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4

为何救她?

楚怀珉手一滞,听出了秦棠景的好奇也听出了她的质疑,眼底微不可察的波痕化作自若,半晌平静地答道:“不为何。”

“救我,对你没有好处。”

“嗯,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救?”若不救或许已经没命了,救了又为何?秦棠景打破沙锅问到底就是要她一个答案。

“不必放在心上,就当一命还一命。”楚怀珉整整齐齐摆好药罐,擦着手转过身来,迎着明亮烛光望进那深邃眸中。

“一命一还命?”

“楚国狩猎场,你救了我。”

你救我也救,大有互相扯平抵消的意思,秦棠景得到楚怀珉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只是因为如此?”

“不然你以为,我为了什么?”

楚怀珉反问回来倒把秦棠景问难了,究竟为了什么呢?为了博取她信任的苦肉计?还是不经意一个举手之劳?

人心,不得而知。

最后秦棠景放弃了追究,问也问不出所以然,以楚怀珉对她的戒心以及她对楚怀珉的戒心,交心难,真假也难辨,索性不提了,就当随心所欲。

“我先去浴身,到时你来我帐寝,你我都是女子,上药方便些。”秦棠景心头起了燥意,放下袖子起身道。

楚怀珉只是点点头,送她出帐外。

今夜的月色不算皎洁,晚风将秦棠景的长袍衣袖吹得猎猎响,朦胧夜色中那道远去的纤细身影却清晰地深深镌刻楚怀珉眼底。

也许,那女子……只怕让她终身难忘。

一团黑影这时陡然出现楚怀珉身旁,他躬身:“长公主。”

“如何?”

“两军交战,混乱中韩文修多次靠近秦王欲图不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迟迟没下手。”

“果然是他。”

“长公主,恕臣多嘴。”陈浩躬身又低些,劝诫道,“臣以为,秦王是死是活,与我们无关,您何必如此关心她死活。说句大不敬的话,秦王死了,咱们楚国就少了一个敌人,争霸天下的胜算又多一分。”

深夜寒风泠泠,楚怀珉眉角的伤隐隐溢出血泽。

“你在怪本宫感情用事?”

她的声音冷下来,陈浩顶着千斤般重的威压冒死进谏:

“臣不敢,臣只是实话实说不敢欺瞒殿下。”

“王死国乱,窃不窃兵力防御图都不重要了,长公主,大好良机摆在眼前难道让它白白错失么?”

楚怀珉站了许久,终究拂袖:“本宫自有定夺。”

三言两句把长公主气走,陈浩也站了半时辰,徒留对天叹了又叹。身在局中却被棋子迷了眼,明明不可为,偏偏为之。

入幕,夜渐更深,阿弥提着桶从王帐加了热水出来,没料出帐外迎面撞见楚怀珉,唬得手忙脚乱行礼:

“奴婢见过长公主。”

楚怀珉淡淡地:“大王可在?”

阿弥点着头,“正在里头沐浴呢,大王吩咐过了,您来了进去就行,无须通报。”

大门为她敞开,楚怀珉便自行入内了。

仿佛为了迎合来人,屏风里侧传出的淅淅沥沥水声停止,不消片刻,轻步出来一人,正是秦棠景随意披着外衣亮相。

“来得这么快。”瞟了眼她手里的药罐。

楚怀珉目不斜视,“不敢怠慢。”

“哦?”秦棠景发了个不明意味的调子,步步向楚怀珉走近。

她披头散发,一件薄薄衣衫披身,将纤纤身段勾勒修长匀称。秦棠景平日时常着衣袍,甚少束繁杂女子衣裙,行为举止便带着为君者的英姿飒爽,此时出浴犹如芙蓉,白净肌肤透着粉润,眉眼弯弯一颦一笑更添了女儿家的娇媚。

楚怀珉只是看了一眼立刻转移了视线。

秦棠景越走越近,发现楚怀珉的目光在躲闪,于是径直走到她身前,平视那双眼,“你,为何不看孤王?”

楚怀珉捏着瓶药罐,“很晚,大王该上药了。”

冷冷淡淡对视,秦棠景从那双眸中看不见楚怀珉的情绪,于是眼上抬,看着她左边眼角寸余长的伤痕,神使鬼差般伸手抚上去。

楚怀珉下意识侧了下头,但没避开,秦棠景的指腹碰了碰她。

“为我添的,疼么?”

“不疼。”

“为何如此倔强呢?你再坚强也是女子,偶尔软弱一下,我不会嘲笑你的。”见楚怀珉不为所动的样子,秦棠景主动退了半步保持距离。

“你也是女子,也不见你软弱。”隔着些许空间,秦棠景没有再逼近,楚怀珉暗自松口气转身将托盘放桌上。

秦棠景挑眉:“后悔么?”

“嗯?”

“来秦国,救我。”秦棠景寻了个位置坐在她对面,单手托腮看着她,“亲眼看着我死于乱军之下,长公主不应该更舒心?”

