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1

丰谷城,秦赵边境之城,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原是赵国城池,年前打仗输了被秦国所夺,现今成了秦国管辖领土,赵王以约战此城为由,估计正盼着一雪前耻。

秦赵此战非比寻常,秦棠景不敢掉以轻心,敛起玩世不恭的态度,日夜与李世舟商谈忙于战事,积极听取手下谋士的谏言。

此后疾步行军,半月里,楚怀珉甚少见到秦棠景人影,有时清早路过她的军账,却见一夜灯火未灭。

又一日,旭日东升。

侍女阿弥乍然见到楚怀珉从秦王军账走出来,生生唬了一跳:“长公主殿下……”

楚怀珉却伸出食指放唇边做了噤声动作。

阿弥赶忙点点头,见她走了忙不迭进军账一看,秦王一脸疲倦趴在案上,旁边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肩上披着绵衫……

过了不久,秦棠景睁眼醒来伸个懒腰。

“阿弥,天亮了么?”

“是,大王。”阿弥拾起掉落的绵衫。

“什么时辰了?”秦棠景随手端起案上汤碗,里头鸡肉炖香菇,入口肉味清香。

“回大王,刚过卯时。”

“哦。阿弥,你手艺不错啊,又进步了。”

阿弥支支吾吾,没敢说是长公主送来的。

后两天清早,楚怀珉再来送鸡汤时,被秦棠景察觉到了,但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因为楚怀珉隔天来,有时又不来,直到今日特别留意,楚怀珉才被她抓了个正着。

帘子被掀起,来人带着清晨寒风一同灌入。

秦棠景仍闭着眼。

案上汤碗仍是那个味道,楚怀珉放了汤碗转身离开,秦棠景眼睛眯了条缝,静静地瞧着她来又走。

并未当面拆穿。

毕竟……长公主偷偷摸摸的关心让秦棠景很受用,熬的鸡汤也被她悉数喝干净了。

她琢磨了一下觉得应该回礼,于是大手一挥,送了一匹心爱名马‘长凫’给她。

一路相安无事,半月后数万精锐顺利抵达丰谷城。

时值初冬,边境寒风凛凛,与楚国景致风土大不相同,楚怀珉生在南方身子较弱,早早穿上御寒裘衣添一层罩衣。她一骑良骥,冰肌玉骨,举手投足间雍容尔雅,眉宇无上贵气自然流露,让那些出城相迎御驾的人争先恐后叹了个惊奇。

‘长凫’背上,楚怀珉迎着灼日抬头远眺城门。陈浩过来牵住缰绳拍了拍马身,笑道:“长公主,秦王的马就是不一般,连着跑了三天三夜还如此精神抖擞呢。”

楚怀珉望着前方之人,垂手摸了摸马颈,‘长凫’很通人性当即仰首嘶鸣回应。

守城将领早早来到城门迎候,见到龙旗随风飘扬时,肃然起敬,朝着马上人行军礼:

“末将李世勤,拜见大王!”

“李将军不必多礼。”秦棠景抖抖缰绳,下马亲自去抚他起身,“李将军守城多年,辛苦了。”

“末将不辛苦!”

一道慷锵有力的声音,李世勤腰板挺直,一片赤血丹心。她大秦男儿铁骨铮铮,李世勤和他阿姐李世舟一样忠君卫国。

“好!不愧是李大将军,比你爹李大夫更甚一筹,比起你阿姐也毫不逊色。”

“大王就别夸末将了,李世勤是个大老粗,受不住大王美赞,也比不上爹和阿姐。”李世勤挠着头笑,随即一拱手,“大王连夜奔波,末将已备酒菜,请入城稍作歇息。”

“不急,孤王初来丰谷城,应先慰劳将士。”

君王御驾亲征,秦棠景的到来无疑振奋军心,尤其这女位君王一到就去军营慰劳将士,笼络人心的手段极妙。这得归功于小皇叔,带了秦棠景多年从军,混迹将士当中久了,使得秦棠景对军队纪律和将士心态了如指掌,只是一个斗武行为,放下了身段便轻而易举激发士气高涨,一下子拉近了关系,将士们受宠若惊这下更加热血沸腾了。

此刻日头正猛,呐喊连连。

武台,秦棠景意气风发一把银戈将一个个大汉撂下台。

她银戈一扬,恍若直指天下。

“如此,还有何人不服?上台比划比划。”

“大王,末将来也!”话落,就在人群中飞出一抹身形稳稳当当落在武台正中间。

秦棠景定眼一看,来人像个白面书生,不似其他熊腰虎背的将士,他眼神刚毅,一把长刀在手,浑身正气凛然。

“你,报上名来。”

“末将乃李将军的副将,韩文修!”

“哦。你姓韩?”秦棠景饶有兴趣地问。

“是。”

“你与韩家什么关系?”

“并无关系。”韩文修答得毫不犹豫。

“那便好。”秦棠景抬手,银戈罩在阳光下光芒闪耀,“尽管放马过来吧。”

“刀剑无眼,大王小心!”

