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失宠(六):暗涌

“什么!”

栖玉殿内,传出一声女子尖利的叫声,紧接着,便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俯在地上的太监刘振战战兢兢,他就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让画贵妃失控!瓷器渣弹到他身上,他也不敢伸手抚掉。

画贵妃呼延真气得有些发抖。她以为自己好不容易除掉了陆采漪这个挡路石,谁曾想这个狐媚子不知又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被放出冷宫,现在竟然还明目张胆地住在养心殿里?!

她压抑着怒火问:“她做了什么?皇上怎么会突然回心转意?”

刘振回道:“昨日陆皇后动用凤玺独自一人出了冷宫,跪在养心殿外求皇上放过她那几个定了死罪的兄弟。皇上许是心疼了。”

呼延真冷笑一声:“真是好一出苦肉计!我早说这女人心机不浅,你瞧,这演得可是哪一出!”

贴身宫女冷香点头附和道:“还是娘娘会识人!这陆氏平日里装得冰清玉洁,现在现出原形来了。”边说着,边奉上新茶盏。

呼延真听了之后,气稍微顺了点,目光狠毒地问:“刘振,其他妃嫔们都知道了吧?你去和陈贵人安嫔们通通气儿,找个时间一聚,共同商议怎么对付这个阴魂不散的皇后!”

“是!”刘振领命立刻跑腿去了。

冷香嗔怪道:“怎么陆氏擅离冷宫,皇上不治她的罪?”

呼延真抿了口茶,悠悠道:“她毕竟是个皇后,凤玺还在她手里,这便是她的免死金牌了。”

“不过,这凤玺,迟早不会在她手里。咱们走着瞧!”

发下茶盏,呼延真的眼里闪过疯狂与算计。

大狱。

林宣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粗暴地打断:“二弟,拜她做甚!忘恩负义,无情无义之人,我陆云泽不当她是皇帝!”

说话的正是陆家大哥,丞相陆知夫长子,三边总兵陆云泽。

一旁正胆战心惊着的夏之礼闻言暗喜,这陆云泽如此不识抬举,皇上便不会怪罪我虐待他们了吧?!于是他立刻开口厉声斥道:“大胆!罪臣安敢对皇上不敬!陛下,请允许臣动刑惩戒一番,保叫此人付出代价!”

然而令他完全没想到,林宣只淡淡甩了一句:“来人,把这个夏之礼带下去,削官,入诏狱。”

夏之礼立刻面如土色,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两个禁军一左一右带下去了,被拖走时口中一直还叫着冤枉。

林宣现在心中满是自责。她早该料到了,墙倒众人推,陆家树敌不少,他们三人被关在这,上门寻仇的又怎么会少!

唉,倘若采漪看见自己的兄长落得如今惨状,她该会有多痛心。

林宣迈步走进这逼仄的牢房,沉声道:“云泽兄,云尚兄,云复兄,确实是朕不仁不义,不能明辨是非,害你们无辜遭此折磨。朕已悔过,陆家忠义,绝不能被这样对待!”

陆云尚和陆云复同时抬头,紧盯着林宣,脸上仿佛写着不可置信,又仿佛等这一句话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陆云尚叹了口气,只是问道:“漪儿还好吗?这是我们的事,你不要迁怒于她。”陆云泽也立刻开口,语气不善:“我警告你,虽然你已是皇帝,但若你对我妹妹不好,我陆云泽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陆云复也跟着开口了,虽然他只是陆采漪的堂兄,但陆氏嫡系同辈素来感情不错:“陛下,采漪妹妹性格刚烈,定会为我等求情。届时还请陛下多担带。”

林宣哑然,心想这三位都是妹控吧?她这个皇帝亲自来见他们,不先诉说冤情,最先说得竟然是要她好好对待他们的妹妹。

看来以后自己要对陆采漪好好的,不然到了以后,她这三个厉害的哥叠一起就能闹得她不安生。

林宣回应安慰道:“你们放心,朕的皇后,朕自然会好好待她。”

“哼!”陆云泽冷哼一声:“好好待她?你登基后广扩后宫举行选秀,你知道她会有多难过吗!她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而你呢?你陪过她吗?她害怕住大的宫殿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你却依然留她一个人在偌大的坤宁宫!”他说得激动,悲从中来,大动肝火,呛得狠狠咳嗽。

