鳍鳞会撤退完毕后,梦虬孙、八纮稣浥以及昔苍白来到了玄玉府。
在鳌千岁面前,他揭开了昔苍白的身世,证实了他就是当年宝躯未姓四姐妹最小的孩子。
另外,他还直言,八纮稣浥之所以隐瞒这件事,是想把昔苍白打造成他的杀人工具;随后更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理想挑动自己与鳌千岁表兄弟相残。
“既然皆是反叛,凭什么让众人成为你的马前卒。你说呢,鳌千岁,他的无情,你可是用性命见证过了,”见鳌千岁别开眼神,沉默不语,梦虬孙继续道,“很好,我说了,是该摊牌的时候了。鳍鳞会已归入我的掌握,在我们表兄弟拿下太虚海境之前……就先杀你祭旗!”
说罢,梦虬孙一挥手,让昔苍白亲自了结八纮稣浥。事情走到这一步,八纮稣浥看起来却是冷静,只是对尚在犹豫的昔苍白道:“你还等什么,动手吧。”
昔苍白咬紧牙关,果真挥剑而去,结果却被鳌千岁挡了下来:“寡人在,谁也不能动他。”
“哈,”梦虬孙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我还以为你不插手了,说吧,你想如何?”
“留下他,继续我们的合作关系。”
“真是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人,何止是寡人?”见梦虬孙沉默了,鳌千岁继续道,“你不也至今惦记着那名背叛你的女子?”
“够了,既然你要留他,那就留吧。苍白,跟我走。”
“……”昔苍白最后看了一眼八纮稣浥,收起刀剑,毫不犹豫跟着梦虬孙离开了。
入夜时分,梦虬孙独自一人在昏暗的房内静坐。
八纮稣浥进入,随即点燃了蜡烛。
梦虬孙问他:“为什么要点火?”
“这房内太暗了。”
“这火,太细微了。”
“这烛火虽是细微,但也足够照见周围。”
“长夜漫漫,捱得过吗。”
八纮稣浥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今日,你做得很好,比我预料中更好。只有将所有的罪责推给我,才能保住与玄玉府的合作机会。”
“这不是你的希望吗,为了你的梦,牺牲一切也在所不辞。”
“我们做了,这就不止是一个梦。”
“真能成功吗?”
“你在犹豫,还是在思考?”
“我上位之后,屠尽鲲帝,镇压鲛人、宝躯、解放波臣和混血,让新的海境犹如明镜,照见人心……这听起来倒是美好,但,真的做得到吗?”
八纮稣浥沉默片刻,坐到他对面:“看来你不是动摇,而是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屠杀,镇压,只要有强大的武力,便非难事,难的是……真正解放百姓思维,让他们去除奴性。”
“两千年了,海境一直都是四脉制度,想改变,会有这么容易?”
“改变不易,尤其是思想的改变,需要漫长的时间,也许直到你我化为黄土都无法达成这个目标。但……鳍鳞会是一枚火种,摧毁了旧有的腐朽制度,打开了通向崭新未来的大门,这就够了。”
“你一手创办的鳍鳞会,也许最后只会成为星星之火,甚至可能变为无火的余灰,你不可惜?”
“我的目的,从来就不是通过鳍鳞会取得权势。我希望能彻底改变海境,希望能够给海境饱受压迫的子民一条崭新的道路,不必担忧被权贵肆意凌虐杀害,不必一年四季辛勤劳作却食不果腹,更不必单纯因为出身就被分成三六九等,永无出头之日。如果是为了这个目标,鳍鳞会可以只是过程。”
“我呢?我也是你口中的过程?”
“你是一个更好的过程,比鲲帝更加优越。鲲帝的统治早已腐朽不堪,所以才会激起民众反抗。而当革命开始,群众的任务便更清晰了,那就是摧毁旧有的制度。在这个当下,人多势众,就是唯一的历史法则。”
梦虬孙低下头,看了看那静静燃烧的烛火:“天还没亮,蜡烛却要燃尽了。”
八纮稣浥闻言拿出一根新的蜡烛:“只要接续下去,总能得见黎明。届时,满室生辉。”
说罢,他站起身来:“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攻入皇城,你是否会杀了长羽薄音?”
