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不踏三途华月窈’这个名号吗?”
冥医猛地抬头:“不踏三途?!她是我的师祖,你为何会知晓她!”
“你果然是窈姨的传人,不仅是织命针,她连救命水的设计也保留给你们了吗?”
“窈姨……?”冥医喃喃,随即决然否定道,“这不可能,师祖已是百年前的人物,就算你是苍离的师伯也不可能是在——”
他说到一半突然卡了壳,泷玉歪了歪脑袋,轻声道:“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
“你……你不会……”
“阿漓大概没有告诉你,我成为他师伯的那一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我认识华月窈,她是待我极好的长辈,也是当时有名的神医。她的救命水——你们现在是叫亡命水吧?为什么会改成这样的名字?”
冥医压下混乱的思绪,答道:“那份设计资料不完整,初稿我没看过。我只是将师尊传下的手稿改良数次后才有了现在的亡命水。师祖的初衷是想设计出一种能大量生产且立刻治愈伤口的药水,但这怎有可能!能达到瞬间治愈效果且无副作用的只有阎王低头。但阎王低头每一种材料都很珍贵,提炼程序更是非常复杂,稍有差池便是失败……所以,为了能让这种药水投入战场,我研制出了半成品。”
“半成品……就是你所说的亡命水?这种半成品到底是什么效果?”
“哈,效果?”冥医苦笑一声,“就是我身上这种效果——虽然确实能立刻治愈伤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反弹得越来越厉害,造成严重的后遗症!”
“原来如此,饮鸩止渴。”
“就是这个意思!我……我没办法!亡命水能解决太多问题……苍离他……”
泷玉敛眸:“你不必解释我也明白,阿漓一定多次使用了这种药水……而后果不仅是身败名裂,也会造成大量的伤亡,对吧?”
“是!但他不后悔,也从不打算停止!直到最后,他不堪重负、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传人……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冥医踉跄着扶住桌子,笑如悲泣,“他留我一个人,我应该去找他、我早就应该去找他……!”
再次将他下降的血条刷上去,泷玉道:“这就是你一心求死的原因?”
“因为我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俏如来回来了,这很好,最起码我没有辜负苍离的嘱托!”
“你错了,你有罪,所以你必须活下去。”
“为什么?!就因为我制造出了亡命水?好,我给受害者偿命就是!”
“生者除了自己还要负担死者的罪,亡命水虽然是由你研制,但却在阿漓手中造下杀孽,”泷玉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这是你们共同的罪孽,也是你为他背负的罪孽。一死了之显然不能解决问题,你要活下来,找到攻克亡命水的方法、用你的医术救下更多的人。”
“找到攻克亡命水的方法又如何?当初那些服用亡命水的人已经全部死了,而幸存的人也不需要什么解药!”
“救命水是你们一脉一直在研究的东西,你也说了,阎王低头制作难度过大,不能量产。显然,这份研究还尚未走到终点。我看你正值壮年,就这样死了未免可惜。”
“我研究了十几年,如果能研究出来早就出来了!这种药根本就不可能量产——”
“这可不一定。”泷玉从包裹中取出一盒上品止血丸递给他,冥医接过,在仔细观察后便是一惊,当即取出一颗药丸吞下,在观察到自己伤口的愈合情况后更是声音颤抖:“这……这怎有可能!”
“这世上有救人之剑,我的剑意可以瞬间愈合所有外力造成的伤口,补充气血。换句话说,只要不是疾病,那天下间没有我治不好的人……当然,我也能制造出这种药,不然你认为救命水的原型是什么?”
一时之间惊吓太多,事情串联起来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冥医几乎瞠目结舌。泷玉见状轻叹一声,道:“窈姨是那一代的墨家九算之一,墨家,当真将我们这群人全部联系在了一起。”
织命针一脉和墨家的渊源从百年前就开始了,而她跟这两者的关系竟然也跨越了百年时光……如此多的巧合、如此多的因缘际会,当真也只能用“天意”来形容。
“你有必须赎的罪,也有完成先人遗志的义务;而且遗志也不是天方夜谭,成果就摆在你的面前……现在,冥医,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
她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而冥医也在与她的对视中轻轻颤抖。
半晌,他终于低下了头。
……
“不行了,俏如来大哥,我想进去看看师尊!”
