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

激愤交汇而生的念头自心间呼涌而出时,晴容分明觉察掌心“九九”的腿,隐隐约约瘦了寸许。

她垂目偷觑下方白花花的一片,心下暗忖:难道我就不配拥有颜色?

果不其然,苍白肤色亦柔暖了些许。

晴容审视跟前的少女,暗暗摇头:腰还可以细一些……哎,这两坨,确定不是馒头?

她心怀不满,根据记忆逐寸调整,宛如摆弄雕琢一巨大人偶,该有的起伏曲线越发明朗,皮肤渐趋光滑粉嫩。

轻轻掐捏一把,嗯,细致柔软的质感更加像样了。

然则她还没来得及核实细节,右臂又一次不受控地搂住软玉之躯,左手则穿过浓密长发,托住后脑勺,以不容抗拒之势,俯身以唇轻啜。

……!

太子竟重掌了意识?

晴容心颤颤,意惶惶,倒没多羞愤恼怒,也没过多厌恶恐惧,而是来得古怪的激动。

她没敢和他争抢,唯有顺他之意,任其随心纠缠那像极了她却不属于她的躯壳。

他细细盘玩“九九”的眉眼鼻唇,鬓角耳垂,乃至指头,大手抚过躯体时如揉面团。

这于她而言,固然算得上羞辱。

可说到底,种种折腾,充其量是上位者醉后的臆想。

即便他在梦里和她密不可分,亦没法与现实的她达到神魂相交之境。

再说,她此际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所有感官,无不源自太子朦胧的幻想,外加她对自身片面的认知,丝毫感知不到他给予的温存。

更甚者,这名男子并非真正的太子,逆来顺受的九九亦非真正的贺若晴容。

一如她曾进入金丝虎、辩哥和胖狐狸的旧梦,再身临其境,不过为分享者、承担者。

心态一旦平复,晴容神思放松,视野时而融为太子,充分享受与“九九”亲昵的热切;时而从飘移至半空,观看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翻滚交叠,宛若正在阅览一本鲜活的画本子。

眼见太子薄唇悠然覆转于她最熟悉的眉梢、眼皮、鼻尖、唇瓣……更沿着下颌辗转而下,她脸燃心乱时,禁不住寄望于“九九”能奋起反抗。

下一刻,“九九”似感应她的召唤,羞怯而拒,抬手推搡太子,而后遭太子固住皓腕。

那人不知从何处顺来一条玉革带,竟轻松捆捞了她双手!

晴容又气又赧,决意给“九九”套上衣裳,转眼又给太子撕了……

当她自暴自弃结束挣扎,那两人停止如戏班子掐架的混战,愈发陷入缱绻靡丽。

晴容心道:盖床被子总成了吧?

于是丝滑薄被从天降,把赤条条的身影盖得严严实实,外加倾泻围拢的纱帐,终于遮挡春光潋滟。

和风抖落铺天盖地的桃花粉瓣,卷起一角飘纱。

暖灯掩映下,两身紧贴,玉面斜偎,檀口送津,彼此互望,思绪交动,款款意浓。

双双青丝流散如笼情,暧暧醉眸盈泪含俏光,氤氲迷朦且濡湿的媚色。

晴容在旁看得瞠目,可由太子臆造的秀体娇容,清眉妙目,婉若游龙,翩如惊鸿,既是她的模样,又有她自己想象不出的情态……

心态崩了,羞到彻底崩塌。

她刚才都干了什么?

居然……协助他,补充修正关于她未露于人前的各处,更予他制造各种遐思的机会?

这、这岂不等于直接在他脑海中把自己扒个一干二净,还纵容他放肆狂乱……?