“大哥别说了。”陆云尚制止他:“陛下也是遵奉祖宗规矩,为使子嗣绵延。”他身为礼部侍郎,倒也明白,那不过是林宣在履行她作为皇帝的职责罢了。但采漪会有多不好受,他也是知道的。

“我还要说!咳咳。”陆云泽心中愤懑,他又是直爽性子,不吐不快:“你靠谁登基你心里不清楚么!我妹妹当时一心只有你,我们便保举你。哼,那时我们也是被你迷惑,以为妹妹嫁给女人会比嫁给男人好得多,可现在才清楚,原来人冷酷无情始乱终弃起来,哪里分性别!唉,我是将死之人,早已无所畏惧。但我妹妹——你知道我妹妹她知道自己怀孕有多开心吗!她真傻,她或许以为有了孩子,你便会待她跟从前一样了——咳咳,咳咳!”

眼见陆云泽咳嗽得停不下来,林宣急忙转身召唤:“赵盾!”

从林宣身后庞杂的人群里快速闪出一个人影:“微臣在。”

“速速让太医院做好准备,即刻带这三人回宫,暂且安置在诏狱,记住,安排在最好的牢房,务必伺候周到。”

“臣明白。”赵盾抱拳,他一身玄衣上绣着暗金色的一个“卫”字,腰间别着一块镶着红宝石的牌子,上面有个大大的“诏”字,大拇指上简单套着一个同样镶着红宝石的扳指。

赵盾,司龙卫左统领。司皇帝明卫。

吩咐毕,林宣又看向三兄弟,道:“此次陆忠谋反一案,朕以为另有蹊跷,且你兄弟三人必然罪不至死,目前就先移交诏狱,待朕再审。”

三个人有些不可置信。他们在这大狱中待了不少时日,受尽小人酷刑折磨,前几日听说皇帝定了罪,死刑斩首,他们也便舍了这生的希望。而此次皇帝亲自前来,虽然让他们感到惊讶,但心里只是模糊的想,这可能只是临死前,皇帝最后的安慰了。

可没想到,却得到了免去死刑的消息!

陆云复的声音止不住颤抖:“陛下的意思是,我们,暂时还不是死囚了?”

“嗯。不管再审如何判定,至少朕可以保证,你们不会死。”林宣认真地说。

陆云尚心头涌上狂喜,却止不住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不忌惮我们陆家了?”他是聪明人,知道他们先前为何明明没有一同谋反却仍旧被判死刑。

林宣闻言笑了:“忌惮你们作何?陆皇后是朕的妻子,你们便是朕的亲族。以前是朕太小肚鸡肠了。”

陆云尚听罢,盯着微笑的林宣,心神微动:皇上似乎,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安顿妥当陆氏兄弟,林宣再赶回皇宫时,已是正午。

她坐在轿子里,思虑着今日之事。

暂时保住了陆氏兄弟的性命,也终于是对采漪有个交待了。只不过,自己贸然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地转变对陆氏的态度,又不知会引起多少猜忌和动作。

林宣叹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下自己无法顾及太多,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恭喜宿主林宣,积分已够购买【特效安胎药】,请问宿主是否即刻购买?”脑海中,007突然发声。

她回过神来:“哦!你不提醒我差点还给忘了,即刻购买吧。”

霎时,一瓶丹药出现在她手中。打开一看,里头只有一粒纯黑色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药丸。

“这玩意儿真的有用?你可别坑朕!”

“废话!系统商城里还能卖假货不成!”系统007翻着白眼说道:“不过,看来你代入皇帝角色还挺快,在我面前都自称朕了。”

林宣挠挠头:“呃,好像是挺习惯的了。”

007赞许地嗯了一声:“这挺好的,皇帝君临天下的气度是要长期浸染习惯而成。”

这时,车窗外孙承尖利的声音传来:“陛下,已经进宫了。内阁大学士杨晋求见,已在文渊阁候着了。陛下是否要见?”

林宣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关于杨晋的记忆,叹了口气:“该来的总归要来。”

系统挪揄道:“加油,到你真正表现的时候了!”

