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余素

“啊——啊!小念!我懂了,你不会是一开始就喜欢程羽珂那个混蛋了吧?怪不得她表白的时候你马上就答应了,可是为什么啊?你性取向变得这么快?”

“咳,你到底懂没懂啊?”姜念衫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这位姚小姐,明明看着?挺聪明,怎么每到这种事上就这么笨呢?

“我的意思是,某个瞬间,你会遇到一个人,那时候你会觉得,就是她了。所以爱情这种事情,急不得,找到对?的人是很?难的。”

“行行行,你又没体验过单身到三十没对?象还要天天酸好朋友是什么感?觉。我现在啊,只想快点找到个合适的,你看贺诗远怎么样?”

“什么?”姜念衫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贺诗远?你确定?”

“对?啊,只许你喜欢女人,我就不行?”姚嘉有些?不满她的反应,她原以为好友会很?激动地跟她讨论心得,结果却是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这算什么意思?

姜念衫呆着?好久,才反应过来她听到的是真?话,没想到她这个号称万年直女的好朋友,到最后还是真?的……弯道超车了。

“没事,诗远人挺好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贺诗远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齐齐转头盯着?自?己,还吓了一跳,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脸没洗干净吗?”

“没事。”姜念衫笑笑不说话,这家伙要知?道姚小姐对?她有意思还不得高兴的跳起来?

姚嘉在自?己恋爱对?象的选择上一直都相当严格,想追她的人能一直排到医院门口,但配不上的永远配不上。她脑海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可贺诗远怎么看都不像是她心目中那副高大帅气的样子。

不过当真?正?遇到一个喜欢的人的时候,那些?预想的标准都没用?了不是么?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就如好友说得那样,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我来看看你,没事了吧?”贺诗远被盯得不好意思,直接站到了病床的另一边,看姜念衫气色不错,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程羽珂应该也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嗯,谢谢关心,好多了。”

“那你和小珂和解了吗?怎么不见那家伙?”她只求这个好友不要再关键时刻掉链子,鬼哭狼嚎那么久现在再当缩头乌龟就真?没救了。

“何止和解啊,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两人都抱在一起了,估计我要来晚一会儿就亲上了,下次你们要干什么事麻烦提前通知?我一下好吗?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完全没给?姜念衫回答的机会,姚嘉就急吼吼地把她进?来时看到的画面都说了出来,还附带添油加醋了不少情节。不过这也太扯了,除非脑子坏了,不然谁会想着?在医院亲?

一旁的贺诗远像是听到了什么辣耳朵的东西,表情逐渐痛苦,盯着?病床上的人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这俩人的气场相当,小珂不会是在下面那个吧?

“嘶——”

明明还没到秋天,屋外?也艳阳高照的,怎么突然这么冷呢?

程羽珂夹着?一筷子菜往嘴里送,吃的很?着?急,她怕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姚嘉就又会说什么不着?调的话,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痛。

正?在低头疯狂干饭的功夫,她就听到餐厅角落里有盘子打翻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尖锐的女声,似乎在尖叫。好奇地抬起头,就看见不远处的桌边整整围了七八个人。

而人群中央似乎有个灰头土脸的人,隔着?这么远无法看清样貌。

程羽珂本来是没打算凑热闹的,低下头刚扒拉了一口米饭,就听到人群中传来“啪”的一声,显然有人被打了。打人的中年妇女还叫嚷着?:“又脏又臭还特么来餐厅吃饭,老娘都快吐了!你看看你弄得,钱呢?没钱你吃个屁!”

而被打的那个人仍旧一动不动,死死握着?手里的筷子,把头埋得低低的。

“哎!说话就说话,打人算几个意思?”旁边桌的一位男士率先站起来,呵斥着?那个打人的中年妇女,转头看了眼衣衫褴褛的人,咬了咬牙,“不就是钱么,给?给?给?,穷德行,再也不来你家吃饭了!”

男人把两张红票子重重拍在桌上就快步出了门,气势很?足。纸币的好处可能就是在这儿,他总不能把手机拍在这儿吧?

“切,爱你来不来呢!”收了钱,女老板还是不罢休,依旧尖着?嗓子对?桌旁的人指指点点,“听见没,聋啦?快滚!”

