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将酉时,红兰便要带着宁俞回去,因为醉云楼要开张迎客了,不?接客的姑娘都不?许胡乱走动,免得冲撞了客人。
其实更重要的是,这些姑娘第一?日?接客要拍卖,价高者得,要是早早见了人,就像是捅破了窗户纸,没?什么新?鲜。
红兰把宁俞送回去后,正要打?水伺候梳洗,送饭的来了。
宁俞便挥了挥手:“你回去歇着吧,我用膳慢吞吞地,等会?儿让华容伺候我便是。”
“可是……醉云楼没?这规矩。”红兰迟疑道。
“我不?能随意出去,华容是侍女,她去打?水便是。你在这里碍手碍脚,我饭都吃不?下去。”
红兰的头垂得更深了:“是,奴婢明日?一?早再?来伺候姑娘。”
宋文桢从食盒里拿出饭菜,又将中午的盘子收了进去,缓缓道:“公主该多吃些的。”
没?等宁俞回答,他又道:“委屈公主了。”
他以为是宁俞吃不?惯,所以才剩了这么多的饭菜。
宁俞抿了抿嘴唇,竭力压制住自己想?咳嗽的冲动:“夫子午膳吃的什么?”
“寻常饭菜。”
“骗人,你都不?敢看我。”
昨夜宋文桢送的馒头来,兴许还是夜里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的。
宋文桢没?答话,说道:“公主夜里可不?许出去,捂着被子睡上一?觉便好了。”
他说着红了耳根子。
又朝华容道:“来往客人乱得很,公主要是有什么心思,你拘着她不?许胡来。”
华容也明白,应了是。
宁俞平淡而又冷静,连名带姓地喊他:“宋文桢。”
宋文桢抬头看她,她才继续道:“要不?你回家吧,让人来救我出去。”
“姑母虽然入了宫,公主府还有那么多仆人,总会?有人发?现异样。”
宋文桢也是一?怔:“公主府的人以为七公主回了宫,一?时半会?儿也没?辙。”
“不?是说过了,我会?救公主出去的。只是这几日?要委屈公主……”
宁俞一?下子接过了话头,音调骤然拔高:“我委屈什么?吃好的喝好的,委屈的不?是你么?”
红兰睡的是十二人大通铺,宋文桢又能好到哪里去,不?动脑子都能想?到。
吃的是馒头就茶水,睡么又睡不?好,这像话吗?
“你要出去,总归是比我容易的,惦记着我做什么。”宁俞眨了眨眼睛,别?过了头去。
“于公,我是臣;于私,我们有婚约在身。七公主被困在此处,和我脱不?了关?系。”
宁俞咬着牙齿:“迂腐!白读了这些书。”
“七公主教训得是,学?生告退。”
门被轻轻合上。
“气死?我了,华容你说他是不?是脑子一?根筋。”宁俞鼓着脸,鼻尖红红,双眼也通红,浑圆的眼睛下一?秒就要沁出泪来。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还干呕了一?阵。
华容拍着宁俞的后背:“公主莫气,宋夫子也有他的想?法,别?气坏了身子。”
“他就是迂腐,我都不?在意,他在意什么?”
华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毕竟她居然觉得宋文桢的做法是对的。
宁俞拿手绢擦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之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怎么隐隐觉得,皇后这几日?就要出手了。”
她也进醉云楼两日?了,皇后再?散播七公主入青楼的消息,不?论是以什么方式进来的,反正只要达到坏她名声的目的就好。
而和宋文桢的婚约,也不?会?再?被人提起,大家都会?选择性地遗忘,最后正中宁柔的下怀。
“罢了,不?想?了不?想?了。今日?睡一?觉,兴许明日?就好了。”宁俞自言自语说着。
梳洗完后,华容说外头歌舞升平。
“对她们来说,这会?儿才是白日?。夜里不?是夜,比□□还要亮堂。”宁俞探着脑袋,眼睛瞪着床帐发?呆。
“公主还是早些睡,奴婢就在外间?,夜里有事喊一?声便是。”
华容说着就要去吹油灯,被宁俞制止了:“等等。”
“你说咱们会?在这里呆多久?”
