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谢平殊正跟几个同学蹲在小区的儿童滑梯边争论“成熟的初中生到底该不该玩儿童滑梯”的问题,倾盆大雨便已来至,四个成熟的初中生嗷地一嗓子,赶紧各回各家各挨各骂去了。
谢平殊的家在高层,24-5,乘着电梯目送几个湿哒哒的同伙回家后,屏幕上的数字也终于跳到“24”。
谢平殊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趁脚上的鞋还没被他慈爱的母亲强行烘干,一路自我陶醉地耍着酷,径直滑向家门。
他家的门大开着,白萝卜炖牛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谢平殊难得见自家这么豪放,连忙滑行过去,嚎了一声“妈”,然而话音未落,他引以为傲的球鞋在瓷砖地上弧线圆润地一滑,谢平殊心下一冷,果然在家门口摔了个实打实的屁股墩儿。
球鞋在地上留下的泥印,也原封不动还给了他穿着白色短裤的屁股。
“靠。”成熟的初中生谢平殊悄悄骂了一声——这是绝不敢大声骂的,给他爹妈听见的话,这两瓣屁股就绝不止摔一下这么简单了。
他妈却依然没有闻声过来救驾,倒是身后传来一阵滚轮的声音。谢平殊扶着屁股后望,一抹瘦削修长的身影正从拐角处浮现,仿佛凭空来到的人,对方拿着手机,比对地址似的看了一眼门牌。
来人在看门牌,谢平殊在看他。
用谢平殊初中生的语文水平来概括,这人的长相十分漂亮,走路很有气势。
修剪得当的短发、纤尘不染的白衬衫、没有乱抠洞的牛仔裤。
这人如果在手臂上挂个红袖章,谢平殊愿意服这种漂亮的尖子生,至少不好意思故意在他跟前说脏话,
“......”漂亮的尖子生终于注意到比他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初中生,他施恩地低了低眼,说,“借过。”
谢平殊扶着屁股挪了一步。
尖子生拉着行李箱从他眼前掠过,屈指在大开的门前敲敲,谢平殊被这优雅的姿态震得瞠目结舌,随后便听到亲妈从厨房里发出的热情呼唤:“是庭安吗?——直接进吧,别客气!”
谢平殊来不及纠结为什么亲妈听不见他的喊声,却能听见尖子生的敲门声,他跟前的尖子生已经拎起行李箱,轻轻松松跨过门槛,停在玄关处寻找鞋套。
谢平殊主动贴上去,别扭地从尖子生和鞋柜的缝隙之间抠出一双一次性鞋套,热情地递给尖子生。
尖子生看了他一眼,冰雕似的神情终于有了点松动,他竭尽全力地回忆片刻,无果,又拿出手机望了一眼,才确定地道:“谢平殊?”
谢平殊狂点头。
“......谢谢。”尖子生接过鞋套,表情依然淡漠又疏离,但他这次给谢平殊稍稍留了点空位,使后者得以挤进门来。
谢妈从厨房里出来,笑容满面,穿着一条明显见小的围裙,上边还被人用油画棒画了一条绿色的恐龙。
谢平殊语塞片刻,无奈地喊:“妈,你怎么又穿我围裙——”
谢妈这才发现他也跟在后边,一边帮尖子生提行李,一边道:“你爸的找不到了,将就你的用用嘛......哎,你回来了就去厨房看着点火,那火怎么关啊...真是弄不明白。”
“我不去,”谢平殊一口回绝,却半晌没想出理由,憋了会儿才道,“我要帮客人拿行李,对、拿行李!”
他刚才看见尖子生拎行李箱时手臂上肌肉隆起,薄薄的一层,客厅的灯光打过来,谢平殊突然意识到这人手臂上竟然没什么汗毛。
这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怎么能漂亮到这种程度?是刻意做了脱毛吗?那岂不是娘娘腔?
尖子生无辜被cue,却很平静:“我自己拿就可以了,谢谢阿姨。”他停了一下,又说,“谢谢平殊。但你先去洗个澡吧,还有衣服。”
谢妈总算留意到落汤鸡一样的亲儿子,惊讶道:“你又上哪野啦?不是叫你带把伞再走吗?”
