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熬了两个通宵的沐细辛终于将所有的方案都写好了。
他被陈相闻强迫着喝了点米粥再去睡的觉。
陈相闻起床的时候，沐细辛还没有醒过来。
他帮沐细辛设置了个八点钟的闹钟，并且吩咐小宋，如果沐细辛没起来，就让小宋叫沐细辛。免得沐细辛错过了去剧组竞选拍摄方案的时间。
到了九点半，沐细辛还没赶到剧组，其他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由于陈相闻在，也没人敢抱怨。
陈相闻看了看表，说：“我丈夫他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在赶来的路上，我们大家先开始。先看看其他两位导演的。”
陈相闻都这么说了，大家也不敢说不。
毕竟有钱的是大爷。
但是大家都看到陈相闻时不时的看表，玩手机，看样子很焦急，大概沐细辛出了什么幺蛾子。
别方案做不出来怯场了吧？
那至少出来说一声吧，不然把陈少扔在这里多尴尬。
等两个导演将拍摄方案描述完，已经十一点半了，沐细辛还没有赶来。
在场的大家越来越急。
连海平更是得意大声问：“沐导呢？怎么还没来？”
明发皮笑肉不笑：“再等等吧。”
他看了看表，快十一点五十了。
沐细辛大概是真的来不了。
连海平笑了笑：“还是沐导面子大，整个剧组的人都在等他，不愧是星尘的老板娘。不过也实在是难为沐导了，毕竟沐导以前拍的是电视剧，这会儿电影拍摄方案对他来说确实有点难度。”
这么一说，大家面面相觑。
沐细辛毕竟是个拍电视剧的，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两个电影大导。
其实沐细辛的策划案听与不听都无所谓……
两个大导给的方案已经从各个方面将拍摄角度与人物情绪等展现出来了。
至于沐细辛，就是个充数的。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充数的，让大家都等他一人。
快十二点时，大家眼见收工无望，明里暗里以叹息声表示不满。
连海平微笑着说：“这都十二点了，沐导不会先去吃饭了吧？”
司沛咬定：“不会，我了解细辛。”
连海平意欲不明说：“影帝跟沐导关系真是好，这么了解彼此。”
司沛笑笑：“我们是朋友。”
连海平：“沐导也真是的，方案不如意也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啊，毕竟以前拍电视剧，短板在那儿，我们也能理解的。”
陈相闻看向连海平：“你饿了吗？”
连海平笑意浮现嘴角：“有点，早上没吃早餐。”
陈相闻皱眉：“不吃早餐不好。”
连海平心里一股暖意。
在场的人投来别样的目光，似羡慕，又似不解，他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满足，毕竟能得到陈少爷这么关心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陈相闻拿出手机：“这样，我先帮你叫一份外卖吧。”
连海平心里甜丝丝的，但在众人面前不好表现出来，连忙拒绝：“不用了。”
陈相闻微笑：“不用客气，毕竟人一饿着就容易叭叭叭，叭叭叭个没完。饿了就先吃点，没关系。”
连海平：“……”
周围的人小声笑了起来，连海平脸瞬间白了。
以前陈相闻就有点直男癌，这会儿一点儿也没变。
明发看到陈相闻拿着手机走到片场外，似乎在打电话。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沐细辛来不了。
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他一个没经验拍电视剧的小导演有什么资格挤入他们电影界的大咖圈？
如果不是因为他嫁了个好人家，计明德会把他选进组？
片场外，陈相闻拨了两通沐细辛的电话。
没人接。
他打了一上午沐细辛与小宋的电话，两人都没接听。
他拿起手机准备再打一个，小宋打了过来。
陈相闻接听了，那边传来小宋气喘吁吁的声音：“少……少爷……”
陈相闻脾气上来了就是一顿吼：“你人呢？为什么不接电话？”
小宋委屈巴巴的声音传来：“细辛少爷出酒店时踩到米粥了，摔了一跤，我们上午找了一上午的医生。”
陈相闻连忙往外走：“怎么回事儿？没事吧？”
小宋：“他小腿胫骨骨裂，这会儿我们正往这边赶……”
陈相闻：“不用，让他休息。”
小宋：“我们马上到……”
司沛大步走了过来，直接抓住陈相闻的手，怒问：“细辛怎么了？”
陈相闻甩开他的手：“放开。”
两人才一争完，沐细辛就杵着拐杖出现在片场的拐角处。
他额头满是冷汗，被风干的汗渍粘着头发，左小腿上打着石膏。
陈相闻连忙跑过去，问：“怎么回事儿？早上不还好好的？”
小宋：“酒店门口不知道被谁泼了米粥，细辛少爷没看到，滑了一跤。医生说不让细辛少爷来，他偏要来，我执拗不过他……”
沐细辛：“时间来不及了，先进去吧。”
说着，他杵着拐杖往片场内走去。
陈相闻看他走得艰难，打横抱起他。