要说今日?还算安逸,宁俞方才回神,都觉得自己有些懈怠了。
“应该没?多久了。”
第二日?华容唤宁俞起身。
她刚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又开始咳嗽,一?声接着一?声没?停,连眼泪花儿都咳了出来,她自顾自摇摇头:“可别?和宋夫子说他的姜片没?用,他又该自责了。”
华容摸了摸她的身子,竟然发?着热。
红兰这时在外头敲了敲门,缓缓往里走:“我来接姑娘去学?琴。”
华容朝红兰道:“姑娘像是染了风寒,昨日?就咳嗽了一?整日?,现在又喊着头晕头疼,得找个大夫来瞧瞧。”
昨夜因为宋文桢的原因,倒是忘了这茬,谁能想?到睡一?觉起来更加严重了。
红兰绞着手指头:“可是……”
可是醉云楼有规矩,刚进来的姑娘都不?许见外人。
宁俞手指头都发?软,她指着自己的嗓子道:“疼得很,别?毁了这幅嗓子,到时候妈妈让唱曲儿都不?行。”
她也没?办法,按道理来说她自己身体好得很,冷一?夜不?至于这么大病,可现在她是当朝七公主宁俞,身娇体弱的很。
红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奴婢这就去请示妈妈,姑娘稍等。”
她走后,宁俞还扯着嘴角笑了笑:“要是听?夫子的话,把姜片含在嘴里,兴许还没?这么难受。”
华容也苦笑,手背贴上了她红扑扑的脸:“烧糊涂了都。”
宁俞脑袋贴枕头又睡了过去,华容捏着她的手站在床头。
估摸着一?盏茶的功夫,红兰才姗姗来迟。
甚至金月亲自带着大夫来的,还没?进屋便听?见她那尖细的嗓音:“还真是买了个祖宗回来,关?一?夜就着凉,关?两日?还不?得在里头咽气了!”
“晦气晦气!”
宁俞像是听?见了,迷迷糊糊也回了几句,像是在骂人,不?过华容没?听?懂就是了。
金月让华容将帐子放下,把宁俞的手臂拉了出来。
她带了个郎中,胡子都白了的一?个老郎中,探了探脉象,又问了些病症。
“几日?能好?”
“老夫开个药方子,快的话两日?,慢的话五六日?也是有可能的。”
金月看了一?眼华容,凑到床头去,朝宁俞道:“老娘给你两日?,要是不?快些起来,你身边这个丫头就要出去接客了!”
本来以为她睡得昏沉,没?想?到宁俞还真的含糊着应了。
华容要陪在宁俞身边,熬药的事就落在红兰头上。
大夫回去之后,便差了药童送来几幅药材,他细细和红兰说了熬制的法子,便走了。
红兰将药包放在怀里抱着,低着头往厨房走的时候,迎面撞见了一?个杂役。
本想?避开,那杂役却出声问道:“红兰,是哪位姑娘病了。”
“虎子,醉云楼什么规矩你不?知道?”
不?该管的别?管,不?该问的也别?问。
被唤作虎子的这个杂役,算不?得太高,也很瘦弱,只是贼眉鼠眼的样子,红兰都不?愿多和他说一?句话。
“唉,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新?来的那个姑娘是你伺候的,我听?说美得像仙女下凡?”
红兰警惕地看他一?眼:“我要是现在去和妈妈告状,你看你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虎子笑嘻嘻地,伸手想?来拿红兰怀里的药包。
红兰接连退了几步:“虎子!你胆大包天,规矩不?要了?”
虎子收了手,从袖口拿了一?个小指粗细的金镶玉,在红兰眼前晃了晃:“昨夜一?个贵客赏给姑娘的,姑娘瞧不?上便宜了我,想?不?想?要?”
红兰盯着那镯子,没?说话。
“这玩意儿要是卖了,够你娘吃几年的药了。”虎子循循善诱,朝镯子上吐了口气,拿袖口擦了一?擦。
红兰就是她嘴里所说,自愿进醉云楼的。
她没?爹,在她五岁的时候爹小就死?了,她是家中老大,下头还有一?个妹妹。
年初娘亲下地干活,锄头落在了腿上,当即便血淋淋地,从此再?也站不?起身。
家中本来就穷,堪堪有间?土屋挡风挡雨,红兰便身负起了养家的担子。
她入醉云楼的时候,妈妈说她生得丑,只能伺候姑娘,问她愿不?愿意。
红兰问了一?月多少银子,便留了下来。
娘亲要吃药,还要养活七岁的妹妹,一?月下来花费也不?少,这个金镯子就这么摆在红兰眼前,要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我也不?是打?那姑娘的主意,妈妈的手段谁不?知道,我可不?敢。”虎子瞄了一?眼周遭,将红兰拉到一?旁的拐角去。
“那你是要做什么?”
“她身边不?是有个伺候的丫头,听?说生得也不?错……”
红兰回想?了一?下华容的相貌,的确,和她相比也是个美人了。
虎子继续道:“不?过是个丫头,妈妈一?并买了回来,将来自然也是要接客的。”
他顺势将金镯子塞到了红兰的手里:“姐姐帮帮我,你先收着,事成之后还有你的好处。”
红兰手心疯狂冒着汗,变得热乎乎地,她的脸也瞬间?变得滚烫。
虎子“嘿嘿”一?笑:“一?个丫头罢了,她还敢和妈妈哭诉么?只怕是不?知羞耻。”
红兰收了五指,将那只镯子紧紧捏紧:“你要怎么做?”
虎子朝她低语几句,红兰愣了一?下,接着缓缓点头:“你做事干净些,别?将我拖下水。”
“姐姐放心,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红兰眼底还是有些慌张:“要是被发?现了,或是捅到了妈妈那里去,我死?都不?会?承认的。”
她说完这话,迈着小碎步便匆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