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氏梳着姣好的妆容,由宫女撑伞,一路走进乾清宫,老远就听见那道“天下太平——”
声音颤颤巍巍的,可见被冻得不清。
待走近些,就瞧见风雨中那抹单薄的身形,顽强地挣扎着。
寻常的宫女衣物自然比不得宫妃的保暖御寒,如今这秋日里又凉雨涔涔,遭罪的很。
乌雅氏的唇角不由飞扬而起。
原本因着早间得知卫氏重回乾清宫而愤恨的心思,此时烟消云散,前所未有的痛快。
卫云卿回来又如何,还不是被人糟践的奴才秧子!
为着能当面瞧见卫氏的狼狈,乌雅氏刻意叫宫女走慢些。
云卿上次在乾清宫当差时躲在后院,且那时候乾清宫封着,康熙帝并无召幸后妃。亦是不知道今夜侍寝有人来侍寝,当迎面撞上乌雅氏的那一瞬,她意外地顿足。
也恰是这一瞬的诧异,将乌雅氏脸上的自鸣得意瞧了个清楚。
“大胆!见了我们小主还不见礼?”宫女呵斥道。
“奴婢见过乌雅常在。”
云卿收拾好情绪,缓缓蹲下身行礼。
原本潮湿衣衫上的冷凉,这回因着动作的贴合,也越发往身子里钻去,冷得她打了个摆子。
细眉紧拧,咽下所有。
乌雅氏将这一幕全看在眼里,她勾了勾唇,也不急着叫起,不紧不慢地说着客套话:“不可无礼。云卿姑娘如今是受了万岁爷命令当差,虽然是冒雨提铃的差事,那也算是御前的人。”
一字一句,无不透着讽刺。
云卿不接招。
如今她最大的隐患不是乌雅氏,而是隐在暗处那位。
她刚刚恍然间明白过味来,猜测康熙帝今日叫乌雅氏侍寝是不是别有目的。希望只是巧合,如果真如她猜测的,那么她日后在乾清宫的日子恐怕步履维艰。
乌雅氏见云卿这般,也不好借题发挥,“云卿姑娘快些起来吧,今日万岁爷还在等着我呢,改日咱们再好好叙叙旧。”
“恭送乌雅常在。”
面对乌雅氏的得意,云卿没有一丝艳羡。
她慢慢直起身,但才唔热乎的腹部,经冷风一吹又是寒凉一片,直蹿心口地哆嗦。
她使劲揉搓了下冰冷双手,挺直脊背,毅然决然提着铃铛踏入风雨里,颤颤巍巍高唱一句“天下太平——”
乌雅氏收回目光,压下眼底浓重的疑虑。
为何卫氏喝了那杯毒茶,竟能安然无恙?
刘嬷嬷其实是乌雅氏的人,为着让云卿误以为佟贵妃设局、再也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赴死,刻意用相同的毒茶害之。
乌雅氏一面指使刘嬷嬷针对云卿,一边去挑拨佟贵妃向慎刑司施压,借刀杀人。
不曾想,云卿最终会获得康熙帝的庇护。
担心康熙帝会彻查此事,乌雅氏一大清早得到消息就派人秘密解决了刘嬷嬷。不仅令其彻底闭嘴,还能制造出以死明志的假象,物尽其用。
只是任乌雅氏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何毒茶无效。
刘嬷嬷死前可是信誓旦旦地说,她已将毒茶全部灌进去了,确保万无一失。
其实更是乌雅氏没想到的是,她得意洋洋走进乾清宫,却未料到最后铩羽而归。
如今惦念许久的佳人已归,今夜康熙帝的枕边人注定不会是她。
……
凌霄堂
乌雅氏一路被人领进去时,康熙帝正肃着脸,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一手端着棋谱,一手同时执黑白子对弈。
“嫔妾见过万岁爷。”
乌雅氏娇滴滴声音如水,不经意转着几道弯,字里行间都带着撩拨男人心的钩子:“夜深了,万岁爷辛劳一整日,嫔妾早点服侍您歇下?”