“也是,他们两人已经聊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动静?”恋红梅也眉头蹙起。
“诸位稍安勿躁——”正在俏如来想劝说他们多等一会儿的时候,门打开了。
泷玉走了出来,修儒等人见状连忙冲了进去;唯有俏如来缓步走到她面前:“前辈,你……”
泷玉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对那群人道:“冥医才受过治疗,现在需要休息,你们尽量不要打扰他。”
俏如来一顿,语气有些发颤:“冥医前辈……他……他愿意活下来了吗?”
她点了点头:“伤势非常严重,但也不是救不了,只要他自己有想活下去的意念就好。”
“多谢你,前辈。”
俏如来说完,竟然深深朝着泷玉鞠了一躬;泷玉下意识接住他,在他站直后才后退两步道:“不用谢我,他跟我也算是有点渊源。”
“前辈与冥医竟也有渊源?看来前辈确实是个有故事的人。若有朝一日前辈想讲,俏如来也很想聆听这些故事,只是现在还有另一件要事——”
“你说。”
“前辈……是否听过金雷村的白蛟传说?”
这次轮到泷玉瞳孔一缩:“金雷村……白蛟……你是从何得知?!”
从她破封以来俏如来见她一直十分沉静,眼下突然有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更是让他坐实了之前的猜想——果然,她便是白蛟口中的“泷玉”。
如果不是这个联想毫无根据,他简直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师尊料事如神,连他会去金雷村都猜到了,所以才会准备泷玉这个“外援”。
“说来话长……”
俏如来耐心向她解释了自己欲拿紫金钵、结果放出被封印的凶神白蛟一事。听到白蛟在寻找自己和青奚宣的时候泷玉几乎神色恍惚,她下意识捏紧了拳头,面容悲恸:“烟霞姐姐……她、她终于破封了……她竟然真的在找我……”
“烟霞姐姐……?”
“金雷村的故事并不是你听到的那样,”她摇了摇头,“颠倒黑白,完全就是在胡扯。青奚宣当年虽然欺骗了烟霞姐姐,但他也不至于为了自己这样抹黑她……想来,应是为了让金雷村的先人安心吧!如果我没猜错,也许还有他的手笔……”
“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那只白蛟名叫锦烟霞,是我的挚友。百年前她带着重伤的青奚宣来到映月岛求医,之后青奚宣被治愈,她说欠映月岛一个人情,随即便离开了。那几年我一直与她有联系,也逐渐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姐妹……但……”
原来如此,俏如来心道,原来并不是白蛟对泷玉有恩,而是反过来。
这种颠倒黑白、将历史涂抹得面目全非的手法,倒是很像墨家。
“看来白蛟传说另有隐情,不知前辈可方便告知我?”
泷玉揉了揉眉心:“这是一笔烂账,我也不知从何说起,而且烟霞姐也不一定乐意别人知晓。你刚刚说她在找我和青奚宣,说明她还是想跟我们两人做个了结……蛟龙镜是不是在你身上?”
“是此物吗?”说罢,俏如来从怀中拿出了一面红黑色的镜子。
时隔多年再见蛟龙镜,泷玉一时间千头万绪、心情复杂。她接过镜子轻轻摩挲,又听俏如来道:“师尊传给我两面镜子,一则为这面蛟龙镜,二则为青悬镜。蛟龙镜似是用蛟龙鳞做成,当初它随我一同跌入魔世,在一次机缘巧合下被帝女精国的魔伶公主所发现……”
提到魔伶,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纹魔瘟,同样也是心情复杂:“公主说蛟龙一脉乃是帝女精国王脉分支,俏如来也是因此结识她。”
“这位公主便是留下血纹魔瘟之人吗?”
“……是。”
“观你神色,似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哎,让前辈见笑。”
“没什么见笑,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别放在心上。烟霞姐应该就是察觉到你身上蛟龙镜的气息才笃定你认识我,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若三天之内看不到我,她也许真会动手屠杀金雷村。”
“俏如来不会让她这样做。”
“但用止戈流杀她绝非我愿,你看起来也没有这个打算。”
“这是最不得已的打算。”
“……我突然庆幸我醒得不算太晚,不至于让你动用这个‘不得已’。”
“前辈是打算去金雷村一趟?”
泷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是坚定冷静的模样:“总要有个了断……有些事情若不解决,无论再过多少个百年都无济于事。”
“既然前辈心意已决,三日后俏如来当与前辈一同前往。”
“你方便吗?”
“正好也有事情顺道处理。”
“我明白了,多谢。对了,鲁家这代废字流的铸剑师是谁?”
俏如来眨了眨眼:“前辈找废字流铸剑师做什么?”
“没什么,”泷玉淡淡笑道,“只是……找他们讨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