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出发前往泰室山之时。
清晨，天际熹微，天空是薄薄的一层蓝,很是寡淡的颜色。
思凡山山门处,此时支开了往日里巡守在此的守山弟子，空落落的巨大思凡阁牌坊衬着那条深邃无尽的登山道，显得格外寂寥。
卯时至。
瞬间,本还萧瑟的山门前登时闪现出三道人影，分别是林宣、英招和朱厌、葱聋。过了片刻，高阶之上,饮冰阁主也幻化而出。
“弟子赢宣（英招、朱厌、葱聋）,见过阁主大人！”
“嗯。”饮冰眼神不带丝毫感情地掠过她们四人,停留在空白的边缘,微微皱眉,“圣女呢？”
英招脸上同样浮现着疑惑,圣女大人向来一丝不苟,怎么会误了集合的时辰？
思及此,她微微偏头望向林宣,目光中吐露着无声的疑问。她想，赢宣和圣女素来亲密，大概知道缘由？
但赢宣只是表情冷硬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英招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饮冰话音刚落,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雪光闪过，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姗姗来迟。
“司弥，你迟了。”饮冰道。
司弥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表情淡漠，没有看林宣一眼。
饮冰却也没有责怪她。
她直接开口对阶下五人道：“此次旅途目的已向你们说清，即前往东境泰室山寻求泰室草一物。泰室草乃泰门之宝，而泰门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尔等此次前往，必须加倍谨慎小心，以备不测。若有危险，即刻返回，切勿恋战。”
“弟子明白！”
“此次下山，旅途漫长，其中必经俗世领地。尔等必不可忘我灵修界之规，不得干预俗世事务。若有违令，将依阁规严罚。尔等可清楚？”
“弟子清楚！”
“好。此番旅程亦为试炼。你们几人都是思凡阁小辈中最出色的弟子，思凡阁乃至整个灵修界的未来都将由你们背负。所以，除却修炼，广泛的阅历亦是必修课之一。此次出山，望尔等细心观察，处处留意，多加总结，增益知识。方不负此行。”
“是！”
训话完毕，饮冰视线在司弥、英招和林宣身上转了几圈，心中微微感到满意。
今早的一切变化她都尽收眼底，看来她的计谋已经在奏效了。
饮冰暗自期待着，等她们几人归来之时，司弥能够真正摆脱孩提时代里赢宣的影响，成长为真正的，强大、专注、独立的继任思凡阁主。
“那么，启程吧，孩子们。我们秋末见。”
思凡山脉地处俗世三国交界地带。此世界地形复杂多变，山川大泽在整块大陆上星罗棋布，而这些普通人难以涉猎的自然地带便成了灵修世界最好的藏身之处。而三国，名义上占领着广袤无垠的大地，将大陆切割为三，但其实真正控制的地区并不如他们宣称的那般广泛。
协齐国在东，究武国在西北，重渊国在南。此行目的地泰室山在大陆东之尽头，名义上的协齐国东陲。故而林宣一行主要路线，便是穿梭于这协齐国之中。
出了山门，几人按照阁主的安排，换了协齐国贵族流行的冰蚕衣，驾着装饰精巧的双马车，一路向东而去。
葱聋擅长视听，耳目灵敏，担任扮演车夫一角，坐在车厢外执马绳。
车厢里加持了空间法术，外观看上去并不算大，里面实际却隐藏着一个小型寓所。由此，不投宿俗世旅店之时，便可舒适地歇在这寓所里。可以说，这辆马车就是一座移动的小宫殿。
此时，车内三人正坐在寓所的小议事厅内。朱厌是作为陪侍被林宣带出来的，自然不配坐在高位上，只低眉顺眼地站立在林宣身后，大脑却疯狂的运转思考着现下的困局。
这确实是困局。厅内的三位人物之间关系复杂尴尬，还被迫一起困在这个小厅之内，且谁都想要装若无其事，不肯打破僵局，任空气中浓浓的暗中较劲的敌意发酵。
朱厌垂着脑袋，几次想秘密传音给林宣都被她拒绝。于是朱厌确定了，主人这次估摸着也是真生气了。不想解决问题，只想好好发泄情绪。
但朱厌就是朱厌，老祖宗教过他的，有时做仆从的不一定要事事顺着主子，他们的目的该是帮到主人才是。
朱厌眼珠转了又转，狡猾一笑，计上心来。
只见他表情从容地开口：“三位尊者大人，按双离马的脚力估计，明日早晨才到的了协齐国边境。今夜我们该是宿在这小殿里了。敢问尊者，这房间如何分配，可订下没有？弟子不适，今日想早作休息，叨扰三位了。”
林宣闻言大惊，眼睛登时瞪得浑圆。