程羽珂看着?那个脸上布满皱纹的女老板,满脑子只有俩字:恶心。

“我说你有完没完?差不多得了,钱都给?你了还唧唧歪歪的,嘴真?碎。”

没钱的日子她也经历过,多亏了身边的人,她从未见识过社会上的恶。可是越到了社会上,这种事越发屡见不鲜,她竟然渐渐有些?麻木了。如果不是刚刚那个男士率先做出了举动,她可能也就视而不见了。

于?是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她竟然把碗筷推开,起身走?到了一群人中间,把那个邋里邋遢的人拉着?,往店外?走?去?,看她有些?不情愿,只好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担心,我带你找个吃饭的地方?。”

那人像是听懂了,拿手拨了下挡在眼前的头发,抬起头怔怔看着?她,一瞬间瞳孔收缩,被抓着?的身子一颤:“是你?”

同样,程羽珂也被被吓了一跳,点点头:“嗯,是我。”

直到两人走?出了店门,老板都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但看着?手里凭空多出来的两百块钱,还是露出了笑容,傻子的钱不赚白不赚,这年头还能遇到装好人的傻子!

街上很?热,程羽珂既然已经承诺了给?她找个地方?吃饭,只能带着?她先上了车,七拐八拐往她常去?的一家店驶去?,那里的老板是个好心人,应该不会拒绝的。

两人一路上没有一句交谈,可刚刚的那一眼已经足够了,程羽珂认出了她——当年那个巷子里的大姐姐。

那天过后,两人偶尔还会在路上相遇,程羽珂穿着?她那身脏兮兮的校服,女人依旧穿着?暴露。

或许是知?道了她是干什么的,程羽珂对?于?她有种发自?内心的抗拒,所以对?方?每次热情的打招呼都会被她无视。因为在她的印象之?中,这些?女人都是坏的、脏的,她绝对?不能接触。

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破旧不堪的小巷已经被拆除,开发商重新在上面的空地建了高楼大厦。连带着?不同人的记忆,或好或坏都一并掩埋了。

同样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程羽珂心中其实?是有愧疚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能感?受到生活的不易。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不想光鲜亮丽的活着??

这么多年来,她的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结,那就是没有跟那个大姐姐好好道谢。因为她不但拯救了自?己的清白,同样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拿出了那笔钱。可她呢?一直带着?歧视的眼光看待她,连一句谢谢都没说过。

女人并没有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她的心里还是有尊严的,刚刚那顿饭她明明给?了钱,可那个老板娘却一口咬定她吃霸王餐,她想反驳,却被扇了一巴掌。势单力薄的她,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谢谢你,小家伙,都长这么大了啊。”

十多年过去?,女人现在也不过四十岁的样子,虽说风貌犹存,可脸上的伤痕加重了她的沧桑感?,眼底是六十岁老人才有的疲惫神色。

“嗯。”程羽珂帮她把碗筷拆好,摆到她面前,“先吃饭吧,有什么我们一会儿再说。”

女人点了点头,抓着?筷子的手却不住颤抖,上面布满了道道鞭子的抽痕,上面刀疤的痕迹还清晰可见,就像一条丑陋的蜈蚣附在上面,触目惊心。

出来已经很?久了,程羽珂看她不拘束地吃起来,才想起来要打电话过去?,告诉姜念衫她这边有点事,暂时还回不去?。

女人明显是饿极了,配着?一大盘鱼香肉丝和番茄炒蛋,足足吃了两碗米饭。程羽珂也不着?急,静静等着?她吃完了,喝了口水,这才开口:

“发生了什么,你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

从以前开始她就有所察觉,这个总是冲她笑的大姐姐身上总是有新添的伤痕。半夜从她家的房子里也总是能传出惨叫,可她不敢问,也不想问。

当时有多冷漠,现在就有多愧疚。同样是可怜人,同样被生活死死扼住喉咙。她尚可微笑着?宽慰自?己向前看,可自?己却对?她充满了厌恶。

可能这就是狼心狗肺吧。

“和以前一样,家暴。”女人轻描淡写地说着?,嘴角的淤青还没散,可也不觉得多痛了,“没什么,习惯了。”

“因为钱吗?”

