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该起了。”
薄纱床帐后映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一句轻柔的话不急不缓地送进舒窈的耳朵。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几乎是她应声的下一刻,垂下的床帐被人撩起,无声地扣在床柱的挂钩上。
门外早早候着的丫鬟们捧着热水毛巾鱼贯而入,丝丝缕缕的冷风顺着开合的门帘钻进屋子,还没靠近就已经被热气烘暖。
一切都井然有序。
梳妆完毕,舒窈对着镜子轻抚发髻,左右看了几眼:“朱颜,今天可有什么事?”
端立在一旁的朱颜不带一点儿犹豫地说出她今天的日程:“殿下,上次在赏花宴时安宁郡主邀您参加郡马生辰宴,您应了。”
“安宁的郡马,我怎么记得是在春日生辰?”
“这是另一个了。”朱颜头微微低着,余光忍不住往自家殿下身上瞄了一眼。
“哦?她又换郡马了?”舒窈笑了一声,与往常提到这件事时的态度相差甚远,“上次那个已经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样貌,不知现在这个有事什么样的美男子。”
这话一出,朱颜忍不住和一旁捧镜的朱辞对视一眼,不出意外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诧。
殿下对言公子一往情深,往日最是看不惯安宁郡主时不时换郡马的行为,今天看着怎么好像……
舒窈揽镜自照,像是没看到她们的眉眼官司。
“既然是去凑热闹……粉黛,你去把前几天做的那件织金妆花裙拿来。”
她重新梳妆,还用了些点心,等到出门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作为皇帝皇后最宠爱的公主,舒窈出行的马车自然也是不一般,里面可以说是一个缩小的房间,一应用品样样不缺。
她在朱颜朱辞的伺候下舒服地半靠着,眼睛微眯,一副要小憩片刻的模样:“我一个人待会儿。”
二人恭声应下,行了一礼后退了出去。
她们一走,舒窈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像面具一样牢牢黏在脸上的温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冷淡。
眼中的盈盈秋波退却,像是微风过后恢复平静的湖面。
舒窈伸出伸出一双保养得宜的手,肤如凝脂,柔若无骨,她右手手指蜷起,像是在握着什么。
她看着自己的手,眉间微蹙,她总觉得她的手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光滑,上面应该有……有茧。
这个想法一出,舒窈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谬,从出生起,她身边就没断过伺候的人,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母后的凤冠,又是哪里来的茧。
舒窈摇头失笑,笑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思索间,马车停了下来。
“殿下,安亲王府到了。”朱颜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
“进来吧。”
朱颜朱辞左右打起帘子,舒窈缓步走下马车,王府侧门打开,门前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她掩在衣袖里的右手无意识地虚握了一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
站在门前的管家早就看到她的马车,毕竟长公主的座驾就算在满地王孙贵族间也是醒目至极。
这时见她下车一瞬也不迟疑,亲自领着轿子往这边快步而来。
管家在她身前几尺外站定,利落地行了一礼:“公主殿下,我们郡主早就盼着您了。”
安亲王府的花房是全京城都有名的,今日这生辰宴也是放在花房里,男客女客在不同的花房,中间疏疏斜着几株盛开的梅花树。
“我好像看到言公子。”坐在桌子右边的绿衣女子往对面望了望。
头上插着金色步摇的年轻女子转头对安宁郡主说道:“你这回倒是不用担心,有他在,阿窈总不会缺席。”
安宁郡主一身红衣,容色明艳,闻言重重叹了口气:“现在我倒宁愿她不来。”
金色步摇女子见状宽慰道:“那言汉秋对阿窈也算上心,他们既是两厢情愿,我们也不必太担心。再说了,还有陛下和娘娘看着,总不会让阿窈受了委屈。”
舒窈到的时候就见到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年轻女子,和周围的人说着话,神采飞扬,正是今日的主办人安宁郡主。
她远远唤了一声:“安宁姐姐。”
安宁郡主闻言回头一笑:“我就说是谁这么大排场,果然是你。”说着还上下打量一番,“你这一身倒是少见,我都许久没见你这么打扮了。”
“想穿就穿了。”舒窈说的随意。
安宁郡主答的也随意:“喜欢就让下人多制些。”
“又是冲着他来的?”她朝对面瞟了一眼,“真不知道他又什么好的。”
舒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到一个素色长袍的温润青年。
言汉秋。
她的心上人。
她的视线虚虚地飘着,脚下顺着安宁郡主手上的力道朝前走去。
在她的记忆中,她明明很喜欢他,为什么现在看着却像是面对无关的陌生人?
