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脚步一顿,转身坐回长凳,轻声道:“我感知到师父的气息。”
舒窈吐出最后一块骨头,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不紧不慢地开了打包好的酒坛:“好巧,我师父也在呢。”
宁修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抖,几滴酒液溅出,滴在手背上带来丝丝冷意,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易前辈也在?”
“对啊,他现在还在看着我们。”舒窈毫不客气地把打包好的蹄髈鸭头都拿出来,朝二楼努努嘴,“诺,就在那里。”
宁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随着风轻轻开合的窗户。
他深吸一口气,闷了杯中酒,一成不变的语调中奇异般地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味道:“舒姑娘,我们理应前去拜见。”
“师父人很好的,为什么你这么怕他?”舒窈见他这种作态,问出了早就产生的疑问。
谁知宁修一听这话,眼神就变了,连一直都无表情的脸都能看出明显的纠结。
他沉默良久,最终只吐出这么一句:“易前辈自然是好的。”
“你是怕被师父听见?”舒窈毫不客气地把最后一个鸭头扒拉到自己碗里,调侃道,“可怜见的,看样子以前没少被师父折腾。听说师父以前跟你们住在一起?”
“是,易前辈与师父关系莫逆,在谷中住了好些年。”说到这里他看了舒窈一眼才继续说,“后来有一天他说要去了结旧日恩怨,没过多久就来信收到了一个好徒弟。”
舒窈闻言笑得眯眯眼:“这个好徒弟就是我。”
宁修又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确实好。”
正好这时她已经解决了最后一块肉,问老板要了些清水,一根一根擦净了手,在这过程中,他一直安静地看着她。
见她已经完成,宁修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走吧。”
老李头似乎也知道他们的身份,两人顺畅无阻地上了楼,然后在门口停住。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后退一步。
请。
你先请。
不,还是你先。
没等他们眼神厮杀出结果,里面就传来一道温柔的男声,仔细听还能听出里面隐隐带着笑意:“你们再不进来,小易可要出来抓人了。”
小易?!
舒窈被这个称呼震了一下,就这一瞬的功夫,宁修已经推开门。
“徒儿见过师父,见过易前辈。”
“师父好,奕剑前辈安好,久闻前辈大名。”
温柔的男声再次响起:“不必多礼,我们江湖中人不用这么麻烦。”
舒窈趁此机会抬头扫了一圈,自家师父虽然臭着一张脸,但能明显感觉出他的放松,看来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她把注意力放在另一人身上,一身青色的长袍,是最简单的款式,嘴角擒着一抹笑,如三月间拂过柳梢的春风,带着醉人的温柔。
很难想象,多年来占据白榜第一的天下第一剑客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舒窈心里清楚,他不可能像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但这也与她想象中的模样相距甚远。
“咳咳。”
一道咳嗽声响起,舒窈收回视线,转向发出声音的人。
“看这么久,那张老脸有为师的好看吗?”一句话中满满的阴阳怪气。
舒窈哄道:“师父最好,只是师父每天都能看到,徒儿今日第一次见到奕剑前辈有些惊奇。”
“你的意思是看我看久了,腻了?”
舒窈:“……”这叫我怎么回答。
好在奕剑前辈知道她的为难,接过了话茬:“小易这是在跟哥哥炫耀自己收了个好徒弟?”
舒窈:???哥哥?
哦吼,大新闻!
旁边站着的宁修也是微微睁大眼睛,显然也是被这消息震得不轻。
舒窈瞄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心中好奇,眼里不由得露出几分。
“很惊讶?”
“嗯嗯嗯。”舒窈连连点头。
易先生见此冷笑一声:“谁是你弟弟!少来搭关系。”
奕剑前辈闻言无奈地看了一眼他,朝舒窈笑了笑,不再说话。
舒窈明白这是不会再解释的意思。
啊啊啊最讨厌挑起她好奇心又不满足的人了!
之后哪怕她旁敲侧击,多方试探打听也没能从两人口中把话掏出来。最后还被脾气上来的易先生一手一个丢了出去。
舒窈腰肢一扭,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看向被她连累一起丢出来的宁修。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无视周围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唉~”公主府的凉亭中,舒窈抱着软枕长长地叹了口气。
师父和奕剑前辈到底是什么关系?
好奇。
“你真这么好奇?”她闻言抬头,就见到一身白衣的易先生款款而来。
舒窈不指望能从他这里挖出答案,头一低把脸埋到软枕里:“是啊,好奇,好奇死了。”
“你若是能在五年内进入白榜前十,为师可以满足你一个条件。”
舒窈刷的抬起头,眼睛似闪着光:“也包括这件事吗?”
