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人。
由太子亲口道出的这句话,堪比表白心迹,暧昧又绮丽。
尤其温润星光柔和了他清冷的轮廓,更为他噙笑的眉眼添上几许脉脉温情。
晴容倏地心跳怦然,如有一眼万年的错觉。
面前这个男人,无论穿着衮冕、朝服、戎装、闲服、侍卫甲、仆役装、寝衣……泡水里,依然美如画,偏生道貌岸然,私下总有意无意逗弄她。
受不了。
她念及来时马车内的小亲亲,身体发肤宛若自燃,无言以对之际,唯有心虚收拢目光,忸怩盯着密密撒了一地的各色花瓣。
一旁的鱼丽久久未回魂,大眼圆睁,呆若木鱼。
关于西山之行,她知除了要祭奠恩师推崇备至的一位老师太,还得悄悄带余家叔侄出城。
至于目的何在,她并没过问。
来路上,她骑马引领在前,完全没注意太子混于队伍中。
此际见他突然冒出,穿下人衣袍,还说“听候差遣”?
是他疯了,抑或她听错了?
更令她怀疑耳朵的是,自家小公主与太子静立片晌,竟转头吩咐她“到周边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最可疑的,最居心不良的,明明是眼前的太子殿下!
等等!小公主打算支开她这个小师姐,好明目张胆发展“奸情”?把她当外人?
她生气了!
鱼丽懒得对太子行礼,直截了当道出顾虑:“夜深人静,你俩孤男寡女的,我放心不下。”
“瞎想什么!”晴容啐道,“殿下不带暗卫的?”
鱼丽侧耳倾听,总算捕捉到东面数丈外存在极隐约的呼吸,后知后觉的羞耻挫败感令她倍添愤懑。
“请殿下时刻和我家公主保持至少三尺距离,且保证……不碰她一根汗毛。”
夏暄一愣:大宣国境内居然有人敢对他提条件?
他素知鱼丽忠诚且耿直,倒不计较她的无礼,兼之确有正经事与晴容商量,遂收敛退开半步。
眼见堂堂太子乖乖听话,鱼丽意外之余,补了一礼,提刀往西巡视。
···
两人并立树下,入耳是夜风摇林的沙沙乱响,落在心田,则如辽远安宁的乐曲。
“殿下那边,事情可顺利?”晴容率先开口。
“该见的人,已见到,他们叔侄很欢喜,”夏暄自觉呆站太傻,右手微抬,示意她边走边聊,“可惜大表哥对我心怀怨念,冷得跟冰块似的,我……”
话说一半,没往下续。
晴容莞尔:“殿下受委屈了?”
“嗯哼。”
夏暄如孩子般闷哼:所以,大晚上来找你呀!是不是该哄我两句?
“我自认识余公子起,便没见他对任何人笑过。”
晴容暗叹。
——对一只错认的鸽子展露微笑,不算在其内。
夏暄语调缓和了两分,遣词仍硬气:“翻查此案,并非为他一人。他理解也好,恨我也罢,我不在乎,只在乎……能否做到上无愧于天地,下不愧于良心。”
“可殿下目睹他腿伤日益康复,心里还是高兴的;而余公子得悉殿下从未舍弃,必定会心怀感恩。”
“他心中所思,你从何得知?你俩,很熟?”
“谈不上‘很熟’,”晴容并未嗅出空气中满溢的酸醋气息,“但相识日久,又是邻居……”
夏暄眸光一冷,不乐意继续此话题:“明儿,请九公主带上那孩子下山,进城后,我自有安排。”
“孩子?”晴容故作茫然。
“这事……若遭人抖出,我势必会遭弹劾,且那小家伙小命难保,恳请九公主慎重而为。”
自相熟后,他已极少用如此凝重的口吻作请求。
“好,小九不多问,定当尽心尽力,为殿下效劳。”
“绝非信不过你。”他缓下步伐,眼里飘掠歉然。
“殿下此举,是护我一行人的周全,小九心存感激。”
她清浅笑意并无怨怼,点点滴滴尽是澄明透彻。
夏暄时常为她一点即通的伶俐而赞叹,为心灵互通的美好配合而欢喜,为彼此骨子里的相似而庆幸……
上苍有多眷顾他,让他身居高位、心落谷底时遇上了她!
又有多残忍,非要予他们不能结合的身份、关系及处境!
试问他要如何忍受,来年宫宴,笙歌宴乐他高高在上,而身旁坐的不是她?
更别提……届时她将以嫂子之名,一身华服,温顺坐在他的某位兄长身侧,边上嬉笑玩乐的幼童或许与他幼时有两三分相像,却非他的骨肉血脉!
他今生已失去太多,母亲、长兄、舅舅一家……乃至惬意自由的生活,如连好不容易动心生情的女子也硬生生错失,余生从此陷入无穷无尽的政务漩涡及无边无际的遗憾中,乐趣何在?
他眸底因感伤而流淌薄雾,星辰一瞬间暗淡无光,又在紧握双拳后骤然亮起坚决之意。
——不!这一次,他绝不放手!
思及此处,夏暄停步,眼光潋滟笃定柔蜜,尽在不言中。
“等此案水落石出,局势平定,我定将事情全部告知,包括我的……目下,还请九公主全力查明香的性状、来由,只要咱们查实世间确有此香,便可从配方用料寻根溯源。”
他踏前小半步,拱手而揖。
晴容微愣过后,连忙屈膝回礼。
不料顷刻间,丈许外一树干被破空而来的小碎石击中,发出“啪”声脆响!
……刺客?!
二人双双一惊,不约而同迈出半步,旋身而转,试图抬起手臂,挡在对方跟前。
奈何动作同步、方向相反,谁也没能挡住谁,而是躯体迎面相撞。
“甘棠!刺客!”
