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现代医学,一般传染病的传染途径都是通过直接接触和飞沫传染,顶多加上血液传播。为了应对,在医馆设立后,学尔便开始教其他人自制“口罩”,然后整日烹煮有杀菌作用的一些药草。
她很快就看到了一张“熟面孔”——当初向他们介绍南疆情况的小二。
他被送过来的时候情况还不算太糟,虽然身上出现了黑斑,但起码他还说说笑笑。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他见到的客人不多,居然把她认了出来。
“哎~原来你是大夫啊!”他笑着撑起身,干瘦的脸上满是笑意,平头百姓总有一些小小的生活智慧,比如在这种时候刷一刷好感,以期得到更好的治疗。
见学尔被他叫的一愣,他嬉笑着打了个揖,“我们在客栈见过。”
学尔很快反应过来,“啊,我想起来了。”
他动了下眉,“客官,你同我说真话,这病好治吗?”
虽然他很年轻,但他的太干瘦,身体素质甚至还不如刘通。
学尔虽然没什么底,但怎么也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用万金油式的回答,“我会努力的。”
小二本就没有期望得到确切回答,因此倒也没气馁,反而吹起了彩虹屁,“行啊客官,你一看就和其他大夫不一样,我信你!”他突然想起什么,朝她招了招手。
嗯?她疑惑的凑近,他左右瞧了瞧,小声附耳道:“客官,我家中养了一条猫,最近因为没有吃食,我轻易不敢让它外出,唯恐被人宰了吃了,现下我被送到这里,它无人照顾,我委实有点担心,你能不能帮我去喂喂它?”
这事本就是小事一桩,学尔便答应了,当天便去了他家留了食物,那只猫是最普通的三花猫,行动间有些迟缓,看起来是有些老了。似乎是怕见生人,远远的躲着她,直到她走远才敢从藏身处走出来,学尔这才放心的离开。
因为救助及时,又或者本就年轻,免疫力强,刘通的徒弟倒是先一步恢复,这让她多出几分信心,但不知道是不是疫病产生了变异,她开出同样的药,刘通和其他人却丝毫不见好转。
因此当有君拿来了那个药包,说似乎有人被治愈之后,她便抱持了极大的期待,但到了第二天,有君虽是来了,却有些愧疚的跟她说,“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有发现?”她愣住,“那昨天的药包?”
“似乎是他们先行买来烹煮,预防感染的。”有君握着拳,艰难的说完,一点都不敢看她的表情。
虽然有些失望,但她还是拍了拍他的手背,“不是你的错。”她轻叹了一口气,“我再想想办法。”
看她愁眉苦脸,他忍不住说道:“……或许,”见到她凝望过来的眼神,他别扭的移开视线,“或许再等两天,事情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过两天吗?”她皱眉出起了神,只怕他们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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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君之所以能骗过学尔,实在是她从未疑心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但同样的状况,其他人却是分分钟看穿了有君有所隐瞒。
“你昨夜有什么发现?”思邪第一个问起,有君摸了摸鼻子,“没有啊。”
“……哦?”思邪注意到他的动作,微抬下巴,细长的眉眼眯成一道缝,“说谎!”
“哪有!”他像是被戳中痛处一样立时跳起,“我干嘛骗你们!”
知慍抬起头,眸光冰冷而幽微,“你在心虚?”
“没有!”他抓了抓头发,更大声的说道,“那里的确什么都没有!”
子奚撑起脸,玩味道:“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翠奴砰的从树上跳下,头上还顶着树叶,手上抓着几根鸟羽。
“既然他不想说,我们总不能逼他说吧。”子奚捧起茶,“不如想一想,什么情况下能让他闭嘴。”
有君下意识闭紧了嘴巴,只扯了扯唇角,“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若说青梅竹马有什么坏处,便是彼此间什么都太了解,随便动个眉毛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觉得他再待下去,子奚估计会把什么事都套出来。
“对了,”他回过头,“我明日就不出去了。”
咦!翠奴立刻举起了手,“我!我去!”
思邪斜眼,“这么积极?”
“我要见尔尔!”
其他人没有什么意见,翠奴瞬间欢呼雀跃,然后立刻调转足尖回房。
“呆子,你干什么去?”