当时小巷拆迁的时候,那片土地已经变得寸土寸金,虽然程羽珂无福享受这些?好处,可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传闻:开发商不但给?了他们原住户房子,还有不少拆迁款。

如果那些?钱都到了她男人手里,满足了欲望的人为什么又会对?她大打出手呢?

女人听到这儿,露出一抹苦笑:“有一部分原因吧。钱是有了,可他又拿着?那些?钱去?赌/博,赔的血本无归。还有,男人总是有那些?臭毛病,喝点酒就管不住自?己,总是拿我撒气,真?不知?道我嫁人是为了什么。”

“没想过离婚吗?”

在她的印象中,城市居民离婚能解决百分之?九十的问题,近几年离婚率逐年攀高也是因为人们总会因为奇奇怪怪的原因吵架,有些?人甚至在结婚第?二天就闪离,颇有骗彩礼钱的意味。

“离婚?呵,小家伙,有些?事不是我想就能做到的。”女人顿了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我能抽根烟吗?”

“好。”程羽珂虽然很?不愿意吸二手烟,但看着?对?方?憔悴的面容,就不忍心拒绝了。看到她哆哆嗦嗦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根吸了又灭的烟,起身去?了外?面。

女人以为她又嫌弃烟味跑了,就没太在意,不一会儿却看她又回来了,把一盒中华轻放在桌上,上面还摞着?个打火机:“抽这个吧,不用?客气。”

“看来你真?的好起来了,没白瞎我给?你的那些?钱。”

“当年……谢谢你。”程羽珂心脏突突直跳,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有勇气说出口,“可我还总对?你那种态度,对?不起。所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一定……”

“算了,没什么的。”女人似乎很?享受高价烟草带来的快感?,眯着?眼睛,从烟雾里打量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外?貌是变了不少,多半和穿着?有关,可眼神一如当年那样,清澈透明。

“习惯了,他现在打我的次数少了,估计是打不动了吧。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凑合着?过吧,离了婚也没人要我,我除了干些?那种事,实?在没有谋生的手段。更何况现在国家抓的严,市里更不能那么干,我现在算失业啦。”

女人摆摆手,揉着?有些?脏的衣服,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让你跟我这么一个脏人坐在一起吃饭很?尴尬吧,好在没什么味道,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了。”

“等等!”程羽珂一拍桌子站起来,把名片塞在她手里,“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困难的话随时联系我。”

这是她第?一次盯着?她的脸看,女人长相算不上绝美,但也是普普通通的班花,五官标致。如果没有那个男人,她的人生应该不至于?过得如此惨淡,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她的处境。是人?还是社会?

“出版公司总编……哎呀,真?不错”女人笑了笑,接过名片小心收好,“我啊,从很?久以前就有个作家梦,不过如果把我狗屎一般的人生写出来,大概也没人看吧?”

“会的,文字是有温度的,只要你对?它寄托了情感?,它便会将这份感?情扩大,成倍地反馈给?人们,只要是用?心创作的,读者就会感?受到其中的力量。”

女人看着?她认真?的申请,无奈地笑着?去?揉她的头,这次,没被躲开。女人显然是很?意外?,抬起头,眼眶竟渐渐蓄满了泪水:“谢谢你呀,小家伙。有机会的话,我想把我的故事写出来。”

程羽珂也笑着?,给?了她一个鼓励似的拥抱,一点都不嫌弃她脏兮兮的衣服:“好,我等你联系。”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时不喜欢多愁善感?,可心里那扇门一旦被开启,就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关上,免得被悲伤的情绪淹没。

程羽珂独自?在外?面转悠了一个下午,却觉得路上的人都在莫名其妙朝她看,还露出颇为嫌弃的表情,让她搞不懂怎么了。

直到进?了病房,看到姜念衫微皱的眉头,才挠着?泛黄的头发,歪歪头:“怎么了?”

“你胸前为什么沾了那么大一片……菜叶?”姜念衫冲她招了招手,帮她拿下来,有点嫌弃地扔到垃圾桶,“还有,身上有点味道……”

捡垃圾的小破孩儿。

她现在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形象。

“你干嘛去?了?”难不成真?的去?了垃圾场义务劳动?她有这么好心吗?