“我不会杀她,但我一定会杀你。”
“为什么。”
梦虬孙嗤笑一声:“鳌千岁差点被你所杀,也不计前嫌保护你,为什么我就不能做相同的事情。”
“仍是痴迷。”
“你错了,我从未痴迷,我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清醒。她的摇摆,是因为她还有选择,而我要做的,就是让她最终没得选。”
“……”
“刀叔死后,我就明白了一点。如果注定不能两全,在冲突和仇恨之中,必须要有人牺牲,那就将权力收拢在我手中,让我决定谁该生、谁该死。如果做不到这点,那这一切对当初的我而言,就不够有意义——登上太虚海境王权之极,却还要让自己痛苦,逼迫自己放弃重视的东西,那……太愚蠢了。”
……
“龙子应该已经准备发动下一次进攻了。”
“不过一夜。”
“是啊,”砚寒清道,“双方死伤加剧,同样在战损的情况下,皇城中的鲛人并未制造出影响鲲帝一脉的动乱,如果进入持久战,王的资源远在鳍鳞会之上,元气会恢复得更快。所以,鳍鳞会拖不起,龙子更不会给皇城军一个拉大双方差距的机会。”
“此言有理,相信鳞王也有所布置了。”
“另外,狷螭狂也被安全转移到了皇城,你不必担心。”
“我没担心他的死活。”
“那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吧。”
“……”长羽薄音低下头,沉默不语,片刻后,她才开口问道,“最终一战,为何不见盟主身影?”
“他嘛,早就离开了。我想,他应该有别的事情。”
“是吗。”长羽薄音闭了闭眼,没有再问。
果不其然,梦虬孙率领鳍鳞会配合玄玉府再次发动急攻,按照目前双方的战损程度作对比,这一战,便是收官之战。
为了给鳍鳞会打开一个缺口,八纮稣浥作为前锋,吐尽墨弹,设下盲杀之计,也牺牲了自己;鳌千岁得知此事后大恸,发誓不顾一切也要坐上王位,亲自为他下一场海境的雨。
梦虬孙率军冲杀,直逼皇城之外;砚寒清提剑现身,他便道:“想不到最后是你挡在我面前,但你来阻止我,谁来阻止螯千岁?”
“微臣自有办法。毕竟这场最终决战,谁也不知鹿死谁手。”
“还有话讲吗?”
“这一段日子,微臣一直想,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是俏如来错了,他不该引爆海境暗流;还是微臣错了,不该独善其身;是王改革的脚步太慢;还是我们……都无法阻止雁王?”
“你们都没错,其实我们都明白。”
“那是龙子,你变了吗?”
“我没变,我只是明了了。”
“嗯。时间不多了。”
“所以,速战速决!嗄!”
话音刚落,两人便向对方杀去!局面再无转圜,过往情谊尽付兵戎,无从收拾!
两人豁尽全力相斗,很快便受了伤;但战至极端,已无余地,不顾伤势,梦虬孙、砚寒清各自催逼至极限。
连番的搏斗,伤势再添伤势,砚寒清剑势一转,反守为攻,竟是夺取了梦虬孙手中的沧海珍珑!
“沧海珍珑,不该属于你。”
梦虬孙没有搭理他,而是强压伤势,再唤虬龙之力:“八景江湖·夜雨满红尘!”
“澈魂六涛印·滂沱天涛!”
三剑交接,气势震荡太虚,攸然波澜万丈。天涛得势,扫荡整个战场,逼使虬龙不由低头。梦虬孙见自己战败,倒在地上,大笑道:“败了……败了,哈哈哈……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厉害,早知道以前在皇城……就该多找你试剑!”
砚寒清身负重伤,呕血不断,踉踉跄跄走到他面前:“投降吧,龙子。”
“杀我,这才是你现在该做的!”