往常她这般暗示,康熙帝总会淡淡一笑,招手叫她近身去伺候。一旦有了身体接触,后面敦伦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然而今夜,康熙帝却是未抬眼瞧她,只随口问道:“可会下棋?”
“嫔妾才疏学浅,只略微摸过几次。”
乌雅氏嘴上自谦着,实则窃喜机会来了。她入宫小半年,还是头一遭有机会与康熙帝对弈,难得展示自己的机会。
康熙帝听惯了嫔妃们的自谦之词,也未当真,抬手指着对面,“坐吧。”
“嗻。”
乌雅氏心情雀跃地坐定,一边惦记着如何展示自己过人的棋艺,一边又思量着如何不会棋路太激进搅了康熙帝的雅兴。
可没过一会,她就注意到,康熙帝的心思根本不在下棋上。
他时不时就会趁着她下棋时,支起耳朵朝窗外听听,似乎在留意卫氏的动静。
然而待那一声打着哆嗦的“天下太平——”响起,他又会收回心思,目光落回棋盘上。
气得乌雅氏银牙碎咬,她思量着与康熙帝说会子话转移他的注意力,结果一句“下棋需凝神静气”就将她打发了,最终无计可施。
康熙帝对着窗外的动作往复几次,夜渐深。
“万岁爷,时候不早了,该歇了。”梁九功探头进来,笑眯眯劝谏道。
“几时了?”
康熙帝正捻着一颗黑色棋子,头也未抬地问道。
梁九功:“再有三刻,就到子时了。”
一旁乌雅氏见状,也趁机劝道:“竟是这个时候了,嫔妾该罚,竟是未及时提点万岁爷早些歇了。”
一句“嫔妾该罚”大有玄机,这是句过往床第间的情趣之语,暗示性十足。
引得康熙帝起了几分兴致,淡淡一笑,将手里棋子扔回去,“歇了吧。”
梁九功退出去。
乌雅氏立即含羞娇俏得上前,秋水盈盈的眸子含笑道:“嫔妾为万岁爷宽衣。”说话间,借着近身解腰带的功夫,就将散着甜香的娇软身躯,不着痕迹地贴了上去。
康熙帝又被勾起几分兴致,眸色一沉,顺手就要将人打横抱起。
谁知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嗓子:“天下太平——”
颤颤巍巍的,夹着着风声雨声,像是夜猫子在哭嚎。
听得正要渐入佳境的两个人,猛地一个机灵,浓烈的兴致被浇凉一半!
康熙帝瞬间就黑了脸,皱眉盯着窗户,阴沉视线似要洞穿出去。
“万岁爷……”
乌雅氏心里恨不得将外面的女人抽筋扒皮,面上则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含春的眼睛直勾勾凝着面前高大威武的男人,身子一点点贴上去,“万岁爷莫气,您不舒坦,嫔妾见着也心里难过。”
边说着,边用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抚上男人的胸膛,说是安抚,实则蜻蜓点水,肆意撩拨。
康熙帝面色稍有和缓,但仍兴致恹恹。
乌雅氏见状,又立马伸出一双藕臂揽住康熙帝肩膀,软着嗓子低语一声:“万岁爷,嫔妾想您了,昨晚做梦还梦见您了呢。”
夜深人静的寝殿本就旖旎多思,经娇媚女人多番殷切地暗示与触碰,康熙帝好半晌才被哄得欢愉,又恢复些许兴致。
乌雅氏更是使出浑身解数,热切地应承着。
终于明黄色雕花大窗的帷幔被放下,香纱朦胧,床第间的温度渐渐有升高的趋势。
乌雅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就在以为今晚侍寝的恩宠万无一失之际……
结果,又是一嗓子高唱:“天下太平——”
温度骤降!
所有的激情与蜜意,在这一切,都好似被那嗓音伴着冷凉的秋雨,从头浇到脚底!
寂静。
无声的寂静。
如死亡一半无声的寂静。
乌雅氏瞧着康熙帝那张黑得都能滴出墨来的脸,樱唇尝试着微张几次,最后都被男人满身的寒意给吓退回来。
气得她指甲恨不得嵌入手心里,卫云卿,你给我等着!