“我要早点睡觉,明天早点出门!”思邪无语的望向还没落山的太阳,这个时间睡觉?有没有搞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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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尔虽做了医生,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她甚至觉得在某些时刻,自己甚至称得上愚钝,往往学上半天都学不会,还经常搞砸。
但是看到那些躺在床上的病人,她又会觉得他们太可怜了,她还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店小二的病是在接近凌晨的时候恶化的,她本来就和衣宿在医馆,睡到一半,忽然被几声猫叫声惊醒。
她起身点起灯,便看到那只三花猫立在原地,朝她喵了一声。
那只猫的眼睛像是充满了灵性,她恍然有种还在做梦的感觉,跟着它走到了小二的病床前,他已经烧到说胡话了。
它的肚子里发出咕噜的声音,轻盈的跳上床,用尾巴触了触他的手。她戴上手套翻看了他的眼皮,她几乎能看到他的未来,往往发热之后就是出现全身的黑斑,然后奄奄一息。
她蓦然对上了它的眼睛,忽然产生一丝愧疚,“对不起。”
它好像是是听懂了,又好像是没有,它只是蹲下身,乖顺的用头蹭了蹭他的脸。
她给他喂了药,却从心底里知道这不过是安慰剂。喂完药后,她沉默着走到院子里,天光熹微,她望着朦胧的天际,一时怔怔出神。
那只猫缓慢的朝她走了过来,她注意到它下垂的胸脯几乎要挨到地面,脸上的胡须也有些散乱,显然是很老了。
它无声的跳上凳子,安静的躺在她身边,眼神异常温顺,像是完全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阳光透过云层慢慢洒在她的身上,她无声的流了满面的眼泪。
天麻麻亮就出门的翠奴刚把门开了一条缝,正想给学尔一个惊喜,没想到看到这一幕,她立时绷紧了脸,一言不发的狂奔回去,砰砰踹开了其他人的房门。
下一秒,一个瓷枕被思邪扔了出来,翠奴下意识用脚一踢,瓷枕原路返回,反而是思邪的肚腹被砰的砸了一记,虽然有被子阻隔,但也足够让她清醒。
她眼神可怕的披衣从房间里跑出来,“混蛋!我掐死你!”
翠奴的脸上第一次没有表情,“尔尔哭了。”
“嗯?”知慍第一个起床,此时正走到房门口,“什么?”
翠奴鼓起了脸,“尔尔哭了,翠奴不高兴。”
子奚和有君先后走了出来,听到这话,有君放下了揉眼的手,“哭了,为什么?”
“姐姐心善,”子奚袖起双手,“恐怕是药剂没有效果。”
有君的头垂了下去,声音低微的不知道是说与人听,还是自言自语,“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是啊,子奚的眸光闪过冷光,一一扫过几人的脸,他们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世道人命卑贱,江湖更是快意恩仇,杀人不过头点地,若死的是英雄,还要叹一下时事多艰。但那些人却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人,有什么值得她感怀神伤?
真是奇怪,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她却总是认为无论是谁都有活下去的权利,这或许便是她与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我去看一看有没有医书古籍,或许有线索。”子奚第一个做出了决定。
思邪挑眉,“我和这呆子去帮把手。”
知慍点点头,“我去各处排查,看有没有人隐瞒未去医馆的。”
有君握了握拳,表情微微挣扎,然后嗖的提脚腾跃,转瞬失去踪迹。
子奚轻笑了声,“看来,他守不住秘密了。”
那边的学尔稍稍平息了心情,赶紧擦干净眼泪,整理了下衣着,刚站起身,下一秒有君就站在她的面前。
“哎,你怎么来了?”
虽然她已经整理干净,但有君一眼就瞧出了她微红的眼眶,他闭了闭眼睛,“我说谎了。”
“嗯?”她一时有些惊愕。
他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昨天,我其实有发现……”
她默默的听完,他的头又垂了下去,她慢慢的抬手,然后揉了下他的头。
“哎?”他瞬间抬起头,“你不怪我吗?”
“……其实我知道的,你们好像从来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他脸上的表情凝滞,若不是怕她难过,他甚至不会觉得自己做错,“我从来不觉得,为了一个目的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牺牲别人的生命,谁不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弯腰抱起了猫,温柔的抚了抚它的毛,“有君,如果你们没有遇到我,如果你们中任何一个人遇到了现在同样的境地,我也希望有一个医者能尽全力救你们。”
有君眨了眨眼睛,莫名泛上一股酸涩。
“不论阁主想做什么,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她望向他的眼睛,“为了他的计划,他根本不把他人的死活当一回事,我很生气,”她认真的收紧下颌,“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生气。”
有君嗯了一声,“你想做什么呢?”
无论她想要做什么,他们都会替她实现。
她的愿望,便是他们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