夏暄寒着脸,边往树后撤退,边伸手将晴容摁在怀内。
——无人响应,寂静无声,难道出了岔子?
晴容不及夏暄腿长,跟不上他的速度,外加腿脚发软,被石块一绊,险些跌倒在地。
夏暄不由分说,略一弯腰,将她横抱在前。
两手箍得紧紧的,如怀抱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林间疾风掠过,沉稳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赶至,伴随几声低喝:“什么人!竟敢谋刺!”
所幸,来者是随行的几名护卫,以及提前布置在虚明庵周边的一队府卫。
二十余人纷纷拔刀,面带杀气,或紧密护住太子和九公主,或上蹿下跳,敲打草丛,搜寻刺客。
“咳咳……”鱼丽从远处一株大树滑下,抛了抛手中碎石,神色复杂,“我扔的,因、因为你俩刚才……距离不够!”
“……”
余人愣在原地,宛如静止,唯独某只受惊的青蛙发出“呱呱”之音,在从林道蹦跳到另一端。
夏暄暗舒一口气,重塑肃容:“退下!”
众护卫忍笑告退,迅速藏匿于林外,唯剩三人各自窘迫。
晴容自始至终被夏暄固在怀里,无比熟悉的温度与触感,教她内心阵阵荡漾甜蜜波澜,覆盖了羞涩情态。
——误以为遭遇危难时,他们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事事以对方为先。
似隐隐有山风拂来,吹开心底层层迷雾,某个迟迟未能核实的念头,呼之欲出。
她抬头对上他无奈的笑眸,素手悄然攥了攥他前襟,隔衣触碰内里强而有力的心腔跳动之音,全然忘了挣扎下地。
鱼丽皱眉瞪视这对旁若无人相依的年轻男女,搞不懂该制止、该呵斥或干脆装瞎。
恰逢两丈外那茂密老树传来悉悉索索细响,她警觉跃至二人身畔,抽刀在手,厉声喝问:“是人是鬼!给我滚出来!”
枝头落下一魁梧身影,浑身发颤,却是一直隐匿在暗处的甘棠。
他早知是鱼丽飞掷的小石头,因而压根没理会,此刻憋笑憋得发抖,才被人窥破行迹,只好一跃而下。
因长时间屏息,加上笑到脚软,武艺高强的甘护卫,竟在两脚着地时,晃了两晃。
···
“殿下……”
远远瞥见甘棠现身,晴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堂而皇之依傍在太子胸膛前,还揪住他的衣领不放!
太、太不像话了!
“嗯?”夏暄垂眸凝望她,仿佛丝毫没觉察问题所在。
“殿下,请放我下来。”她小声提醒。
“你脚伤了。”他语气坚定。
“没、没有的。”
“我感觉,你扭到脚了。”
“……”
晴容心道:殿下确定不是在耍流氓?我的脚扭没扭,要您来“感觉”?
她稍稍挣了挣:“呃……谢殿下怜惜,已、已经好多了!小九笨重,不敢劳殿下屈尊。”
夏暄徐徐将她轻放地上,再三确认她无碍,窃笑:“你……不笨,也不重。”
——很轻,很软,很好抱。
晴容又想打他了。
至此,夏暄不好再撵开甘棠和鱼丽,料想最重要的事已沟通过,索性护送晴容回庵里歇息。
两人慢悠悠并行,有一句没一句闲扯,谁也不愿太快走完这段路。
甘棠和鱼丽落在后头,白眼狂翻一路,眼皮濒临抽搐。
“殿下,小九有一事想请您核查,”晴容踌躇良久,“依照记录,虚明庵已非昔日的皇家庵寺,也无商铺商家供养,更没多少攀山前来的香客,但吃喝用度、所用香料,非同一般……”
“你在怀疑什么?”
“我只是想到了魏亲王……”
夏暄眉峰漾起浅淡的不耐烦——好端端的,提四哥干嘛?
晴容捕获他脸色微变,顿了顿,悄声道:“魏亲王他……懂香。”
“然后?”夏暄的不悦更明显。
“不似他说的那般‘初入门’,更像多年功底,殿下是否需要密查?”
“你的意思是……?”他眼里精光大盛。
“小九绝不敢构陷亲王,更无离间天家兄弟之意!望殿下明察!”晴容深知此言触犯大忌,即刻惶恐辩解,“我听传言,魏亲王的生母与扶弥师太有交情。扶弥师太乃天下用香第一人,如有传人,必然不凡……但未经证实,没敢妄言,只请殿下稍加留心,仅此而已!”
“无妨,毕竟没彻查前,宫中人人皆有嫌疑。”
夏暄唇角轻扬一抹欣慰淡笑。
在他和四哥之间,她始终向着他多一些。
“谢殿下饶恕小九失言之罪。”
晴容惊色暂收,又从袖内翻出两块素色丝帕,小心翼翼递给他。
“怎么了?”
“殿下两度借我帕子,小九不好私藏,故而交还。”
夏暄抿唇一笑:“就这样?九公主好歹……给本宫画上几笔。”
“……!”
晴容小嘴微扁:要求真多!又不是我从殿下手里抢的,是您非要给我包扎、非要给我拭泪……
眼看他笑目难掩沾沾自喜,如暗搓搓酝酿什么甜蜜的阴谋诡计,她羞态略减,突发奇想。
他梦内所唤的“九九”,有没有可能是……?
此外,那夜他对西山信鸽说的“别坏我好姻缘”,又是何意?
深吸一口气,晴容极力以平缓口吻发问:“殿下,小九有个小小的疑问,还请殿下赐教。”
“哦?”
“嘤嘤常说‘九九’、‘小坏蛋’,指的……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我家九九很轻,很软,很好抱,想抱回家…(^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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