“就在小区楼下......你还不如客人关心我呢。”谢平殊酸溜溜地回了一句,便脱下鞋袜,换上拖鞋,朝浴室溜达过去,“下雨了就不能下去接我一下嘛?楼下胖子他妈都送伞了,电梯载你都不乐意动的?”
他话说到一半,眼神往厨房飘过去,当即变了脸色,夺步冲进厨房关火:“妈!汤都熬多久了,你看的什么火?!”
谢妈也吓一跳,赶紧过去帮忙,却被谢平殊搡出厨房:“好了好了,你去帮客人拿行李吧,厨房我来处理。”
尖子生便一直在玄关处旁观,他关上了门,使谢家的家丑不至于外扬。
谢妈愧疚地回来玄关,笑道:“我就是手笨,做饭都不会。不像你妈妈,做什么都厉害......站着干嘛,里边坐呀,你房间在这边,我带你去,就在平殊对门。”
尖子生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却说:“我妈没时间下厨。”
谢妈愣了一下,忙辩解道:“啊呀,她是忙工作啦——那庭安你也和平殊一样会做饭了?现在的孩子可真是聪明。”
尖子生诚实地摇摇头:“不会。”他提着行李过去房间,顺带解释,“学校有食堂,放假就点外卖,我也没时间学做饭。阿姨,你忙你的吧,要打扰你们这么久,我很过意不去,你们当我不存在就好。”
谢妈站在他身后,表情显而易见地露出一点难过,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前去谢平殊的房间给他准备换洗衣物去了。
谢平殊收拾好厨房,如释重负,湿润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他瑟瑟发抖,终于有了点时间去浴室洗个热水澡。
他这会儿回忆起亲妈招呼尖子生的原话,也迟钝地想起了尖子生的身份。
谢妈自初中时代起就有个情同手足的闺蜜,两人直到大学毕业、工作,都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后来还同时举行婚礼,一起嫁给爱情。
但是谢妈运气显然要比姐妹的好,谢平殊打小就生活在父母恩□□里,一家三口就数他最多余。谢妈的姐妹却不顺利,结婚不到三年,就和出轨的丈夫离婚,带着一岁大的儿子搬去外地,除了谢妈和她父母,谁也联系不上这位专心事业的女强人。
而那个一岁就离开了父亲的儿子,也改了母姓,叫傅庭安。
傅庭安继承了他妈妈要强的性格和极高的智商,跟着单亲妈妈不停地搬家转学,却依然能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早在15岁就考上了全国财经第一的A大,成为轰动一时的天才少年。
谢妈不止一次提起这个干儿子,啧啧赞叹,指着谢平殊鼻子骂:“人家只比你大六岁,却比你懂事六十年!”
彼时谢平殊玩着游戏,心不在焉地反驳:“那不就是个小老头吗?”
现在傅庭安已经19岁了,本科毕业,准备读研,为了方便兼职,特意申办了走读手续。
然而他的女强人妈妈还在国外专心事业,实在无暇照顾儿子,又不忍心打扰年迈的父母,故才找上闺蜜,希望谢妈能代为照顾半年。
谢妈自是欣然应允。
谢平殊把花洒挂回架上,关了热水,浴室外的动静便都清晰可闻。
是傅庭安正和他妈对话,说,“谢谢阿姨,真的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呸!连他这亲儿子都很难享受他妈的服务呢!
不久前还“十分漂亮”的尖子生,登时就在他心里格外扭曲、格外丑陋、格外的碍眼起来。
谢平殊绝不愿承认这种心情是初中生卑劣的“嫉妒”,他将之命名为“正义的审判”。
针对虚伪的、自负的、狗日的——不对,不能在家说脏话——气人的傅庭安,他才不会因为区区皮囊就对其改观。
除非傅庭安能让他也15岁考上A大。
嗯,如果傅庭安同学实在要想戴罪立功的话,还是有两年时间的。
谢平殊又在心里补了句,但是不准逼我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