极度羞臊将她冲刷得惶然失神,如攫取她全部的呼吸与心跳,脑间嗡鸣不断。

直至一道惊雷乍响,人一哆嗦,魂灵瞬间返回东画阁。

晴容仍坐在画案前,以手撑住脸额,不晓得盹了多久,如一刹那,又如悠长半夜。

其时夜雨连绵,苍穹遭闪电割破,耀目夺魂。

骤风疾涌而入,吹起案头零碎纸张,所幸画了大半的丝帕有玉镇纸压牢,并未被风卷走。

思及方才梦内绮丽黏缠之象,她两颊绯红似烧,手捂前襟,强行敛定心神。

扯过一旁的外披,草草将自己裹成粽子,终究没能阻挡身心的羞颤。

是因今夜太子殿下所饮为甘泉露,以致于她和他一同身陷幽梦,无法清醒?

救命!那道貌岸然的家伙,满脑装盛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

他还真敢想!飞灯缭绕,落花堆叠,皓光照床如昼!

剥她,乱画,还吃掉?

那些磨磨蹭蹭,碰碰撞撞,进进退退,颠颠倒倒,又算几个意思?

此时此刻,她算是撤出他的魂思,可他是否还沉浸在“美梦”之中随心而为?

晴容意气难平,挪步至东窗,极目远眺,却拿捏不准,透露微光的连片房间中,哪一座才是太子居所。

可就算她摸准了又如何?

总不能冲过去,摇醒他,大喊一声“住手”吧?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监国储君,究竟是心中有她、爱慕于她?抑或单纯因血气方刚而梦,恰巧将今夜闲聊的她作为寄托?

不,“九九”这一称呼,由来已久。

照这么说……她此前数度化身鹦鹉嘤嘤旁听的梦话,微哑醇嗓哼哼唧唧,呼唤的全是她?

天啊!她被他在睡梦中糟践了多少回!

简直、简直丧心病狂,惨无人道,令人发指!

···

云雨散时,喷薄而出,余欢未尽。

夏暄从不可尽述的万千景态中醒来,浑身冒汗,只觉每个毛孔皆扩散热气。

大口喘着气,顾不上衣袍与薄衾的一团狼藉,他重新闭上眼,回味那润泽玉肌、撩人意态,更感唇干舌燥,蚀骨销魂。

比起以往任何时候的刻板,此回美景灼灼,嫩滑酥腻之感,真实得如悉心感受过似的。

甘泉露……太厉害!竟把那份进可揉尽骨血、退可抽离心魂的摇曳欢谑呈现得如此美妙!

就连从未曾逸想的婀娜线条、软嫩滑腻,亦展露得惟妙惟肖!

逼真得像……那少女的确如是。

尤其那秋波难凝、朱唇半启的含羞色,堪比春风入髓,娇娆露滴。

他,真心想确认,当他和她作鱼水之欢时,会否有同样绸缪画面。

梦中许多场景已在苏醒之际淡去。

但仔细品味,思海中似乎存在另一个声音。

——腿绝对、绝对没您想的那么粗!

——这两坨,确定不是馒头?

——盖床被子,总成了吧?

仿似自虚无中来,散于无形,说是“声音”,不如称之为“意念”。

事实上,类似诡秘现象,已非头一回。

印象中,连续几次酒后,脑子里总会冒出稀奇古怪的念头,什么“松茸”,什么“太奔放”;更有超乎寻常的举动,如自掐,如堕湖。

电光石火间,思忆中闪现出某个近乎于疯魔的狂想——仿佛……体内住了别人,还想谋害他!

毛骨悚然。

这想法未免过分大胆,不不不……

定是由于,他曾在前朝的杂学书册中翻阅过某些奇闻逸事,想太多了!

那时,书中提及昔时棠族巫医一脉,熟习摄魂术、换脸术、移魂术等奇诡秘术,有一旁枝天生具有入侵动物甚至他人意识的能力,可借此在远行时辨别方向,潜入富贵人家盗取机密等。

传闻承袭此血脉者大多寿短,外加巫医族主力早在宋宣时代被清剿,其庇护的棠族王族也于百年前灭族,按理说已不可能再有异人为此事。

兴许……一切仅是他醉后错觉罢了。

户外雷雨声渐歇,夏暄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双手捂向惊疑未定的面容,方觉鼻唇和两颊流淌大片腥气粘滑。