双影交战,银戈和长刀相撞擦起火花,发出一阵刺耳尖声,而后,两人一时斗得不相上下。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韩将军,攻守兼备,令秦棠景难以寻到致命破绽。

“好功夫。”得了空闲,秦棠景称赞了一句。

“谢大王夸赞!”韩文修手挥大刀步步紧逼,秦棠景以银戈相抵,各不退让,谨慎地盯着对方出招。

台下,两人站定,李世舟观望弯弯唇:“以长公主之见,大王赢,还是韩将军赢?”

楚怀珉看了会,道了句:“最多平手。”

“为何?”

“韩将军不会赢,他也不能赢。”

因为这是权术和君臣之道。

李世舟却笑了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韩将军不一定输,大王也不定赢。”

楚怀珉蹙眉:“韩将军赢了,那秦王……”

“大王心眼没这么小。”李世舟轻道,“不信,你瞧瞧。”

台上,几百招下来酣战淋淋,两人难逢对手越斗越兴奋,秦棠景应付依然冷静沉着,下刻,韩文修脸色一变,两人猛地各自分开,只见韩文修拱手称技不如人,众人以为不分输赢面面相觑,楚怀珉眼尖却望见秦棠景方才故意显出弱点,这才以至于两人不分胜负。

她侧眸,眼中有光:“女相,你看,最后还是平手。”

“失策失策,我输了。”李世舟摇摇头。

这时一旁陈浩走近,先给李世舟行礼,偏头低声道:“长公主,主家来信了。”

楚怀珉拧眉嗯了声。

“女相,怀珉有事先回城,失陪。”

“好。”

楚怀珉走后,韩文修领着众将士也散去了。李世舟上台给秦棠景递水擦汗,轻声问道:“大王,适才您明明可以赢,为何不趁机在军中竖立威信呢?”

秦棠景喝了几口水,擦擦额头汗水就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竖立威信的机会多的是,不急于一时。韩将军在军中比孤王更受拥戴,孤王要是赢了他,那他多没面子,孤王若故意输,那孤王多没面子,横竖打成平手,双方面子有了,人情也卖了一个给韩将军,何乐而不为。”

李世舟点头,意味深长地:“大王英明。”

秦棠景擦着手问道:“女相,城中守兵有多少?”

“大约三万。”

“加上我们带来的两万精兵,和赵王五万兵马不相上下,都是精锐之师。”

“所以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兵力上压制赢的机会不大,我们未摸清对方底细之前,切勿轻举妄动。”李世舟紧跟一番分析。

秦赵胜败在此一战,秦棠景高高挑眉:“赵王敢来,孤王让他有去无回!”

李世舟含笑不语。

秦王一向自信得很,没把其他国君放在眼里,十万人作战也只是一场小规模的,秦王前几年还与九王爷打了一场几十万血战,她斩杀敌军数千人,俘虏数万人,更是隔着千军一箭击杀魏军前锋大将。

“女相,楚怀珉呢?怎未随你一起?”秦棠景张望了下,没见到人便随口一问。

“长公主有事回了城。”

“她还能有什么事,”秦棠景小声嘀咕句,想到什么倏地抬头,眼珠子一转凑近李世舟耳边,“女相,孤王有事交给你办。”

“楚国?”李世舟一语中的。

“对。”秦棠景讥笑道,“沉寂了这么久,楚国也该上演一场大戏了。”

“用二十座城池换来的,是该发挥作用的时候。”

“女相,就看你了。”秦棠景唇角一勾,冷艳决然。

“是,此事交给臣。”

……

效率高的出奇,李世舟派人放出消息不到两日,不胫而走,第一个传达楚国。

隔着千里之远,楚王听闻消息起先不为所动,按压着不悦,坚信兄妹互相信任。临行前,阿珉答应带着兵力防御图回来共同攻秦,怎会反倒帮秦国去了?楚王装得不以为然,但终究架不住如狂风般的流言,当有人在耳边煽风点火,立刻暴躁起来,折子批到一半,恶狠狠摔了整座大殿的奇珍异宝,满脸愤怒。

“你说什么?!”

“大王,臣所言句句属实,长公主她……”

“给孤闭嘴,滚!”楚王狠狠一脚把人踹出飞云殿。

直到满地狼藉,摔碎最后一只玉碗,他这才停手,踉跄几步靠在柱上气喘吁吁。

好一个楚怀珉!

这才不到三个月,竟转身为秦国效力忘了楚国!

“怎么可能?阿珉不会叛变,楚国是她的母国啊……阿珉怎会不要她的家?不要她的皇兄?孤不会听信奸人所言!”

楚王喃喃自语,理智和愤怒交织挣扎,可事实却摆在眼前,楚怀珉随秦王出征,同吃同寝亲密无间!他面色越涨越红。

“大王息怒……”侍从心惊胆战地劝慰。

“去,给蒙琼传话,命令他三个月内,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必须给孤带回兵力防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