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想前往乾清宫的事,被浣衣局的管事姑姑拦下了。
“你即便是出过痘,也有被传染的风险。如今你容貌大改,以担心容貌惊扰小主子为由,或可躲上一劫。”
说起来,管事姑姑是与原主卫氏有血缘关系的亲姑姑。这也是云卿初来浣衣局后,听卫姑姑私下说起的。
卫姑姑今年二十出头,若按实际年龄算起来,还要小上云卿很多。云卿心里拿她当个孩子,嘴上却得不甘不愿地叫上一句“姑姑……”
“姑姑为着不让我在外面受辱,已求着管事嬷嬷破例,允我一直在浣衣局内当差。如今再搞特殊,只怕嬷嬷那会责备于你。”
“姑姑无用,在宫里这么多年都没当上管事嬷嬷,明面上照佛不到你多少,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卫姑姑慈爱地抚摸着云卿那张满宫都厌弃的脸,心疼又自责:“若是我手中权力再大些……”
云卿回握住她的手,笑着摇摇头:“真要说没用,合该是我道歉。若是我能成功入选,外人自然也会高看姑姑一眼。”
云卿说的是心里话。前世卫氏成功入选,卫姑姑肯定也跟着沾光的。如今因着她的重生,害得卫姑姑这么通透心善的人儿,只能继续蜷缩在浣衣局受累。
所以云卿决定要好好照顾她,来到这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用灵泉煮茶,帮她调养痛风的老毛病。这几日,眼见着卫姑姑不再被病痛折磨着愁眉苦脸,云卿笑意比她本人还浓。
最后姑侄俩商量到半夜,在云卿千万保证会照顾自己的情况下,卫姑姑终于松口了。
只是管事太监前脚将名单报上去,后脚就好像有人在暗中开始监视云卿。
会是谁呢?
谁还会忌惮她这么一颗废子?
……
云卿和康熙帝见面,已是到乾清宫服侍的十日后。
初入承乾宫,因着她长相粗鄙,直接被分配到小厨房里做些烧火的杂活。
云卿心里忧心胤礽,但也无计可施。位卑言轻的她,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不过她也没有完全坐以待毙,小厨房也是有着小厨房的便利。
一来她能方便接触到菜油,与胭脂混合,用那古方的法子继续伪装容貌。二来,她也能趁机在胤礽的吃食里悄悄注入灵泉。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是叩拜祈祷:“各路仙家,苍天保佑,希望这灵泉能帮他早日康复,信女愿意用自身寿命与他相换。”
或许是云卿的虔诚感动天地,到乾清宫当差的第六日,终于等来探望胤礽的机会。那晚小厨房值班的太监怕染上水痘,假装闹肚子,命新人云卿给太子殿下送夜宵。
云卿求之不得。
生怕太监会反悔,忙不迭端起夜宵,就往胤礽住的乾清宫后殿“瑞景轩”而去。
虽是半夜,但瑞景轩里灯火通明。
胤礽身上的水痘脓包酸痒难耐,睡不着觉,连带着陪护的太医和伺候的一众太监们急得团团转。
“殿下,若是不舒服,您就叫出来吧,会好受些的。”胤礽的贴身太监小禄子心疼劝哄道。
然而年仅五岁的小人,身着白色亵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即便稚嫩的眉心皱成川字,也不肯吭一声,懂事得叫人越发心疼与担忧。
“奴才们,多谢殿□□恤。”小禄子代众人向胤礽道谢。
因为胤礽一旦哭喊,那就是伺候的人照顾不周。消息传到康熙帝耳朵里,必定要龙颜不悦。太医们是朝廷命官,不会过分迁怒,那么身为奴才的太监们,必然首当其冲。
云卿远远瞧着,差点就泪目。
前世两人大婚之初,她也轻涩不懂伺候人,他总是乐呵呵的道没事。她那时就在想,是怎样的成长经历,会养出他菩萨一般的性格。
原是从小就这般懂事。
可是懂事都是建立在放轻自己感受的基础上的,他还这么小,他这时也是会害怕的。
“奴婢斗胆,想为太子殿下讲个故事,解解闷子。”云卿将夜宵放好后,主动提议:“或许,能为殿下转移一二分的注意力。”
小禄子恰好有病乱投医,没心思顾及云卿丑陋长相,破例准了。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小山村的河边……”云卿跪坐在床尾的脚踏上,将轻音放柔,轻轻讲起故事来。
这故事,是前世哄两人孩儿们的,胤礽有时闲来无事也会听一会。没想到重活一世,她还有机会再讲给他听。
云卿慢慢讲着,直到看见乖巧的奶团子渐渐阖上双眼,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方才止歇。
却也不舍地离开。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胤礽稚嫩的五官会与记忆里的人重合,叫她贪恋地想与他多待上一会。
小禄子是个忠心的,见云卿讲故事的法子有用,遂恩准她每日来为胤礽讲故事。
如此几回,云卿与胤礽相熟起来,也会聊些其他的话语,“听老一辈的人说,我们每个人从天上看见的繁星是不同的。因为天上的繁星,都是我们逝去亲人所化,在默默保护着我们。”
“最亮的那颗,就是最爱我们的亲人?”透过窗户,胤礽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天空。
“不错,殿下真是聪颖非凡。”云卿毫不保留地赞美道。
她看得懂他的若有所思,胤礽应是在思念素未谋面的母亲,赫舍里皇后。
一位伟大的母亲,为了腹中孩儿,可以放弃母仪天下的尊贵,可以不惜性命不惜一切。
“这奴才倒是个机灵的。”
忽然这时,一道威严的男性嗓音,从云卿背后响起。
声音是熟悉的低沉雄浑,脚步声强健有力。不似寻常太监宫女将步子刻意放轻,来人是大刀阔斧款步走进来的,由远及近——
云卿后脊一凉,忙随众人一道跪地行礼高呼“万岁爷吉祥!”