“一个条件,你就换一个答案?”
舒窈丢开软枕,伸手把一盘小小酥挪到面前:“我什么都不缺,再说了,若真有什么事,您难道会袖手旁观吗?所以说,师父您的条件我基本用不到,还不如用来满足我的好奇心。”
易先生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的笑开了:“算,只要你能做到。”
舒窈灿烂一笑:“师父您就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天下人称您为玄霜剑的师父。”
易先生:“小丫头口气不小。”
舒窈晃晃脑袋,头上的钗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可是要做天下第一剑客的人,您就等着吧。”
易先生勾起嘴角,眼中带着宠溺和骄傲:“好,我等着,等着你让为师再度名扬天下。”
凉亭里的对话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连朱颜二人都因临时离开而错过。
她们回来时,易先生已经离开,只发现舒窈与之前唉声叹气的状态全然不同。
太阳收尽金光,杨柳稀稀落落的影子爬满她一身。
朱颜发现自家殿下练剑的时间增加了,连往日最喜欢的宴会也是能推就推,成日窝在府内。
栽了各色树木的小树林成了殿下的新宠,一天中能有一半的时间耗在那里。
细雨微风的日子,雨气化作白雾在林间缭绕,舒窈执剑站在树下,长剑出鞘,吞吐着浅浅的剑芒。
据当日与师父的约定已经过去了三年,一个月前,她前往岭南挑战了天刀南宇,成功晋升白榜第九。
提前完成目标,她终于能知道那个好奇了几年的答案,然而,她一点都不开心,准确地说,是开心的情绪已经完全被郁闷取代。
因为,她恢复记忆了!
一个立志做咸鱼的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失忆的时候坑了自己,远远偏离了做一条躺着喊666咸鱼的道路。
明明特意挑了这个条件这么合适的身份,整天混吃等死也不会有丝毫不对劲,竟然被自己破坏了!
我坑我自己:)
舒窈收剑入鞘,转身朝寝殿走去。
走到时朱颜正指挥着其他人打扫院子,没成想一转头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殿下。
“快把殿下的小点心端上来,”朱颜迎上来,“殿下今日比以往早了许多。”
舒窈虽面无表情,但凭借对她的熟悉,朱颜还是发现了她低落的情绪:“殿下可是遇到了瓶颈?易先生近日便归。”
舒窈死鱼眼:“无事。”
但显然不管是她的表现,还是语气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我去休息休息,你不要让人打扰我。”
朱颜闻言,以为终于找到了症结,忙应下,跟着伺候她梳洗更衣。
舒窈半靠在墙面上,防止碰伤的柔软墙垫被她扒开扔到一边,冰冷的温度透过接触的脊背传遍全身,让她发热的头脑慢慢冷静。
事已至此,埋怨是没有用的,只能想办法尽快解决。
根据她在修真界多年的咸鱼经验,首先要有一个强大势力,这个势力中还要有人愿意全心全意护着她宠着她。
强大的势力,皇室。
全心全意护着她宠着她的人,皇帝皇后太子。
第一步,达成。
其次,她要弱唧唧,能跟在别人身后一边喊着666一边蹭经验。
鉴于这一点难度太大,可以改成让别人相信她柔弱。
比如她已经飞升的师尊,比如还在宗门事务中挣扎的大师兄。
他们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她是弱小无依的小师妹,需要他们保护。
远在修真界的对手:那是你师父师兄TMD眼瞎啊!多厚的滤镜才能把这么一朵食人花当做柔弱小白花!
第二步,未达成,还需努力。
从扮演柔弱开始,如果没人相信,那她只能用非常手段让他们相信了。
舒窈的手放在剑柄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如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等易先生满怀自豪地回到公主府,就见到一个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徒弟。
一身张扬的猎猎红衣硬生生让她穿出了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
面对朱颜等人投注过来的求助目光,易先生只在初见的时候愣了一瞬,紧接着就是不在乎。
没错,不在乎。
不就是改了喜好嘛,这是好事啊,练到他这级别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变化没见过,他估摸着也差不多是这时候了。
只不过是认为自己是弱女子而已,跟其他人比起来再正常不过。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裹着白纱一心认定自己是女人。
一个女人非说丈夫有了外室,结果那个外室是晚上的自己,最后想把晚上的自己杀掉。
林林种种,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