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宗人府,是洪武年间成立,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大多为勋亲掌管。到了永乐年,朱棣自己就是藩王起家的,自然不会允许藩王有太大权利,于是宗人府的大部分权利便都移交到礼部,只剩下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宗人府的最高长官是宗人令,宗人令底下设立左右宗正各一人、左右宗人各一人,官阶级品都是正一品,这次让邬景和出任的便是右宗人。他身为两榜进士,又是当今皇上的大舅子,宗人府上上下下无不小心奉承,把最轻的活交给他办,可即使如此,我们的驸马爷还是挑出刺来了。
事情的起源为一封奏折,就藩于河南洛阳的伊王朱典楧,以喜纳良妾为名,要求朝廷发放临时补贴。这里要说明一下,大明对于藩王宗室,除了每年必不可少的俸米,有时也会给一些散钱,比如婚丧、建造宫殿、节假日等等。于是藩王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就时不时的申请一下。朝廷同意了最好,不同意也没有什么损失。
可惜这次碰到是遇事较真的邬景和。邬景和初任右宗人,再加上新婚燕尔,与妻子大公主浓情蜜意,正是踌躇志满的时候。即使知道宗人府是个闲职,但也想好好让别人看看。
他盯着朱典楧的奏折,心中翻起嘀咕。又纳妾?要知道明朝可是有规定“百姓四十无子者方可纳妾”,就算是藩王,对于纳妾的数量也是有限制的。邬景和翻了翻记录,从正德十年到现在,伊王朱典楧已经纳了快二十房妾,但他奏折上又明明白白写着延循祖制,也就是说没有违反《大明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邬景和迷惑了。宗人府除了他们这些一品大官外,还有一些跑腿的官员,叫经历。邬景和找了一个平日里与他交好姓赵的经历,让他去洛阳出趟公差,看看伊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不到一个月,赵经历被人抬着回来了。原来赵经历到了洛阳,发现伊王朱典楧侵夺学宫,强凌民女,强占民居,使得河南百姓怨声载道。之所以他可以不停的向朝廷索要纳妾钱财,就是因为其平日素爱折磨女子,十二三岁的少女被纳为妾后经常不到半年便香消玉损。
赵经历听完后十分愤慨,刚想回京述职,结果他来洛阳调查的事不知怎么竟被伊王听到。伊王也是脑子不好使,觉得这京中小官到他的地盘却没讨好他朱典楧,便派人活生生扯光了他的胡子头发。最后还好当地官员相救,赵经历才能活着回京。
“无耻之徒,端端是无耻之徒!”邬景和气得直发抖,本来伊王在封地的所作所为已经够丧心病狂了,现在竟然谋害朝廷命官!经历虽然名字不好听,可也是正五品官职,人家当当正正考功名考来的,哪里容这帮人渣随意羞辱!
邬景和脑子一热,便直接下令将伊王囚禁。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要知道距上一次囚禁藩王还要追溯到建文帝朱允炆时期,即使永乐那样的牛人,也只是温水煮青蛙。不得不说明朝皇帝对这些亲戚还是很不错的,可如今驸马爷刚上任,就圈了藩王,众人便都忍不住想,难不成,这是皇上的意思?一时间朝野间议论纷纷,各路藩王全部递上请安折子,明里暗里的打探消息,为伊王求情。
朱厚熜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书,苦笑连连:“看看,就连朕即位的时候,他们都没问候的这么勤,一天上三封奏折,这是做什么?逼宫吗?”
李乘风对这种情况也有些束手无策,可那邬景和又是只倔驴,他不管什么王公贵族,他只知道那混蛋犯了法,怎么也不肯把伊王放出来。“所以现在陛下打算怎么办?难不成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怎么可能!”朱厚熜愤愤的咬了咬牙:“你也看见了,伊王做的那都是些什么混账事!朕简直耻于和这种人做亲戚!”
李乘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果然即使当了皇帝,也改变不了他嫉恶如仇,恩怨分明的性子。当时因为厌烦江彬等人,顶着被后世评价“不仁”的风险,也没有搞大赦天下这一套,如今更是不肯能放过伊王。
思咐片刻,李乘风看着小皇帝的眼睛道:“事已至此,不如将计就计。”
朱厚熜来了兴致:“怎么说?”
