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笙带着晁奇直接回了自己的洞府,如今降霄山被百万妖军包围,难以分出人手追拿她,等降霄山上的仙神将此事上禀天庭,再派天兵来擒,少不得还要几日时间。她需在天庭的追兵到来之前,放走被关在洞府之中的鸣焱,同时……
将晁奇托付给他。
“你想让我照顾这老怪物?”鸣焱双臂交叉抱胸,不满地盯着昏死在旁的晁奇,“凭什么,你不是说不需要我帮忙吗?”
他哼着鼻子,看似语气坚硬,但眼中却还是透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缝隙,仿佛在说,若是你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般。
“此事是我求你。”段云笙望向他的眼底,诚恳道。
“……”鸣焱显然没有想她竟这般直接地说出他心底所想听的话,面上不由松动起来,“真的?”
“真的。”说话间,段云笙突然拱手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鸣焱忙拉起她:“你这是做什么?你都开口求我,我怎么会不答应?谁要你这样求我了,更何况还是为了这老妖怪……”
他的语气越来越软,也越来越酸……
段云笙直起身子,看着他道:“本来这件事,我没有立场求你帮我。只是你也知道,这些年来,我几乎不与旁人来往,身边能算得上亲近的也只有你、晁奇还有仓仆三个。这次晁奇会遭此大罪,皆是为了帮我,我不能看着他死。此事,我所能交托的人也只有你。”
“只有我啊……”鸣焱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心绪微荡,但转念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忙道,“眼下晁奇受伤,你将他托付给我,难道是要一个人去对付殷九玄吗?”
“嗯。”段云笙点了一下头。
“不行。”鸣焱道,“那我得跟着你一起去,比起这老家伙的生死,我更担心你!”
鸣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叫段云笙呆了一瞬,倒不是因为惊讶,而是真的已经太久没有人对她说过担心的话了。
她何尝不知仓仆晁奇对她的关心,但他们两个都非常了解她的能力,也对她的实力十分有信心,他们会对她以命相随,但却永远不会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谢谢你。”她轻声回他,眉宇间多了一丝浅浅柔色,“但心有挂碍,便无法心无旁骛的对付殷九玄。对我而言,晁奇的伤势,你的安危,都会让我分神。”
段云笙并非喜欢矫饰情感之人,更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说模棱两可之言,徒增误会。她就是猜到放了鸣焱之后,他很可能会一意孤行跟着她,才想出将晁奇交于鸣焱的办法。
一来鸣焱与晁奇皆为妖兽,妖力相融,鸣焱的帮助更有助于晁奇恢复。二来她也是想要用此事拖住鸣焱,虽说她与这鸣蛇相处时日不长,但他几次救她陪伴她,她并不希望他有事。
“我怎么会是你的挂碍?”鸣焱不服,“难道晁奇能帮你的,我就不能?”
话虽是这么说,但很显然他的底气却并不是那么足,毕竟要说修为力量,上古四凶之一的穷奇,确实比他强上几分。
段云笙看他一眼,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石壁上,轻叹道:“这样吧,你我现在在此分出胜负,你若赢了,你想怎样便怎样,你若输了,就帮我照顾晁奇。如何?”
“好。”鸣焱一口答应,身上的妖气立刻开始腾涨。虽然晁奇与他曾透露她的实力不止于他从前所见那般,但他却也不信,她一个才修炼万年的小仙,真能力压他们这些上古活下来的妖兽?
“仓仆,护住晁奇。”段云笙道了一句,眉宇间的那丝柔静瞬间消退,凌厉而极具压迫感的煞气慢慢蔓延开来。
他们二人都没有出手,只是静静地对视着。
两股力量悄无声息地碰撞对抗着。可鸣焱却很明显地感受到,从一开始段云笙就没有使出全力,她游刃有余地控制着释放出的威压,无论他如何增强力量,都仅仅以多一分的微弱优势压制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主动认输。
渐渐地他脚下的地面开始出现裂痕,而他的身体也如被巨山压顶般沉重,他几乎可以感受到自己全身的关节在这股力量的倾轧之下所承受的压力与隐痛……
就在这时,段云笙收回了她的力量。鸣焱感到身上一轻,那种突然从窒息中恢复的轻松感让他的身体不觉一软,往后跌了半步。
“再下去,你会受伤。”
她淡淡的话语飘进他的耳中,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正如她所言,再这样下去,要么他被她压制到全身骨骼碎裂,要么会因为过度释放妖力陷入失控暴走。
但不管是哪一种,她的这份游刃有余,就已经说明了他与她力量之间的差距。
“我输了。”他垂下头。
“我……”段云笙张口似乎想安慰他两句,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交代道,“晁奇这次被紫金伏兽圈所伤,若非根基深厚,只怕早已是丹毁妖亡。即便是他,这伤若无一整年静养恐怕无法完全复原,这一年间我希望你能找个隐蔽的地方陪着他,以防天界的人的追捕,确保他的安全。”
紫金伏兽圈,之所以能天克各种兽类,便是因为其有轻易损毁兽丹之能,一般的妖兽被其反噬,大部分都只能落个命毙当场的结果。
“我知道了,我会的。”鸣焱闷声答应。
“如果,这次能顺利解决殷九玄这件事……”段云笙顿了顿,“我会去找你们。”
鸣焱猛地抬头,看着她:“真的?”