“梁九功,差人将乌雅常在送回去。”康熙帝烦躁地深吸一口气,略微安抚了句“朕明日再去瞧你”的话,就自顾自剥开明黄色帷幔下床。
乌雅氏又气又急地红了眼圈,想挽留又怕热闹康熙帝,只得含恨地下了床。衣衫都未退掉,倒也方便至极!
更让她气愤的是,临出门时,竟迎面撞上原本应该还在当值提铃的卫氏!
那一刻,乌雅氏恨不得将面前的女人生吞活剥了,都不足矣泄愤。
凭什么?
凭什么卫氏搅了她的侍寝,还能好模好样地被提前请进来?!
甚至是,替代她……
……
云卿能提前下值,换下湿漉漉的衣衫,她心里还是有一丝感激圣意的。
但被人领到凌霄阁门前时,顿觉五雷轰顶!
潜意识里知道,或许躲不过这么一日,竟不知,来得如此之急。
她本能地抗拒驻足,低声哀求:“梁谙达,我这一身寒意若是不小心过给万岁爷就麻烦了,不若明早我来向万岁爷告罪吧。”
“丫头,万岁爷待你是不同的。”
梁九功叹声气,不忍地说和着:“你若是实在未作好心里准备,等会进去软声说两句好话,万岁爷或许一高兴,就不会难为你了。”
“……好,多谢谙达,我知道了。”
梁九功也为着她不止一次帮忙求情,云卿也不好一直难为他忤逆主子。
她抿紧唇瓣,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抬脚踏进了凌霄阁。
凌霄阁内,灯火通明。
不似外面冷凉风雨,这里暖意融融,舒适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沉迷。
但云卿不敢大意,低头一走进去,就感觉有两道灼灼的目光在盯着她,仿佛能洞穿她身体一般。
刚才梁九功私下里,已隐晦告之康熙帝被她搅了兴致的事,云卿只觉无辜又无奈,硬着头皮走到罗汉床前,蹲身行礼:“奴婢见过万岁爷,万岁爷万福金安。”
“朕不安。”
康熙帝声音硬邦邦的。
三个字言简意赅,冷得吓人。
云卿头皮越加发麻,不敢应声,就诚惶诚恐地跪着。冻得僵硬的膝盖忽然一阵抽痛,她咬紧牙关,生生忍住。
房中再次陷入寂静。
静得都叫人恨不得不敢发出一丝喘息。唯有一台英式钟表在“沙沙”作响,顿觉暗流涌动。
就在云卿冥思苦想近乎脑仁疼时,坐在上首的人终于开了金口:“过来给朕按腿。”
垂眸瞧着跪在地上装聋作哑的小人半晌,康熙帝最终率先打破沉寂。
以他对她的了解,若是他主动不开口,她就是在地跪上一整夜,也都乐得不说一句话。
“万岁爷,奴婢双手有些凉,唯恐伤着您龙体。”
云卿没敢起来。
这夜里孤男寡女独处,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的。以前她顶着一张黑黢黢的脸倒也不妨事,如今若是再做着上手按摩的亲密举动,只怕容易擦枪走火。
“不碍事。”
康熙帝态度斩钉截铁。
云卿欲哭无泪,腹诽他当然不会觉得碍事。
皇命难违,她迫不得已走上前,但也没全如了他的意。
只见她蹲身在康熙帝的脚边一直磨蹭着,只盯准他的两只脚一个劲地按摩。
半晌不肯往上挪一寸,唯恐按到他腿上的敏感部位。
康熙帝被气笑了。
上次给他按腿,她还敢按到膝盖略微靠上的位置。
这回倒好,连小腿都不管给他按了。
他定定瞧着她那装腔作势的模样,也不没戳破,只淡声吩咐:“再给朕按按头。”
“嗻。”
云卿心想着头皮上没什么敏感部位,便放心起身过去。
岂料,康熙帝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人瞬间带入了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笑,当时写最后这个场景,我花了半小时(其中20分钟都在笑,图书馆里的人都看着我莫名其妙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