入目的是一双用蜀锦缎面做的黑色长靴,绣有暗金祥云纹,往上二龙戏珠的明黄冕服,再往上云卿就没再瞧了。
未得恩旨,直视天颜是大罪,随时都可能被拖出去杖毙。
只是她心里震惊又疑惑,不是说担心万一圣体有损会妨碍政务,康熙帝这几日不会再到后殿来么?
不过紧接着再一想,她如今这幅模样,倒也不怕他认出来,丑女无敌。
……
“平身。”
康熙帝摆手叫起,大马金刀地坐到床榻上,先是与年幼的胤礽问候几句:“胤礽怕不怕?后面几日,皇阿玛会一直陪着你。”
床上白色小奶团子面色一喜,又担忧道:“会影响皇阿玛处理朝政么?”
“不影响,这些无需你担心。”康熙帝怜惜地摸了摸胤礽的小脑袋瓜:“皇阿玛今日才过来,你可怨朕?”
胤礽脱口而出:“不怨,是儿子给皇阿玛添乱了才是。”
“皇阿玛的好孩子。”康熙由衷欣慰:“你乌库玛嬷和皇玛嬷也很惦记你,年纪大了,不方便过来,但也日日为你在佛堂诵经祈福,你定会好起来的。”
“嗯!”
“万岁爷,喝杯茶润润喉吧。” 梁九功躬身递过来的汝窑茶盏。
康熙帝抬手接过茶盏,顺便瞧了眼垂首立在床尾脚踏上的宫女。
虽是看不清少女真容,但身形青葱如竹。素雅无纹的青釉色宫女旗装,最是普普通通,在她身上竟也穿出清新脱俗的气质。
好似一株青莲,在尘世间亭亭而立,真真如诗文中所写的出淤泥而不染一般,兼备灵气与神韵。在寻常宫女身上,倒是少见。
康熙帝:“抬起头来。”
床尾垂首而立的宫女,象征性抬了抬头,一寸不足,根本瞧不见她面容。
按理说,蒙得圣上垂青,身为宫女必然喜上眉梢,感恩戴德。然而这个宫女,扭扭捏捏,似是要用些欲擒故纵的把戏。
康熙帝没兴致再瞧,将注意力收回来,用茶杯盖敛了敛水面的茶叶子,专心喝茶。
倒是旁边的梁九功厉声催促:“大胆奴才,万岁爷问话,你竟敢抗旨不遵?!”
“奴婢不敢。”
一道温婉的嗓音,随后缓缓响起。
婉转如莺啼,令人不由联想起春日柳树梢头明翠的黄鹂,一番赏心悦目的景色。
加之与太子先前不落凡俗的谈话,康熙帝思量着,这声音主人,定是个长相不凡的。
他罕见地又生出几分兴致,边喝茶边抬起眼皮瞧了一瞧——
“咳……”
一个不慎,茶水差点卡在喉咙里,康熙帝的脸瞬间黑了。
谁能想到,那么身姿曼妙、嗓音美好的女子,竟会……丑如夜叉?
不过康熙帝八岁登基,这些年见过的奇人异事不计其数,很快恢复一惯的从容镇定,由小太监服侍着去里间换干净的衣物。
留下一屋子的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唯独云卿一脸无辜,她本无意抬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