“……嗯。”段云笙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头,“如果我这次侥幸能赢,大概也会需要闭关休憩调整一段时间,加上天界还有事。我们便以一年为约,明年今日你在自哀山顶等我。我若能来,我们或可结伴为友,在人间到处看看。若我没来……我希望你与晁奇都不要再想此事,更不要去找殷九玄。”
“你,你一定能回来的。对吗?”鸣焱急急道。
“……”
段云笙凝视着他着急的脸,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好像是蛮奴铁骑横扫北疆,她二哥奉旨率兵去前线抗击,前路未知九死一生,她二嫂就是这样看着她二哥的。
后来朝廷惨胜,班师回朝,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她二哥也生死不明。几番托人寻找无果之后,她二嫂便一心求死殉夫,即便天天派人看着,依旧绝食明志……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终于收到了她二哥托人送来的信。
约是三个月后,她二哥回来了,没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拄着拐杖进了段家的门。
她已经忘了送二哥回来的人说的,他是怎么从尸体堆里发现尽力往外爬的一身血污的二哥的。
只记得二哥站在院中,手上的拐拄倒地,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搂着二嫂时说的那句话:
“……我回来了,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有你这样等着我,我若死在战场上回不来,老天爷都会觉得不公平……”
她明白这世上,或许永远不会有人像她二嫂等着她二哥那样等着她。
但她拥有的实在太少了,即便只是知道有人念着她回来,她心里依旧高兴。
她想她这一生,晦暗如斯,或许一次老天爷也会对她公平一次……
“我……”她才要开口,却又低了下去,始终无法将这句没有把握的诺言说出口。
鸣焱却道:“记住,我会等你。”
她抬起头,看着鸣焱坚定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转身将仓仆化出剑体,抬步离去,却在走了两步之后,停了一瞬:“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鸣焱愣愣地喃喃了一句,心里涨起了一丝心意被接受的甜意,但很快却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
他叹一口气,扶起了一边的晁奇,离开洞府。
他做不了别的,但答应了她的事,他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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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来一去,段云笙回到降霄山时,已是她带着晁奇逃离后的第三日清晨。
为了不引起天族与妖族双方的注意,她特地隐去身形,收敛了自己的气息。不想刚到降霄山下,她就发现降霄山护山阵法已破,山上妖气冲天……
“这……”段云笙看到这个情景,心中不免震惊,怎么仅仅一日,这事情就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静下心来想,护山阵法与降霄山的主人连山帝君气息相关,按眼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连山帝君遭到了什么意外。否则以这百万妖军之力,即便在她离开后占据上风,也不可能在一日之间就攻破了阵法的防护。
如此,只怕是天军内部出了问题。
段云笙脑海中迅速闪过黎闻灵君的那张看似无害懦弱的脸。
她始终觉得,在晁奇这件事上,黎闻的嫌疑很大。只是如若他真的有能力控制晁奇这样修为的妖兽,让他暴走杀人的话,那这黎闻的实力就远不止是一个驭兽灵君那么简单了。
有如此修为,若再有机会接近已经负伤的连山帝君的话,想要暗算帝君,打开护山阵法确实不难。
段云笙抬眼看了看那漫山的妖气,眼下她只能希望山上的封印还没有被破。
她握了握拳,化为一道轻烟,立刻飞向她之前预计的封印所在的方位。只见那原本施加在封印之上的障眼之法已破,在近山顶的一侧露出一个秃无草木的黑色石台,往里便是一扇巨大的刻满符咒长着尖刺的大开的铁门。
看到铁门已被打开,段云笙直觉不好。她凌空飞落到平台之上,看了一眼四周倒落的天族将领的尸体,一挥手,将他们都安放到了平台的一边,为他们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但看着眼前的情景,她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来晚了一步,否则这里怎么会连一个妖都没有。
就在这时,自铁门后吹出的一阵凉风,激得她下意识回头。
“好强的妖气……殷九玄!”她盯着铁门后寂静无声的幽暗通道,握紧仓仆剑,一步步走了进去。
她每往里走一步,那股妖气就强上一分。在走过一条阴湿昏暗的长道之后,她终于看到了一丝光,她提着剑走了进去。只见在无数月明珠的月华的照耀下,巨大的洞体中一片光亮。
原本高华无尘的皓钦上神倒在一旁,虽然尚未昏迷,但却已然没了反抗之力。
而那个人却就那样近似安详地盘膝端坐在,原本封印着他部分丨身躯的高台之上。
一身月华在他身上泛起细腻而妖异的光泽,那双淬金的眼眸微阖,嘴角带着一丝诡谲妖异的笑意。
“你来了,我在等你。”他轻柔地对她说。
如菩萨梵音,亦如枭鬼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