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青穹殿。

寝宫内卧,汐妃对镜而坐,宜秋在为她盘发插簪。

亲信小宫女春芳侍立一旁,禀报完学堂内的动向,低头等汐妃问话。

听说三皇子寻衅中途,被佟妃的人制止叫走,汐妃脸上并不像从前那般欣慰感激,反而冷笑一声:“从前我当佟妃时刻关心老七安危,对老三那孽障有所拘束,现如今才明白,她不过是怕老三事情闹大,捅到皇上那头。”

“纸包不住火。”宜秋注视镜子里的汐妃:“凭什么让佟妃娘娘把事儿压下去?皇上一个月总有十多晚跟咱们娘娘在一处,娘娘吹两下枕边风,三皇子必定不敢继续滋事了。”

汐妃苦笑:“你以为圣宠如何坚固?我上个月刚埋怨老三摔坏木马,皇上已经做了主,我若再而三的针对老三,皇上或要以为我好生事端。”

“原就是三皇子招惹咱们殿下的。”宜秋蹙眉道:“况且刚受到皇上的责骂,三皇子却不知悔改变本加厉,这正是整治他的好时机。”

汐妃叹息一声,喃喃道:“皇上不会当真整治三皇子,我常陪伴左右,若是连陛下对佟妃的态度都听不出来,就太愚钝了。”

汐妃不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但她的直觉足以判断出,那个嘴上对她深情款款的九五至尊,对她的宠溺却仅限于后宫之内,而佟妃的兄长却功在江山社稷,动不得。

她知道自己撼不动佟妃的地位,如果硬要以卵击石,害的是自己和儿子。

只能忍耐。

仗总有打完的一天,佟妃也会有失势的时候。

等到那时候……

汐妃心中闪过一丝怨毒,紧接着,却被自己的心绪吓着了。

想到佟妃明面上对她母子关切照顾,暗中却对她下毒手,一股无助的孤独感,又将她困住。

“我注定要跟这样一群人面兽心的人斗一辈子。”汐妃神色落寞,低声喃喃:“这世上,还有谁能信得过?”

宜秋闻言,立即蹲到汐妃膝前,仰头恳切道:“娘娘不要伤怀,奴婢誓死忠于娘娘,咱们还有郭嬷嬷,还有春芳和小柿子,不管外头风雨交加,咱们主仆是一条心的,奴婢豁出命去,也要为娘娘遮风挡雨!”

春芳见机跪下来,故作哽咽道:“奴婢誓死效忠娘娘,只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出来,说了怕又让娘娘疑心忧虑。”

宜秋转头看她,急道:“什么事?派你盯着七皇子殿下,就是为了避免祸患,有事别藏着掖着,赶紧禀报娘娘!”

春芳趴伏在地,颤声道:“有几次下了学,奴婢发现殿下的那位新伴读薛遥薛公子……没有出宫回府……”

汐妃疑惑地问她:“那他去哪儿了?”

“他去过几次储秀宫……”

*

下学后,薛遥跟七皇子一起回青穹殿,求见汐妃,打算把这几天的教育成果给娘娘展示一下。

侍从去通报的时候,薛遥拉着七皇子又彩排一遍:“一会儿见到娘娘,殿下要怎么说?”

七皇子正忙着玩自己的老虎小布偶,头也不抬的回答:“我好疲惫哦。”

薛遥一瞪眼:“殿下还想不想喝奶了?”

七皇子虎躯一震,抬头认真地排练:“孩儿给娘娘讲一则故事!”

薛遥这才安心点点头。

通报的人匆匆踏入花厅,回禀道:“娘娘今儿精神不佳,小哥改日再来罢。”

薛遥一愣,没想到自己会吃个闭门羹。

这可不太寻常,汐妃平日对他格外热情,巴不得他日日来陪老七一起用膳。

就算精神不济,也总要吃饭的,薛遥又不需要汐妃费神招待,为什么要拒绝见面?

他生性谨慎多疑,在皇宫“幼儿园”待久了,近些天来警惕度有所松懈,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注意,得罪了汐妃。

如今皇上随时可能跟汐妃提起巡游巴蜀之事,薛遥必须提醒汐妃,迫在眉睫。

一旦她一口答应了皇上,就没有出尔反尔的可能了。

不论如何,现在汐妃不肯见他,也无法强求,薛遥离开前嘱咐七皇子,要等他一起见娘娘时才能讲故事。

回府后,老太太的丫头来领薛遥去正院,说是庄子上送了新鲜田螺来,还有螃蟹。

薛琼也坐在堂屋,听得直咽口水,转头就跟陈氏小声嘀咕自己也想吃。

陈氏一个冷眼瞪得他闭了嘴,又变回和气的态度,笑呵呵的送走了薛遥和老太太的丫鬟,回头就揪住薛琼的耳朵,厉声道:“你这废物,平日里斗鸡走狗,见谁都傻乐呵,让你在老太太面前露个笑脸,都跟个木头似的!还想吃蟹?你要有薛遥一半的出息,我都谢天谢地了!”

薛琼捂着耳朵埋怨道:“那小子黑了心肠!平日里在我跟前精得跟狐狸似的,一碰见老太太就装傻作乖!”

