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6.对不住

向来循规蹈矩的沈乔,破天荒做了一件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倍加出格的事情。

她把邓兰絮藏在了青绝峰,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查了七长老临走前留下的灵器和阵法。

“我就救你这一次,”她把邓兰絮安置在一个后院的小房间里,对她道,“你先在这里藏着,不要出去。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你就大声呼救……无涯仙宗的师兄们一定会赶来帮你的。”

“那那,那你呢?”邓兰絮问。

性命之忧过去了,她又犯结巴的毛病了。

沈乔于是反问:“你觉得外头的师兄修为高还是我高?”

邓兰絮急道:“可是你,你你你……”

她想说什么,又没说下去。

“不行,”沉默片刻后,邓兰絮坚定道,“我要跟你待在一起!”

沈乔才不管她。

“我只帮你到这里,别的别想了。”她拒绝道,“要么你待在这里,要么我把你交出去,你再回到地牢里去。”

邓兰絮打不过沈乔,又没能耐让沈乔改变主意,气愤半晌,无奈妥协。

沈乔出了院子,回到自己房里,心神不宁,怎么也静不下来,本想按着习惯记点东西下来,磨了墨,提起笔,又听到外头风声猎猎,警觉搁了笔,将门窗都锁好,还是觉得有人似乎在暗中窥伺。

她又点了两支蜡烛,整了床铺,将被子叠作乌七八糟一团,拱起一个大包,远远看去似乎有人已经躺在床上。

然后她打开柜子,躲了进去,从里面锁上,留下一个小孔,蜷缩着昏沉。

沈乔想,自己没锁后院的门,邓兰絮嫉妒心强胆子又小,既然已经仇视了自己,说要拉她垫背,就不会改主意,一旦遇到什么风吹草动,邓兰絮肯定会跑到她的房间里来。

她一开始就想叫邓兰絮住这间房,因为七长老的阵法和灵器都藏在这里。

可是她不信邓兰絮,不想同邓兰絮待在一处,更不想叫邓兰絮知道自己的行踪,所以思来想去,索性就临时起意演了这一出。

夜渐渐深了,柜子里闷热,沈乔初时还有些害怕和懊恼,心想自己怎么就做出这种事来……她留邓兰絮在这到底是想探听什么还是单纯想救人?她疯了吗?

但是到后半夜,沈乔昏昏沉沉又难受,胆子不知不觉大起来,就想打开柜门回床榻上去睡觉。

她刚伸手碰到柜门上的锁,突然听见房门轻轻吱呀一声响了起来。

房内的灯火受夜风吹拂,微微闪动。

沈乔清醒过来。

脚步声轻轻响起,接连几步,沈乔一听就知道是十有七八是邓兰絮,邓兰絮修为比她还低,再怎么努力压低脚步声,自然也都轻不下来,总归还是会发出声响。

沈乔抬眼一看,闯入房里的果然是邓兰絮。

她手里仍然握着那柄刀鞘,离床榻还剩最后几步,她陡然加快步伐,一刀往床上被褥刺去——

沈乔眉心一跳。

她光知道邓兰絮心思狭隘,但是看她之前都没做过越距害人的事情,以为邓兰絮只是言语恶毒了些,没想到这回连动起手来都这么阴狠。

她弄乱床铺是为了防谢方无,结果阴差阳错先躲过了邓兰絮这一劫。

邓兰絮一刀刺下去,就觉得哪里不对,拔出匕首正要掀开被褥,屋外又刮过一道风,木门被带起訇然相撞一声巨响,一道身影闪过榻边,掐住了邓兰絮的脖子,将她抬起来制在墙边。

沈乔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力折断,灵力涌动,阵法合拢,顷刻间房内天翻地覆被掀得一团乱,藏在她枕头下的灵器飘荡起来,在半空中无风自动摇晃起来,铃铃作响。

抓住邓兰絮的人似乎松了手,重物落地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邓兰絮狼狈的、好像用尽全身力气要把命都咳出来一般的咳嗽声。

沈乔拆了柜门的锁,半推柜门,倚着柜门探出了头。

七长老给她留的灵器最厉害的有两样,一样就是她藏在枕头下的催命铃,铃声响起,内息紊乱,修为越高,经脉越发剧痛;房内布了杀阵,不得其法,随意动作,就会深陷不同的险境,阵法虽然不是无解,但至少可以拖住恶人一时半刻,这一时半刻的功夫,也足够沈乔再去外头找人求助了。

七长老虽然贪吃,但这些年来敛下的灵石灵器也不可能统统都吃进肚子里,他还是有点脑子,留下了最好的几样以备急用的。

沈乔握着佩剑从柜子里爬出来,心想不管来的人是谁,她总算把对方抓了个现行,邓兰絮还想谋害她,她把这两个家伙一起揭发了,交给三长老,长老们一高兴起来,说不定就会给她些特许,她以后再偷个懒、吃点杂粮,应该就没人再会念叨她了。

最好抓的是谢方无,这样她就不用总是提心吊胆不敢说出他是恶人的真相了。

她爬出来,往床榻边一看,邓兰絮果然正趴在一旁狼狈咳嗽,而在她身边在催命铃铃声下浑身冷汗、面色发白的……却不是谢方无。

“……苑生?”沈乔迟疑问道。

苑生没有答话,仓皇侧过脸去,沈乔停了催命铃,把碎簪子簪回发间,冲上前去,一掌劈晕了邓兰絮,把她踢开,扶着黑衣的魔修坐起来。

“你来救我?”

她低声问道。

苑生是她置无涯仙宗门规而不顾、救下的第一个魔修。

救人的时候,沈乔也以为自己只是突然滥好心随手想要救人;可是很久以后沈乔回想起来,才隐约明白自己当时救下他,一半是于心不忍,另一半是她厌倦了做无涯仙宗弟子的身份。

做无涯仙宗的弟子,对沈乔来说,更多像是在扮演一个角色。

她没得选择,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已经拜师了七长老,无家可归,随波逐流。

沈乔最恨的就是没有选择,她喜欢按自己的心意过。

苑生不止是她救下的一条命,还寄托着她对随心所欲的向往。

沈乔讨厌一切陈规与束缚。

……在沈乔的疑问声中,苑生仍侧着脸,半低着头,不答话。

沈乔隐约从他露出来的另外半张脸上看见伤痕,伤口还很新,看上去就像是这两日用鞭子抽出来的。

“我叫你不要来找我了。”她拧着眉头问,“你又来做什么?”

他的魔鸟在无涯仙宗肆意来去,沈乔就想,或许他是魔域行踪诡秘又强大的魔使,可是再厉害,他也不敢孤身闯入无涯仙宗。

苑生不说话。

他今日实在太过沉默,和平常都不一样,沈乔隐约觉得哪里出了异常。

半晌,他才开了口,声音沙哑:

“……我原本不想来了。”

他道:“我厌烦魔域,想找个地方过自己的日子。”

沈乔静静地听着。

苑生停了停,片刻后,又沉声道:

“但是有人给我写了一封信,叫我还她的债。她打了我八十一鞭,让我回去做条狗。……我只不过是稍有试探,不顺她的意。”

他说的颠三倒四,沈乔听不懂,只是低眼,暗自将手里另一半破碎的簪子也收了回来,闭了阵法。

“对不起,”苑生对沈乔道,这声道歉隐约叫沈乔有点耳熟,恍惚似乎在梦中也听过,“是我对不住你。我也不想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