“我……”

“不许撒谎。”

“我又没打算撒谎,还让不让人说话了啊……”程羽珂搬了小凳子坐在病床边,“中午的时候我遇到了以前巷子里的一个熟人,她过得挺不好,我就请她吃了顿饭,然后让她有事给?我打电话。就是好久之?前一个帮过我的姐姐,反正?……又是家暴。”

“不过你别多想啊,她年纪挺大了,我就是把她当长辈,跟她抱了下,估计那时候串味儿了。”

“瞎跟别人抱,我——”姜念衫抬手装作要打人的样子,看着?程羽珂一脸惊恐捂着?脸向后仰,反而笑了起来。

突然,她面色痛苦地把手抽了回来,捂着?肚子腰不自?觉往下弯,吓得程羽珂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没什么,笑得肚子有点痛……”

“活该。”程羽珂嘴上不饶人,坐回了凳子,看似不经意地发问,其实?早就等不及展示她学了好久的厨艺了,“医生有说你什么时候能吃饭了吗?”

“明天可以吃一点流食,汤汤水水的都可以,怎么,你要做给?我吃啊?”

“那当然——咳。”程羽珂说到“那”字的时候声音就忍不住上扬,说到最后直接破音了,只好咳嗽一下缓解尴尬的氛围,“我特意去?学了,拉着?贺诗远一起,那家伙比我笨,没少挨训。”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手不自?觉地往后缩,这个小动作自?然没逃过姜念衫的眼睛。

“手给?我看看。”

“你要给?我算命啊?”程羽珂不给?,索性把手背到了身后。

“不用?算都知?道,你长命百岁。”

不看就不给?看吧,越是畏畏缩缩越是心里有鬼,而且绝对?是切菜的时候切到手了,不然怎么会贴那么大一个创可贴?

晚上的时间很?充足,两人几乎是各干各的,偶尔姜念衫下床上厕所,都得程羽珂扶着?,就这么反反复复好几次,她也一点没有不耐烦。

怕姜念衫闲得无聊,上午姚嘉就是来给?她送书的,提了满满一大兜子,袋子都快撑破了,现在都整整齐齐摞在床头柜上,她想看的时候很?轻松就能够到。

姜念衫戴着?黑色边框的眼睛,披散着?头发坐在病床上,静静读着?一本书,床头的阅读灯洒下暖黄色的灯光,整个人像极了西方?文学中描述的圣女,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你看你的书,一直盯着?我干什么。”姜念衫对?她的目光一直很?敏感?,因为这家伙的视线太热烈,盯着?她一呆就是十几分钟,跟入定了一样。

“没看你,我看窗户外?面。”

“窗帘拉着?呢。”姜念衫合上书,摘了眼镜,按了按有些?发酸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回公司?”

“哎……你突然问这个我也不清楚啊,等你好了吧?”

病床上的人点点头,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还想当编剧吗?或者拍电影?我支持你。”

“算了吧,累。”

这话她说的一点都不假。不管是娱乐圈还是电影业,现在似乎都陷入了一种纸醉金迷的状态,有思想有深度的人太少了,都瞄着?那点钱。其实?谁都知?道,可谁都不说。

那些?有名气的人还好,这底层的老鼠就更多了,光凭她接触下来的这几个人,没一个不让她反胃的,这次电影梦做下来,唯一的收获可能就是恭穆这个朋友了吧。

做公众号某种程度上也和文艺创作沾边儿,况且这人排场足够大,没准哪天还能帮她一把。

但有了姜念衫被捅伤的经历,程羽珂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让她做那些?冒险的事情了。哪怕执行,也得她亲自?操刀,她可受不了再一次的生离死别。

“那就不走?了?”

“嗯,不走?了。”

“搬过来吗?和我一起住。”

程羽珂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最开始是姜念衫租给?她的,一年前才被她正?式买下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没什么固定居所,想回哪里回哪里。可为了照顾身体不大好的程妈妈和还在上学的程羽琪,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回程家。

只不过家里人太多了,有些?事就不方?便做。所以只有在有特殊需求的时候,两人才会回姜念衫那边。

现在两人和好了,就没什么必要再各住一边了。虽然不算和好如初,因为有些?事还是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化,但终归还是那个人,住在一起才更有利于?两人修复感?情。

建议很?合理,可程羽珂又不放心妹妹一个人住。

“要不……还是回我那边,羽琪在,热闹一点,你说呢?”