陈氏一愣,脑中不禁闪过薛遥近一个多月来的表现。

她早察觉这小子比记忆中精明,只当是以前看走眼,可如今,连年幼的儿子对薛遥的印象都有转变,这未免太突然了。

谢朗陪老太太老太爷一起吃饭,二伯也在,正在跟老太爷商量家事。

丫鬟在一旁掏蟹肉喂给薛遥吃,老太太还亲自给他夹菜舀汤。

二伯正跟老太爷谈薛家在乡下的田庄事务。

“那几家不交田租的佃户,全都是赵家的族人,哪怕告上官府,知县也奈何不了他们。有几户已经拖了两年的租金,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势力在京中,老家天高皇帝远,实在拿赵家那群无赖没辙。”

老太爷垂眸慢条斯理地剥蟹壳,无甚情绪地开口:“赶走那群泼皮就是了,以后签地契前,让人调查清楚佃户的底细,当初你二伯管庄子,就没出过这种事儿,你以后仔细着点。”

二伯顿时羞愧地低头称是,又对老太爷说:“赵家族人在咱们庄子里租了不少良田,这笔账若是要不回来,咱们账上就亏大了,刚巧,乡里的刘家,有一刚成年的公子,看上咱们三叔家的女儿了,不知为何,三叔家里不同意这门亲事。”

老太爷抬眼看他一眼,点头让他继续说。

二伯这才表明想法:“刘家是当地的大乡绅,他家要是跟咱们家联姻,赵家那笔租子就能要回来了,可三叔家里不知道利害关系,一直犹豫着不回应刘家,如今全凭您老发个话,让三叔家答应这门亲事。”

薛遥听八卦听得快要吃不下饭了。

这二伯怎么跟薛三老爷一样,蔫坏蔫坏的!

听起来,好像是薛家在乡间的庄子上遇到流氓佃户,田租讨不回来。

二伯打算逼迫亲戚家女儿,嫁给乡里有权势的地头蛇,借大乡绅的势力收回欠款。

亲戚家不同意婚事,肯定有自己的道理,要是好人家,谁不赶着嫁女儿过去,就怕那是个火坑。

如今庄子上的盈利主要是二伯在管,大概是急着要回几个佃户的租子,他逼迫堂侄女嫁人没成功,就来请老太爷出面指婚,强迫堂侄女嫁给乡下地头蛇,给薛家田庄找一个靠山。

太无耻了。

薛遥一边吃蟹,一边偷偷观察老太爷神色。

老太爷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还在思考这件事的利弊关系。

薛遥当机立断,装傻充愣问老太太:“姐姐要嫁人了?”

老太太也不怪他乱插话,和蔼地笑道:“是你的从姐,关系远了,你不认得。”

薛遥故作好奇道:“从姐要嫁给谁家呀?”

老太爷清了清嗓子,用严厉的眼神示意小孩别多嘴,偷听大人的话已经很没规矩,居然还当面碎嘴,实在缺教养。

然而老太太自从在寺院被孙子救回一条老命,就宠他宠得无法无天,即便如此,也不呵斥,反而耐着性子回答薛遥的问题:“嫁给一户好人家,是大户人家,不会亏待她。”

薛遥“哦”了一声,惊喜道:“大户人家也有庄子吗?以后都是咱们家人了?咱家的庄子是不是要变大了?都归咱家啦!”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圆滑事故的老太爷却陡然被薛遥这话提了醒!

没错,答应这门亲事,要想借当地大乡绅的势力保护庄子,那么乡绅家以后铁定会插手庄子上的事。

而薛家的势力主要在京城,强龙不压地头蛇,连赵家那种泼皮无赖都管不住,哪里能经得住刘家人插手?

到时候,这薛家的田庄,可就都归刘家管了。

薛老太爷惊出一头冷汗,险些被儿子带沟里去了,幸好这童言无忌的孙子说出这么一段话,阴差阳错点醒了他。

“这门亲事不能答应。”老太爷斩钉截铁地开口:“租子要不回来,就不要了,以后签地契前,先调查好佃户背景。”

薛二老爷惊呆了,他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愣了会儿,才郁闷地低头答应了。

薛遥松了口气。

这二老爷还真是个蠢货,难怪科举考不中,田产也管不好。

既然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自家连当地的蚯蚓都打不过,居然还想跟地头蛇联姻,去整治蚯蚓,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还好薛老太爷是个精明的,到底是当过大官的人,一点就通。

薛遥刚还担心自己这么说反话,他们听不出来意思,没想到老太爷一秒钟就转过弯来了。

正自庆幸,脑海中忽然听到提示音:【洗白点+115】

薛遥:“???”

这是哪来的巨款?

难道帮薛家保住田产,能得这么多洗白点?

仔细一想,这其中肯定牵扯了人命,才会有这么多洗白点进账。

很可能是乡下那位亲戚姐姐,原本因为这门婚事丧命了。

薛遥改变了薛老太爷的主意,从而改变了亲戚的命运,一个连环效应,这才拿到了这么多洗白点。

115点洗白点入账,手头一下子宽裕了,薛遥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又有钱给小胖崽换吃的了”。

不对劲。

薛遥感觉自己已经被七皇子反培养出一颗老父亲的心了,可恶!

他不能对那只小龙傲天投入真实情感,这会影响他的理智,万一无法躲避宫廷斗争,留在七皇子身边,很可能死得比原主还早!

第二天去学堂,薛遥变得克制了。

甚至没有捏一下七皇子的包子脸。

七皇子有点失落,对自己的魅力源泉产生了怀疑。

短暂的三岁人生第一次产生了危机感。

遥遥不爱他了!

殿下再也没奶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