天啊！朱厌是瞎了吗！他难道看不见现在她们三个是如何僵持的局面？他还要故意提分房睡的问题？！
饮冰心机，在施展空间之术时特意给小殿设置了一间单间，两间双人房。无论是按照地位，还是按照如今这几人的关系，那都必然该是司弥单间。剩下的双人房，按照情理，也该是朱厌和葱聋这两个分别给林宣、司弥作陪侍弟子的住一起，而林宣和英招住在一起。
但倘若真是如此，那局面就会更加难堪。
林宣在一进入车中小殿时就意识到这个棘手的问题，暗骂饮冰歹毒。朱厌如此敏锐聪明，怎么可能没发现这点？！
她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朱厌回了个无辜的眼神，仿佛真没发现她们三个在吵架似的。
不仅林宣震惊，在座其他二人也是心思各异。
英招不语，却暗暗攒紧了拳头。事到如今，她即使再迷惑也看得出来，小宣和圣女大人吵架了。再根据圣女时不时瞥向自己的眼神中那浓烈的敌意，英招渐渐意识到她们之间的矛盾或许与自己有关。
英招不知如何是好。她忠诚善良的本性使她不愿违逆圣女，但同时，她却也根本不想放开赢宣。
而司弥，依然面无表情，拒人千里之外。冰封般完美的面庞看不出有一丝变化。
“咳咳，这件事不着急。等晚上葱聋进来时我们再议也不迟。”林宣一边说，一边目含警告地悄悄示意朱厌就此打住。
同时，她即刻秘密传音给朱厌：“你小子在搞什么！还嫌我这儿不够乱的么！”
“主人放心，朱厌这么做是为了你们好。”朱厌传音回去，对她眨了眨眼睛。
他又开口道：“我已询问过葱聋意见，况且现在我们几人刚好无事，枯坐无益，不如先解决此事，也好让我能先休息喘息一下。”
他目光移向司弥，道：“弟子作为陪侍，请求与圣女大人同住。一来可以侍奉圣女，二来，也更有安全感。”
？？？
！！！
如果说先前车内三人还是心思各异，那么现在则都一同化为了震惊。
三道目光直直向朱厌袭来，他顿感压力山大，但仍旧强迫自己气沉丹田，面色如常，仿佛自己刚刚只是说了一个类似大家去哪里吃饭的朴素的话题。
侍奉圣女？更有安全感？这什么暧昧至极、指向明确的用词啊！
林宣此时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回事，最近是作孽太多所以孽力回馈了么？先是司弥与她互相冷战对峙，再又是自己最信任的侍从朱厌，现在又说出什么要侍奉圣女的鬼话来了？难道你不知道我....
就此打住，林宣心里的内心戏戛然而止。
我什么？
林宣不愿再深想，她深吸口气，面上阴云密布，沉声道：“朱厌，圣女不需要侍从。何况，你还是我的侍从。”
“且慢。”
开口的是司弥。
“谁说本尊不需要侍从？”
司弥缓缓站起，今日里头一次和林宣对视，眼神里含着一丝明目张胆的挑衅。
“朱厌，自今日起，你便与我同房，暂作我的随侍弟子。”
朱厌嘴角漾开笑意，恭敬鞠躬道：“谨遵圣女大人命令！”
“阿弥！”情急之下，林宣忍不住皱眉开口：“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你和，不，朱厌他至少是我的随侍弟子！”
“赢宣，你不要忘了。”司弥冷冷回道：“本尊乃是思凡阁圣女，除阁主及长老外，所有思凡阁弟子皆任我差遣。区区一个随侍弟子，本尊还要不得吗？”
“你！”林宣第一次被司弥顶撞得哑口无言，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司弥说的对。她是圣女。思凡阁的圣女，未来甚至会是继任武林盟主。一直以来，她们太过亲密，以至于自己都快忘了，二人之间在灵修世界里巨大的地位差距。
她目前的身份是俗世里无权无势无根无凭的农孩，纵使天赋惊人成为弟子中的新秀，本质上却还是一无所有。而司弥，褪去只展露在她面前的依赖、敏感一面的司弥，实际上却拥有对她生杀予夺的大权。
哦不，就算按照自己原本的身份——重渊国的太女殿下，又如何呢？俗世尚未统一，俗世帝王的权力和真正强大的灵修者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饮冰阁主使几分低劣计谋都能让她手忙脚乱，她不过是个弱者罢了。
真该死，这种差距，这种被别人掌控命运的感觉....
实在是太糟糕了。
林宣悄悄捏紧了拳头，咬紧牙关，仿佛在拼命压制着什么。丹田之中，熊熊火焰化作十几座火山正在壮烈喷发，岩浆滚滚。
“那么，我便和赢宣一间房吧。”
英招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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