认识她。一晃二十年也不知她过的如何,眼下可还记得哀家。”

见楚怀珉表情不解,她莞尔跟一句,“别见怪,人老了总是喜欢想起无拘无束的时光。”

时光已逝去,不可追求,却会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楚怀珉似乎思虑什么,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块吊坠,“不知太后可认识此物?”

吊坠通体滑润碧绿,雕刻为凰!

“这是……”再见熟悉之物,卫姒整个人僵住。

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楚怀珉嗓音立刻发涩,轻声:“母亲临终前交代臣女,倘若有一天去到秦国,有机会一定要找到这块吊坠的主人,亲自还给她,并且问问她……可还记得当年湖边人?”

可还记得当年湖边人?

那湖边人后来同吊坠主人一样成了一国王后。

吊坠主人仍活得好好,湖边人却早逝。

已经不需要得到吊坠主人的回应,楚怀珉把母亲的吊坠还给了它的主人,而吊坠主人最终不发一语,收下离开。

这是一段属于她们的少时记忆时岁,旁人终究也只是旁人,不知她们当年在楚国究竟经历了什么,也就没有指手画脚评头论足的资格。

本以为大海捞针,没想到竟能完成母亲交代的遗终,这一趟秦国,不虚此行。

然而处在深宫,要紧事从不会停歇。

楚怀珉仍坐在亭中,那陈浩出现全没了镇定,几步上前焦急附耳:“长公主,大事不好,蒙琼擅闯书玉殿被抓了!”

原来早在两个月前蒙琼就被当成细作抓入地牢,严刑拷问伺候。

不多时,地牢大门前,狱官拦住几人凶神恶煞地:“王家重地,任何人不许进入!”

其中白衣冷眉女子亮出凤凰玉佩,狱官一见吓一大跳,态度立变,边开门边道:“下官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您,贵人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地牢昏暗潮湿,夹着腐臭横行。几人长驱直入,最后停在一处牢门。

里头缩着一团高大人形,原本威风凛凛的少将军成了阶下囚,可见的伤痕遍体,浑身上下没一片好肉。蒙琼听见响动,忍痛动了动身子,慢慢睁开眼。

陈浩这时拍了几下木栏,“蒙将军,你可还好?醒醒,长公主来了。”

蒙琼挣扎起身,奈何四肢无力,只得跪在地上,无力地抬头望向门边,浑浊眼球霎时冒出一道希光,死命也要挪到栏上,声音虚弱地:“长公主,臣……”

楚怀珉不言伸出拽住他手,凝眉把脉。陈浩低声,“蒙将军伤得如何?”

“气息不稳,失血过多,不可再承受刑罚拷打。”楚怀珉收手,冷声,“蒙琼,你鲁莽行事可知有多愚蠢?书玉殿岂是随便能进?”

蒙琼自知心虚,闻言苦笑一声,“不是臣不自量力,是大王……大王命令臣三个月内必须窃回兵力防御图,臣……实在没办法。”

那书玉殿当真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仅仅潜入踏进半步,便落到今日地步。

楚怀珉听了眉头皱更紧,“临行前,皇兄答应本宫不会轻举妄动。”

“是,大王是答应过。”蒙琼一阵咳嗽,“难道长公主还不知道么,楚国都在传您与那秦王同吃同寝,还帮秦王攻打赵国,大王很是生气,所以……”

所以急不可耐,再也忍不住动手。

一旁陈浩气不过:“大王怎么像块烂泥,始终扶不上墙!”

“住口。”厉声驳斥。

“长公主……”

“掌嘴。”

背后妄议君王,就是罪。陈浩气红眼,果断干脆不重不轻打了自己两耳光。

楚怀珉听见外头有脚步靠近,回头一看是守门狱官。狱官犹豫着,指了指牢门内,“贵人您,认识这个人?”

她颔首,“认识。”

“他是楚国细作,贵人怎么会,怎么会……”狱官脸苦着。

“这人是本宫从楚国带来的侍卫,本宫可以担保他不是细作。”楚怀珉掷地有声,“人,本宫要带走。”

狱官脸不苦了,这下差点吐血,急忙摇头挥手,“不行不行!”

陈浩脸上顶着十指山,一把揪住他衣襟,“那要怎样才行?人都快被你们打死了!”

“这厮自己擅自闯进书玉殿犯了重罪,像他这等重犯,没有上面的圣谕,就是给下官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下官也不敢放人。”几人来势汹汹捞人,又持有主家玉佩,见者如见主家,狱官两股战战,却还是硬着头皮不松口。

楚怀珉示意陈浩松开人,自己上前拍了他凌乱衣襟,一字一句地问:“你的意思,要秦王的圣谕才肯放人?”

狱官两股颤得更厉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