“要那么热闹干什么……”

程羽珂脑子里一下蹦出了这句话的答案,甚至有点想给?她一拳,“你在想什么有的没的呢?”

“谁,谁乱想了……”姜念衫被人戳穿了想法,脸一下子热起来,“我是说你……算了。”

她没有程羽珂那么伶牙俐齿的,在这种问题上不会找借口,干脆关了灯,一头埋在被子里睡了过去?。

程羽珂见她不动了,起身把房间里的灯关了,关上门轻手轻脚出去?了,刚出门就接到一通电话:“喂?哪位?”

“小家伙,上午我说的想出书,还作数吗?”

“作数,你有稿子了吗?”

“嗯,现在有空吗?我家那个刚刚出去?玩钱了,不在家。”

程羽珂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九点:“可以,我去?接你。”

夏末秋初的时候气候最好,穿着?半袖走?在夜路上一点都不冷,潮气也没有那么重,让人不自?觉想多待一会儿。

中央公园里一贯的人多,倒是学生们不怎么出来了,快开学了,应该都在家里赶作业。

“这么厚的稿子,都是你手写的?”

倒不是说她的字不好看,相反的,她的字相当工整。只不过现在几乎没什么人用?手稿了,一本书动辄几十几百万字,还不得把手写断了?

而且现在网文多火啊,打字速度不够都来不及更新。手稿这种东西几乎都要绝迹了,不过看的出这沓纸有些?年头了,纸都有些?泛黄了。

“是,很?早以前就开始写了,大概刚嫁人的时候吧,结婚第?二天晚上,我就被打得满身淤青。我觉得这个男人简直是禽兽,刚好当动物观察了。”

女人换了新衣服,也洗过了澡,不再蓬头垢面,头发扎了起来,相当清爽。说话的时候依旧面带笑容,可眼角的淤青又显示着?:才几个钟头不见,又添了新伤。

程羽珂看着?心里不舒服,像是被填了一块干涩的海绵,塞得她心钝钝的痛。

当下拉着?她往小卖部走?去?,提留着?两根冰棒过来,往她手里一塞:“吃一个敷一个。”

“多浪费啊,一人一个吃了算了。”女人把其中一个又递回来,自?顾自?撕开一个就吃起来,“这东西对?我来说是奢侈品,一直都不舍得吃,你也算帮我圆了个梦。”

“小家伙,你看书的速度怎么样?”

“嗯……挺快的吧,怎么了?”

“就这些?。”女人指着?她手上的稿子,“一个晚上读的完吗?”

“可以。”程羽珂一捏就清楚了,虽然纸看着?厚,但多半是因为浸了墨涨起来了,撑死二十多万字。

“好,我几乎不求人的,可是今天,我想请你一定要在凌晨五点前读完。”

程羽珂叼着?那木棍子,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因为明天是我的生日,我的愿望是,有人能知?道我的故事,记住我的名字。”女人望向天空,天上布满了星星,明天一定会是晴空万里,可惜,她看不到了。

“啊,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对?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个暂时保密,你看到文章最后,会知?道的。”

“一个名字神神秘秘的……”程羽珂嘀嘀咕咕,却看到她已经站了起来,“怎么了,要走?吗?”

“嗯——”女人伸了一个懒腰,再次习惯地把手搭在她的头上按了按,“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帮我实?现愿望吧。”

“我送你?”

“不用?了,天气这么好,我走?回去?。”女人揉着?她的头发,冲她笑了笑,“小家伙,你要好好的,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程羽珂笑了笑,这和她十多年前听到的话如出一辙。她是对?的,她没有放弃希望,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明天我再去?找你,我们确定一下稿子的出版方?式,还有稿费的分成问题。”

“不用?了,匿名吧,有人看过就足够了。”女人转过身,这次,她的背影无比挺拔,“再见。”

程羽珂第?一次对?自?己的业务能力产生怀疑,是在帮一个体育老师调查事情的时候,这一次,面对?着?明显多于?二十万字的稿子,她几乎要崩溃了。

临近五点的时候,大概还剩十多页没看完,哪怕心里再急,她还是耐着?性子,一页一页翻到最后,发现了那位姐姐寄给?她的信。

信很?长,不过是打印出来的,日期标的是今天,不出意外?是下午临时写的,也是特意写给?她的。

读完上面的内容,已经是早上六点,看到最后几行字,程羽珂觉得五雷轰顶,五脏六腑都跟着?痛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荒唐,让人不敢相信。

等她开车急匆匆赶到中央公园的时候,民警已经在中心湖边上围了一圈。

“警察同志,发生了什么?”