砚寒清深吸一口气,抬手封住他的功体;梦虬孙一惊:“封住我的功体,不杀我,你会后悔!”
砚寒清没有回答,只是把他拉起来,随即喊道:“战场上的人听着!龙子已被皇城所擒,不愿再战者,放下兵器!”
一看龙子被擒,鳍鳞会众人大为诧异,纷纷丧失斗志,不少人都选择了投降;梦虬孙见状咬了咬牙,看到昔苍白赶来,突然高声道:“昔苍白,我们还没战败,传令下去,全力掩护螯千岁,目标——皇城!”
砚寒清大惊:“龙子!”
“快!在军心动摇之前!”
昔苍白见状用力点了点头,率领余下兵马朝鳌千岁的方向冲去;北冥缜和误芭蕉本想追赶,却被砚寒清阻止了:“别追,守住中路,不能让鳍鳞会突破中线支援螯千岁。”
北冥缜闻言点头,带领军马前去镇守中路;梦虬孙则开口道:“我说了,不杀我,你会后悔!”
砚寒清沉默片刻,将他扔在地上,随即道:“你的功体三个时辰后就会解封,届时这场战争也该结束了。无论是胜是败,反正你现在的伤势也无法再作战了。”
“你这什么意思,你想让我苟延残喘,让我背叛众人?”
“他们是你的朋友,你却是我的朋友。”
“别天真了,只要我活着一天,我永远是鳍鳞会的一员,为打破海境阶级争斗,是北冥皇室的死敌。”
“那我……也没办法。”
说罢,砚寒清转身就走,梦虬孙见状大怒:“砚寒清,你不能走,砚寒清!这是你的责任,你不能背叛他们!你这个懦夫!”
“真是够了!”砚寒清怒而回头,“别再随便对我有所期待了,我只想……我只想回到过去的日子。”
“过去……再也回不去了,哈哈哈……早就回不去了,”见他果真离开,梦虬孙在地上笑得疯癫凄凉,“过了今夜,海境也回不去了。海境……回不去了。”
他笑着笑着,忽然浑身一僵,嘴中喃喃:“回不去了,海境……回不去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欲星移!可笑啊!时至今日,我才想通你的目的,欲星移!!!”
笑完过后,梦虬孙满脸泪水;八纮稣浥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劝你别再惦记她,此女心机深沉,立场不明;更藏有底牌,武功莫测,不可轻信。”
随后,他又想起了跟长羽薄音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些年,你都是怎样过来的?」
「西剑流之乱后,我回到了映月岛进行重建,恢复与海境的通商。数年过去,总算有点起色。」
「那你就算岛主咯?」
「我不是岛主,真正的岛主……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虽无岛主之名,却有岛主之实嘛!」
“映月岛……重建……海境……通商……”
「梦虬孙。」
「嗯?」
「你要坚定你的立场,也许,最终你只能选择一方,放弃另一方。另外,从现在开始,试着去怀疑你身边每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坚定立场……哈哈哈哈……去怀疑我身边每一个人……”梦虬孙颤巍巍捂住脸,又哭又笑,热泪混着鲜血流下;他气急攻心,“哇”地呕出一大口血,随即咬紧牙关,凄厉地大叫起来,“长羽薄音!长羽薄音!你在哪里,给我出来,你在哪里啊——”
而此时,鳌千岁也终于伏诛,浑身是血地爬上了王位,随即运起最后的功力动荡无根水,顿时,海境下起雨来。
长羽薄音跪倒在地,她也参与了围攻鳌千岁的战斗,虽无重伤,但她体质虚弱,一时之间也是力竭。她咳嗽几声,擦干嘴角鲜血,正欲站起,突然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啊”了一声,又踉跄倒下。
“哈啊……哈……”她双手撑地,额头全是冷汗,心口疼痛让她皱起眉头,神情痛苦,“梦……虬孙……”
雨水落到她身上,冰凉彻骨,她浑身发抖,颤巍巍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挪动身体,蜷缩在角落之中,慢慢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