林宣沉声对孙承道:“去文渊阁。”

“是,摆架文渊阁——”

文渊阁坐落于养心殿右边不远处,便宜皇帝随时召见阁臣。林宣早发觉这个大乾的官制朝政和正史上的大明相仿,只是奇怪的是,此朝竟然丞相和内阁共存,并且丞相同样是内阁成员。

当她踏进阁子里时,大学士杨晋已经在那恭候良久。他虽已年满五十,但保养得当,面容看起来仿佛只有三十多岁,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行完礼后,杨晋开门见山道:“陛下,臣听闻陛下赦免陆皇后,将其放出冷宫,今早又以万乘之躯亲临大狱,将陆氏罪臣转押诏狱,当众赦免死刑。臣心中疑惑,恳请陛下指点。”

林宣讪笑:“大学士倒是消息灵通得很呐。”

“非是微臣消息灵通,实在是宫里宫外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臣不想知道都难。”

林宣听出这话里有刺,心中尴尬,但又不能轻举妄动。这杨晋,乃是陆氏倒台,陆丞相被停职之后,皇帝最为倚重的大臣。也是他建议对陆氏从严处理,以绝后患。林宣突如其来改变政策,他作为谋士前来询问,倒也理所应当。

而且,就算林宣不满他建议从严处理陆氏,她也不能对杨晋太过排斥。因为,记忆告诉她,就是这位杨晋,在未来为她提拔栽培了一批重要文臣,为朝廷吏治清明做出了有力的贡献。

简而言之,杨晋是她开创霸业的功臣,她不能因为陆氏一案就做掉他。而且,她还得对他好点。

好郁闷哦。

林宣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带着和煦的微笑:“嗯,身为大学士,消息就是应该灵通一点。”

“那陛下可否向微臣解释一下您这样做的缘由呢?”杨晋不依不饶。

“朕不打算将陆家连根拔掉了。”

杨晋惊讶地挑了下眉:“陛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这是养虎为患。”

“朕不认为陆家是虎。相反,陆氏三兄弟都是有用的人才,朕不能这样弃才不用。”林宣道。

“陛下!您忘了吗?陆家兵权相权同时在握,权倾朝野,陆知夫其女又贵为皇后,他们极有可能生出异心,那陆忠便是个例子!倘若他们有朝一日真的反叛,里应外合,陛下的皇位,我大乾的国运危在旦夕!”杨晋有些激动地讲。他不明白,这些道理皇上早就明白,怎么现在就变卦了呢?

林宣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朕没忘,朕都清楚。只是他们都罪不至死。”

“陛下糊涂!”杨晋长叹一口气:“陆知夫为丞相多年,朝中门人弟子众多,且陆云尚,陆云复之前分别为礼部侍郎和工部郎中,与之交好者众多。最令人忌惮的是那三边总兵陆云泽,常年带兵驻守边境,拥戴他的将领士兵何其之多!只要他们不死,振臂一呼,那也是一呼百应!到那之时,后果不堪设想!”

“可朕相信他们不会做这样的事!”林宣说这话时底气不足,因为原主记忆里陆氏兄弟早早便被杀掉,她也无法预知他们若是活下来,究竟会不会造反。

杨晋此时正用看着陌生人的目光看着林宣:“陛下...陛下您变了。”

林宣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见他眼神突然锋利起来:“是皇后吧?”

“什么?”

“陛下突然改变心意,是因为皇后吧?”杨晋冷笑着,他早看出来皇上对皇后其实感情不浅,但他先前以为,皇上是理智的。

林宣抿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朕与陆氏兄弟相处时间不短,朕相信自己的判断。”

杨晋却不相信:“陛下莫诓微臣了。微臣所能做的只是给皇上建议,真正做决策的,只有陛下自己。臣只是希望陛下明白,要想成为旷世之君,就万万不能被所谓儿女情长所拖累!”

说罢,他行了一礼:“臣告退。”

林宣一时无言,沉默片刻,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杨晋走后,她瘫坐在椅子上,终于有了做皇帝的实感。

皇帝哪里有那么好当?刚刚杨晋说得那番话,其实她打心眼里每一句都认同。只是,只是她不想做一个无情的成功帝王,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改变这个局面的吗?

林宣忍不住叹气,她发现自从任务开始,她叹气的频率就格外的高。

摇摇头,她在心里给自己默默加油打气。

哼,什么“做旷世之君就不能被儿女情长所拖累”,她偏要做一个感情美满又功绩卓著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