···

翌日清晨,众人从宿醉中醒来,梳洗装扮,陆续抵达南园用早膳。

因太子和乐云公主迟迟未露面,余人只能搓揉惺忪睡目,围着长案上的燕窝鸡丝、香蕈火腿、三鲜鸭子、笋蕨馄饨、灌浆馒头等菜式干瞪眼。

见小七不停吞咽唾沫,试图偷抓水煮毛豆解馋却遭夏皙制止,晴容莞尔一笑,取出连夜绘就的丝帕。

“小郡王,你要的‘憨憨’,我不擅画鸮,还望勿笑。”

小七登时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展开帕子,但见丝帕一角绘有疏落树枝,上方单脚立着一只猫头鹰,正歪着脑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神态尤为趣致。

鸟儿虽小,但用笔精到,形象生动;且她未按他要求题“憨憨”二字,另写“飞鸮好音”,教小七一见倾心。

“哇!九公主小姐姐画得实在太好了!我、我舍不得用!”

夏皙见状轻笑:“九公主画技了得,你请她画点吉祥如意之物不好么?这可是逐魂鸟、恶声鸟!你就不怕……随身携带,会招致厄运?”

小七怒而瞪眼,愤懑中带点委屈:“猫头鹰生得可爱,且具捕鼠之能,我就喜欢!”

晴容恐姐弟俩吵个没完,连忙劝道:“小郡王贵为龙子,自有上苍庇护,岂会因一小小丝帕上的图案而招厄?况且他日渐成长,已然明辨是非、慎言毁誉,公主还是应多加鼓励才是。”

夏皙习惯和弟弟斗嘴,脱口而出后已然觉不妥,为免造成“诋毁九公主礼物”的误会,遂笑称失言,未再申辩。

晴容正为免除姐弟间的小摩擦而欢喜,转头却见太子不知何时悄声步入南园,正静然立在丈许外的青松下。

双目投射而来的温柔光华,迂回流转她周身。

晨辉透过疏密有致的枝叶倾漏而落,投下几圈明亮光影,他正巧位于金芒勾描处,玉冠、宽肩、窄腰被镀了一层金箔。

肃肃如松下风,濯濯如春月柳,诸多美好词藻,他都担得起。

奈何晴容脑中回荡的只有昨夜的粘腻缠绵,俏丽容颜似浸染醉后酡红。

再察觉他目光对接她视线的顷刻,竟有不自在的飘忽,偏生唇角暧昧笑意未退,耳根亦通红似涂胭脂……

晴容心底有无数个小人儿疯狂打滚、尖声叫嚣:啊!啊啊啊啊……殿下别看、别想、别说话!

她真的……蠢死了!竟把身材秘密径直刻在他心上!

还看?想暴打他一顿怎么办!

有没有特殊方法,从那坏家伙的记忆中抹去她的身体发肤?

晴容几乎想哭,却必须努力提醒自己——不能慌,不能乱,不能怂,不能被他瞧出破绽。

否则,就不止是被“看光了”,而是脑袋搬家的生死大事!

管他在梦里把她搓圆摁扁,煎炒煮炸!保住小命要紧,维护两国关系要紧!

夏暄依稀捕捉晴容微妙神色,不禁心惊胆寒:这小姑娘聪明至极,该不会看透端倪吧?或许单单只是……她也因饮过甘泉酿而梦见我?

无论如何,坚决不可让人发觉,他曾以各式各样的方式欺负了她一整夜!

起码等到娶进门、搂上榻,才能告诉她,并演示给她看!

二人隔空对望须臾,各自心腔怦然,窘迫不已。

“哟!殿下为何还不入座?”

乐云公主姗姗来迟,娇艳面容洋溢慵懒韵味。

她步态依依行至夏暄身侧,笑吟吟端量他,眼角眉梢尽显戏谑。

“我唯恐招待不周,刚特意去了趟东苑……听说殿下很满意昨晚睡的被衾、褥子,还连着枕头打包带走了?”

夏暄如遭惊雷劈中,脸色一阵红,一阵黑,一阵白,宛若烧得正旺的精炭,随时要冒火。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不能被她知道!

晴容:不能被他知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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