舒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就像大多数人走神时视线会无意识地落在一点上。
而她这个表现落在安宁她们眼中就是她对言汉秋的迷恋更深,连走路都不忘盯着。
安宁带着她落座,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转头招呼婢女把舒窈爱吃的点心端来。
舒窈捻起面前的糕点,糕点很小,正好是一口的分量,吃的时候不会有碎屑掉落的尴尬。
软糯甜蜜的小点心在口中化开,她的心里传来一阵排斥感。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喜欢吃甜食。
舒窈睫毛微微颤动,她今天特别不对劲。
“见过殿下,见过郡主”一个婢女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瓶梅花,“这是言公子吩咐奴婢送来的。”
舒窈示意朱辞接过,疏疏落落的梅花插在瓶中,配上些翠色小草,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有心了。”只有这么一句话,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
不止是安宁,连周围一直关注这边的贵女们也都诧异地看向舒窈。
以往在宴会上,言公子也没少托人给她递朵花写首诗的,而舒窈对此都是喜形于色,引得众人艳羡。
舒窈转头看向对面的花房,言汉秋一身水色衣袍长身玉立,也正好在看她,两人眼神对上,哪怕是隔着不短的距离,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柔情。
这时候安宁也算是看出来了,她今天不是一般的不对劲,三言两语打了圆场,周围的人也都配合朝边上走了几步。
“你怎么了?”安宁的语气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关怀与担忧。
对于这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舒窈也是很信任,直接说了自己的感受:“我能有什么事,只是不知为何,好像突然就不喜欢了。”
“真不喜欢了?”安宁对她的话表示怀疑,“你前几天不还在给他选扇套?”
不仅是女客这边奇怪,男客那边的轰动也不遑多让。
这还是第一次公主殿下没给回应。
“汉秋,你……”好友想开口安慰,张开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与之相对的是言汉秋,哪怕是遇到冷待,他也依旧不改翩翩君子之风,倒放过来安慰对方。
周围的人怕他尴尬,也纷纷挑起话题,场面再度热络起来。
不过细心人还是眼尖地发现,他今天喝的酒比以往多了些。
舒窈在这里坐了没多久,也见到了安宁的新郡马,是一个俊朗的青年,但与前一个比起来差了不少。
各家举行的宴会总少不了年轻男女的联系,今天说是生辰宴但也没少了这步。
宴会到后来,气氛逐渐热络,吟诗作画这些一个不落。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也不比前朝,比如把诗作画作拿到对面品鉴也是一桩雅事。
在继送花后,言汉秋特意写给舒窈的诗也让这边的女客羡慕不已,谁知竟然和之前的花一样,舒窈没有给任何反馈,倒是让言汉秋好一阵尴尬。
这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
这件事让众人都心不在焉,就算面上不显,但心里也难免嘀咕。甚至有些见风使舵的人已经在琢磨怎么不着痕迹地远离言汉秋。
舒窈坐在马车上,朱颜朱辞侍立两侧,对今天的事也是分外好奇,但对于自己主子的决定,她们一向是无条件遵从。
“去皇宫。”舒窈的声音在安静的马车里响起。
朱颜应下走到外面吩咐一声,马车就转到朝皇宫行去。
而不远处的酒楼里,一名身着素衣的俊美公子正坐在顶楼房间里,面色阴沉。
坐在他左边的老人面白无须,声音略显尖细,也是皱着眉:“少主,她今天这么反常会不会是发现不对?”
这话一出,素衣公子就立刻否认:“不可能,那女人就是个蠢货,早就被我套牢,今天给我脸色估计是觉得这段时间忽略了她,不高兴罢了。”话虽这么说,但脸色一点都没好转,反而在脸上出现一丝屈辱之色。
老人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人,只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想法,劝道:“少主,忍常人不能忍,才能成常人不可成。少主,想想我们的大业。”
素衣公子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恼火:“接下来我们……”
他们在这里计划的时候,舒窈已经到达皇宫,并成功见到了皇帝。
在打完招呼之后,舒窈的第一句话就让皇帝严肃起来。
“阿耶,我怀疑言汉秋的身份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