“如果可以重来,或许……”

“可惜,没有如果。”

“……”

耍嘴皮子功夫十个她也不是秦棠景对手,楚怀珉干脆不言语了,示意秦棠景的手放桌上,重新再上一遍药。

秦棠景的手骨节分明,根根细长,指间和掌心因为常年拿笔和刀戈起了薄茧。

“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这几天尽量不要沾水,也少动武。”楚怀珉知道秦棠景喜欢跟军营的将士斗武,先打消了她的念头。

秦棠景玩味地:“这可由不得我。”

“为何?”

“孤王的银戈不同意休武。”

“你伤未好,容易感染。”

“区区小伤而已。”秦棠景嗤之以鼻,她五指骤然成拳,拉扯手背和臂上的伤口,痛疼却使她头脑更加清醒,“如今士气大涨,孤王何不趁机一举攻灭赵国。”

攻灭赵国——楚怀珉心头倏地一跳。

果然,回到了最原始矛盾,秦棠景还是问了她:“这一战赵王损失惨重,定然逃到关内不敢再战,你有何高见?”

“臣女拙计,恐怕入了大王的眼。”

“说便是,但说无妨。”

楚怀珉抿抿唇,沉吟道:“火攻。”

“火攻?”秦棠景不是没想过这个计策,只是碍于很多阻难,一直犹豫未能采纳,此时听到楚怀珉与她所想一致,“能破函犹关?”

“八成。”

“足够了!”

秦棠景一激动一不小心扯到背部伤,痛得龇牙咧嘴,脸色发涨大气直喘。楚怀珉二话不说将秦棠景衣衫褪下一半,“别动,我看看。”

一条从肩膀砍到腰间的刀伤刺进楚怀珉眼睛,秦棠景后背肌肤白嫩光滑,却有新伤夹着斑驳旧伤疤遍布了整个后背……

秦棠景咬牙:“该死的赵王,孤王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她也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人,赵兵几十上百千人围攻她,她武功再深,也扛不住上百刀朝她不停休地砍过来。

赵王这个懦夫倒好,躲进大军中当缩头乌龟。

若不然,她定砍下赵王狗头!

药水抹上去疼痛更甚,秦棠景忍得涨红脸,双手揪紧楚怀珉衣袖,“给孤王等着……总有一天,我大秦铁骑踏平赵国!”

破了七国合约又怎样不守七国规矩又如何,她秦棠景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便做,何人胆敢要挟她?

即便六国齐攻,她也不放在眼里!

楚怀珉默默听着秦王豪言壮语铭大志,当抹完药秦王已经痛得满头大汗说不出话……她动作轻缓地放下秦棠景衣衫。

“好了,背上受伤较重,晚上歇息小心点。”

见楚怀珉起身要走,秦棠景忍痛拽住她衣角,“……等等。”

“大王还有吩咐?”

“有。”

楚怀珉只好停住,垂眸看了眼她,秦棠景的衣襟松松垮垮敞开了些许,露出一片娇嫩白皙的肌肤……也只是看了一眼。

“孤王命令你,今晚陪我睡。”语气霸道而不容拒绝。

楚怀珉:“……”

——君令不可违抗。

于是上了床,与秦棠景隔着距离,楚怀珉和衣躺下。睡是单纯地睡,毕竟秦棠景背部有伤,做不了什么只能趴着,也因为如此她才放心留下来。

秦棠景与敌军厮杀耗尽精力又加失血过多,本就身心俱疲一沾到枕头更是头晕脑胀,但身侧躺着一个楚怀珉。

她便强撑眼皮,迷迷瞪瞪地问了句: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恍惚中,她听见楚怀珉轻声:“拥有七情六欲之人。”

*

翌日,秦棠景昏沉沉睡得久了,日上已三杆。

阿弥见她醒了,赶忙上前扶她起身。秦棠景揉了揉发涨的额头,想起来昨晚之事,扭头看了眼楚怀珉躺过的位置,一摸冰冰凉凉。

“阿弥,楚怀珉去哪了?”

“长公主殿下正在议事军帐和丞相一起呢。”阿弥答完话,小心翼翼端着一碗热汤过来,“大王,您喝点鸡汤。”

“长公主熬的?”秦棠景喝了几口,熟悉的味道。

“是呢,长公主殿下大清早起来亲自熬的。”

“她倒是有心了。”

“是呀,长公主对大王真好。”阿弥明朗地笑了笑,服侍秦棠景穿衣洗漱。

秦棠景听了却扯了扯唇,眼中笑意不达眼底。一碗鸡汤便叫对她好?是真是假,往后日子长了,总会见证。

歇了一宿养足精神,秦棠景穿戴整齐来到议事军帐,帘子还未撩起,李世勤气喘吁吁奔跑过来大喊:“大王,函犹关五十里急报!”

里头两人听见‘急报’也跟着出来一探究竟。

“何事?”秦棠景看了楚怀珉一眼扫过她眉角的伤。

“赵王求和,请求退兵!”李世勤说着恶狠狠呸了一口,怒骂道,“这个孬种,不是个大丈夫!打战岂是儿戏,说不打就不打!”

这才过了一夜,赵王态度翻天覆地,众人同时皱起眉,将目光望向秦棠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