告诉她不是,告诉她不是!

“有人跳湖了,人已经没了,已经通知?家属来领人了,诺,那个男的,有事问他。”

“你是余素的丈夫?”

“对?。”男人面色泛黄,黑眼圈都快耷拉到下巴了,却还是没有一点愧疚的神色,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妻子,“有事?”

“我□□妈的!”程羽珂一拳就砸了上去?,每一拳都精准打在他的脸上,余素伤了哪儿,她就要在他脸上一个个复制上去?。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你他妈!人渣!你该死!你他妈该死!”

男人熬了一整夜,正?发懵,被打得怒了也开始还手,和她扭打在一起,最终还是男人强大的身体素质占了上风,程羽珂也挂了彩,甚至差点被推到湖里,多亏民警赶来,把两人都带回了警局。

这还是程羽珂第?一次来警局,以殴打他人的罪名,被暂时管制。

“你和死者认识?”

“嗯。”

“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程羽珂咬着?牙,她的眼角被凿了一拳,现在肿起来了,疼的要命。

“为什么打人?”警官一脸严肃等着?她说话,在这里,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任何说辞都不可信。

“因为他家暴……死者。”

“可法律没有赋予你打人的权力,有事可以报警,我们会处理。”

“呵呵。”程羽珂干笑两声,没了下文。

对?于?家暴的界定范围是什么?靠一张嘴吗?伤情鉴定的范围太过宽泛,而且当事人说没事就没事,哪怕报了警,等人都走?了,等着?她的就是更加残酷的暴行。

冰冷的椅子硌的人腰疼,程羽珂在上面扭来扭曲,正?当屁股都要发麻的时候,进?来几位民警,把她带了出去?。

“有人来接你了,走?吧。”

“嗯?”程羽珂还眨巴着?眼睛,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谁?”

“你姐。”

她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个姐姐?已知?唯一的表姐是三姑家的,大前年就去?世了,难不成还能还魂?

带着?满脑子疑惑,程羽珂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警局门口,只知?道见到姜念衫的瞬间,泪水就止不住了。她只是笑着?冲她伸出了手:“我来接你回家。”

程羽珂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扑到她怀里寻求安慰,泪水将她的西服都打湿了一片。姜念衫都听说了,知?道她不好受,只是轻声安慰着?,用?手给?她一下一下顺着?气。

“她说……要我不放弃希望……可是,可是她放弃了……她放弃了啊!人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吗?凭什么……凭什么啊……”

她叫余素。三十九年前的凌晨五点,她降生于?这个世界;三十九年后的今天,也是同一时间,她离开了。

她的生日愿望,只是被人看到她的故事,有人能记住她的名字罢了。

泰戈尔曾在飞鸟集中写过一句话:Letlifebebeautifullikesummerflowersahlikeautumnleaves.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她的人生并不绚烂,只是万千人海中最渺小的一个。她的人生短到仅仅二十万字就可以概括,而那之?中,一半都是对?幸福的渴望。可她死的……太过安静,安静到不能在池塘中溅起一滴水花。

苏虞、余素。姜念衫也没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会有两个名字如此相近的人,甚至连经历都如此相似。

“她的愿望……只是希望有人能记住她啊……”

姜念衫望着?她,轻拍了两下她的脑袋,柔声道:“会的,会有人记住她的。”

不只是她,是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批注:Letlifebebeautifullikesummerflowersahlikeautumnleaves.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摘自泰戈尔《飞鸟集》】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写成这样了……这一点都不轻松!(哭)

余素姐姐!(爆哭)

哦对了,封面太丑了,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有点对不起这周的红图。可能是辣到大家眼睛了,上夹子都没涨几个收藏,所以,新封面在路上啦!

关于余素姐姐信的内容,我会放在隔壁开的新文《今天要喝什么酒》里,那本会收录一些有趣的东西(其实是我懒得写贺诗远和姚嘉的故事了XD,但又不忍心埋没了这俩活宝)

然后我的wb开通啦:@文磕生错字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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