“现在朝廷最大的问题,便是国库空虚,想要解决,无非两个法子——开源和节流。之前的镜子香水,是赚了些钱,可这东西也是沾了新奇的光,等热度一过,就没这么容易来钱了,剩下的主要就是节流。”
要知道,大明如今光是养宗室这一块,已经花费了不少银子。就在去年,朱厚熜才登基9个月,河南巡抚就上奏称,该省因连年闹灾,已拖欠境内各王府禄粮一百万石,为填补亏空,特请求朝廷将京畿夏秋两季税粮连续增收三年,因为此事,百姓已经积怨颇深。明初是一郡供养一个藩王,如今却变成了一郡供养少则几百、多则数千宗室人口,禄粮供不应求是必然的。
可是说是这么说,奉养宗室是太、祖定下来的礼法。能怎么改?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改也不行了,朱厚熜静坐了许久,大笔一挥写下旨意:犹豫他自己就曾是藩王,推己及人,感受到藩王们的不容易,特许各地亲王带着世子,进京面圣,他们老朱家共享天伦。
此旨一出,顿时整个大明都沸腾了。内阁成员一个两个嘴巴闭得向河蚌一样严,无论旁人怎么问也撬不开。当然了,这个旁人指的就是一堆宗室。毕竟对于大臣来讲,他们巴不得那群国之蛀虫赶快解决。
朱子朱孙们抓耳挠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个时候,恐怕就只有老朱家祐字辈,也就是小皇帝的叔叔们能稍微平静一点,亲侄子总不能拿他们开刀。
江西建昌,益王府。
朱祐槟气定神闲的与王府长史马露下棋,半晌,突然轻笑:“先生在想什么,本王已经连赢三局,再这样下去,你下个月的酒钱可就要输没了。”
马露神色恍然:“王爷,您难道就一点都不心焦吗?按照皇上的旨意,再过两天您可便要启程了。京中风云变幻,人心叵测,到时候万一有人心怀不轨,您……”
“打住,”朱佑槟连忙叫停:“先生你想得也未免太多了,本王无儿无女,这爵位也袭不下去,我那侄儿就算是做样子,也会优待我的。从他即位以来所做的事来看,这小子定然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对我不利。”
马露反应过来,有些讪讪,他也是关心则乱,他们这些人,一旦做了长史,跟王府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哪能不害怕。
朱佑槟慢悠悠道:“不过你倒是给本王提了个醒,如今本王身为皇上年龄最大的叔叔,是应该做出表率……来人,吩咐下去,让王妃去收拾东西,明日就动身去京。”
马露又愣了:“王爷这是要带王妃娘娘一同前去吗,可这圣旨里……”
“怎么,还不能带媳妇儿了?别的王爷都带着儿子,就本王一个孤家寡人,何况嘛……”益王朱佑槟笑得像只狐狸:“王妃也几十年没回京了,本王这次可要带着她去看一出大戏。”
得知自己也能进京的益王妃十分欢喜,依偎在夫君身边幻想着进京后要采购的东西,新款的镜子、香水、精油……一个都不能少!益王好笑的看着捧着脸的妻子,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深厚,自己身子不好子嗣上有障碍,王妃一直十分遗憾,现在能让她高兴一些总是好的。
由于皇上的手谕要求的是两个月之内到便好,朱佑槟就以为自己是最早的,没想到他抵达京郊之时,大半的亲王都已在此等候。朱佑槟摇头,这帮人啊,还真是沉不住气。
事实上,明朝虽然宗室人满为患,可亲王并不是很多。洪武初期,朱元璋一共封了二十四个亲王,到如今也才一共有二十七个,剩下的不是犯事被罚,就是绝嗣被撤藩。
可能有人觉得,不过二十七个亲王,这么大一个国家养这二十七人还不简单?养这几个人是没问题,可根据大明的亲藩政策,亲王的嫡长子长孙可以世袭亲王,其余各子降一等封郡王;郡王的嫡长子可世袭郡王,其余各子降一等封镇国将军……以此类推,最低降到奉国中尉。在这之后,不再递降,奉国中尉的世世代代子孙皆封为奉国中尉。
而以上所有宗室,全都是吃俸米的!前些年统计,现在宗室光是男丁一共就十六万。十几万的人口,要是咬咬牙,国家也能养,但最重要的是,之前的皇帝对于自家兄弟儿子什么的赏赐甚厚,一次性就赏赐几千甚至上万顷的土地,搞到最后老百姓的土地是越来越少。
藩王有着赏赐土地的收入,不用承担赋税任务,国家还要掏空国库给俸禄,而老百姓的地越来越少,却要承担所有的赋税,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朱佑槟跟着礼部的官员走进驿馆,一只脚刚迈入,便听旁边传来一声大喊:“六哥!”,还没等他回头,就被人狠狠抱住。
“老七、老七,你哥我要喘不上气来了,快松开……”朱佑槟身子文弱,哪里经得住这般熊抱,挣扎着要出来。
抱他的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放手,“嘿嘿,这不是想你了吗,说起来我们兄弟已经二十年没见面了。”说话之人为成化七子衡王朱祐楎,他与朱佑槟为同母兄弟。与兄长不同,他生的浓眉大眼,高大健壮,脾气也极为暴躁。
“确实许久了,老七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益王微笑问道。
“害,还能干嘛,混吃等死呗。”衡王的封地是青州,也属于比较富庶的地方,弘治有赏了他不少地,这些年过得也算可以。
对于这次大老远被叫过来,他本人是非常不满的。趁着周围清净,忍不住怒骂道:“干他娘的小兔崽子,才当了几天皇帝,以为自己是成祖吗?别最后落得跟建文帝一样的下场。”
益王皱眉:“胡说八道什么呢,你都多大的人了,皇上召我们进京,那是你我的福气,多少藩王羡慕不来的。”
衡王还不服气:“难道不是吗,谁不知道他这皇位是怎么来的,要我说,哥你不比他更配坐那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翻了两天明朝宗室族谱,现在满脑子都是朱朱朱朱朱朱朱、不得不感叹朱元璋虽然对大臣不怎么样,但是真的惯孩子。
给大家简单理一下成化皇帝这一支,方便理解正文
成化帝朱见深
皇长子(无名),母万贵妃,薨。
次子朱祐极,母贤妃柏氏。成化七年受封皇太子,成化八年去世。
三子明孝宗朱祐樘,母孝穆皇后纪氏。
四子兴王朱祐杬,母孝惠皇后邵氏,嘉靖他老爹。
五子岐王朱祐棆,母孝惠皇后邵氏。薨。
六子益王朱祐槟,母庄懿德妃张氏。
七子衡王朱祐楎,母德妃张氏。
八子雍王朱祐枟,母孝惠皇后邵氏。
剩下还有几个儿子,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另外翻资料的时候强烈怀疑朱棣这支血脉有问题,明朝共计实封亲王65位,其中将近二十个都是因为没有孩子被扯藩了,大多是朱棣这支的,不孕不育的概率是不是太高了点???
晚上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