他猛然抱起沐细辛那一刹那，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个景象。
小替身眼里雾蒙蒙的，嘴唇红如烈焰，眼角滑落一地生理性泪，脖子上有些奢靡的痕迹……
他又淡又羞的窝在他的怀里，像是被欺负狠了，手指酸软无力的抵在他胸膛上。
仅仅一瞬间……
刚刚那是小替身吧。
看来这五年，他没少宠爱这个小替身。
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沉醉在小替身身上，而忘掉了自己的辛辛呢？
沐细辛耳垂红了。
以前每次事后，陈相闻最爱这样抱着他去卫生间。
司沛跑过来，关心问着：“细辛，怎么这么不小心？”
沐细辛笑了笑：“没事儿，先进去。”
陈相闻把沐细辛抱到片场内，沐细辛抱歉说：“不好意思，滑了一跤。现在开始吧……”
他脸上还挂着汗，苍白憔悴的脸因操劳过度而呈现灰白色。
但在场的所有人不得不承认，沐细辛确实有嫁入豪门的资本。
他很好看。
看一眼只觉得长相舒服，想靠近。
看两眼，才能看清他身上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人望而却步。
明发看到沐细辛来了就不淡定了，放松的身体紧绷起来。
两个小演员小声哔哔：“之前就听说沐导敬业，没想到这么敬业，腿伤成这样，还来片场。”
“是啊，这要是一般演员，早就拍照发微博博同情了。”
宫昊偏过头看向两人：“我妈说沐细辛是个可怕的人，我现在信了。”
计明德微微眯着眼，将身体摆放成最舒服的姿态，目光盯着沐细辛投影到投影仪上的ppt：“你的方案呢？”
这句话让大家把注意力全部放到ppt上。
那ppt上只有十八页对剧本的分析。
沐细辛将剧本的分析点叉掉：“其实现在，任何方案都是无用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两个大导给的方案可谓极其全面，两人从商业与艺术的两个角度结合得天衣无缝，光ppt都做了一百多页。
沐细辛这话直接推翻了两个导演的两三天成果。
陈相闻倒是很好奇。
他想看看小替身怎么收场。
沐细辛没理纷乱的人群，继续说：“我们先前拍了两版，那两版无论从哪个角度说，绝对有可取之处，但是却被毙掉了，为什么？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是出在拍摄手法上，而是出在剧本上。”
编剧李阳脸色白了：“我的剧本不可能有问题。”
李阳是计明德的长期搭档，计明德那两部奥斯卡剧本就是他写出来的。
他写出来的剧本不多，但部部都是叫卖又叫座。人也是标准愤青中二式文化人。
在他眼里，普天之下皆草逼。
如今被小导演这么质疑，他满脸写着“你个傻逼你说啥”。
他本来见沐细辛带着伤都要来完成工作，心里挺好看他的。
至少在他眼里，这个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
没想到他却成了被diss的那个。
明发附和说：“这个本子不可能有问题，否则计导不会拍它。”
沐细辛这句话不光光质疑编剧，更是质疑计明德的专业性。
在国内，计明德就是权威。
而沐细辛一句话，得罪了在场所有人。
沐细辛淡淡笑了：“确实，本子没问题，甚至十分完美。但你们没有发现，它过于完美了吗？它从落魄小明星的双重人格，引发十五桩命案，乃至于结尾小明星的自杀，都是完美的。”
“这么完美的东西，放到观众面前，观众只会唏嘘——哦，原来是这样。他幻想出来的第二个人格，为自己报了仇……”
“唏嘘完了呢？”
沐细辛自问自答：“唏嘘完了，观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计明德脸色很难看。
明发冷笑：“电影就是这么个东西……”
沐细辛：“不，电影不是这么个东西，甚至电视剧都不是这么个东西，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全国的观众，观众都不是傻子，我们给他们什么的诚意，他们就回报给我们什么样的诚意……”
连海平烦躁说：“行了，沐导，你别拽什么大道理，我们只是来看你的方案的。”
沐细辛：“我的方案就是让完美的东西变得不完美。小明星双重人格，他爱上了自己第二人格，第二人格杀了人，为他报了仇，这一切的一切，在最后真相时，他忽然明白了，所以他选择了自杀，他的自杀是为了十五条人名赎罪，死亡是他唯一的归宿……”
“整个故事是圆满的，所有一切都是圆满的，害他的人被他精分出的第二个人格所杀，而他最后知道自己有了双重人格且杀了人，他也自杀了，人人都是圆满的，所以我们要让他不圆满。”
“这是新写的一版剧本最后一幕。”
他将新文档点开，放大到众人面前。
众人看过去。
陈相闻暗暗咋舌，小替身确实很有点才华。
他将最原本的落魄小明星知道自己双重人格杀人，选择了自杀的结局，改成了小明星不知道自己双重人格，并且否认自己双重人格，坚定声称自己确实出现时空交叠。
新剧本中民国小花旦再也没出现，小明星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双重人格精神方面的问题，因此被关进了医院观察。
在医院观察时，小明星越狱了。
他跑到小镇房间，想要找到那个花旦，他想证实不是他精神方面问题，小花旦出现了，并且杀了他。
其实只是将小明星知道自己犯罪选择自杀结束自己悲惨的一生，改成小明星坚决不承认自己双重人格，而医学界无法坚定他双重人格，最后他回到古镇房间，却被他的第二人格小花旦杀了。
结局看上去只是做了微微调动，其实从本质上将小明星知道自己杀人而自杀，到小明星不知道自己杀人被自己杀。
把闭合式结局改成开放式，将大家心中所认定的完美结局破坏掉。
仅仅那么一点，争议性上来了，人物的悲剧性加强了，小明星乃至死都是糊里糊涂的。
剧本滚动到最后，全场只剩下目瞪口呆。
一开始吹胡子瞪眼的中二晚期老年愤青编剧率先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他拍着巴掌鼓掌。
他不得不承认，经过沐细辛这么一改，剧本从标准式完美结局到处处都是遗憾唏嘘，人物的命运更加悲惨。
他原本的剧本高开低走，前面悬疑，到结尾处抒情，交代人物命运，而沐细辛一改，将悬疑推到最高，整个剧本高开高走，人物的情感全藏在独白中……
他敢肯定，如果当初这两个本子放在一起，所有人都会选沐细辛的这个。
计明德看向另外两位导演，笑了笑：“这个本子确实不错。”
其实他知道，原版的剧本就是那样，无论怎么拍，都万变不离其宗。
就好比给你一碗大米，让你做出香喷喷的米饭，无论水多水少，用电饭锅还是用瓦罐蒸锅，做出来的就是一碗米饭……
现在沐细辛打破这个规律，他将米碾碎，加入别的材料做出来香软可口的米糕。
明发见总导演都这么说了，也只得点头：“挺好的。”
沐细辛缓了口气，疲倦靠在椅子上：“不好意思，李编，我在您的本子上做了点小小的改动，班门弄斧了。”
编剧笑了：“弄得还行。”
沐细辛：“您的本子太好了，为了打破您的完美剧本，我两天都没怎么合眼。”
计明德微笑看向编剧：“老伙计，如果没有异议的话……”
李阳立刻说：“我没异议，出品人没异议的话……”
他目光落到陈相闻身上，话锋一转：“出品人应该不会有异议的。”
陈相闻见有人替他做了回答，勾唇笑：“两位前辈都这样说了，我怎么敢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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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辛，你今天这个本子确实很好，其实我在拍宫昊戏份时，我就觉得你很不错，善于挖掘演员的闪光点，今天这件事更坚定了我的想法。你再仔细考虑一下，不要拒绝得这么快，只要你愿意做我的接班人，以后我拍摄的作品，你都能参与，我还能为你提供免费的算命服务。”
计明德再次向沐细辛抛出橄榄枝。
他不懂沐细辛为什么拒绝成为他的接班人？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沐细辛听到“算命”两字眉头一皱，拿起水杯抿了口：“计导，您是一位值得我学习与尊敬的前辈，但我们两风格与拍摄模式差别挺大的。而且……”
计明德不解：“而且什么？”
沐细辛：“而且计导某一方面达到了顶峰，您的电影厚重而精致的画面是无人能超越的，我将来就算有您点拨，能拍得跟您一样好，我也只是‘计明德第二’。”
“影视剧市场应该是百花齐放的，各有各的特色。您的路，不适合我走，我不想成为谁的第二，我只想做我自己。”
计明德没想到沐细辛能分析的这么透彻，遗憾说：“好吧，天生你才必有用，那我不逼你了。你要不考虑一下跟我学神学？”
沐细辛扶额：“还是……不了吧……我信奉科学。”
计明德不满睥了沐细辛一眼：“那你知不知道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沐细辛半晌说不出话来，计明德还在等他回答。
良久，他回着：“我知道，我思想觉悟到不了学神学的地步。”
计明德点头：“也是。”
沐细辛意有所指说：“不是还有明导吗？”
他这话故意说给门外偷听的某人听的。
计明德：“他？他不行，从他入组的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他有几分才华，但格局太小，他的巅峰时期已经过了，往后很难超越。你没看出来他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吗？而且会一落千丈。”
明发站在门外偷听完，脸色极其难看。
他没想到他最在意的电影事业竟然被权威人士如此评价。
一瞬间，就好像无数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烂。
他本就一脸凶相，牙齿前凸，现在更像发怒的猴子。
以至于剧组的人见到他就退避几步远。
他为了本来就已经失去的东西争了很久，还害了沐细辛摔了一跤，为此得罪陈相闻……
到头来却是两手空空。
陈相闻见明发失魂落魄离去一身冷汗。
小替身太可怕了。
他本想帮小替身讨回公道，谁知道小替身说自己的仇自己报。
接着明发就好像三魂去了七魄。
这手段……
辛辛肯定斗不过他。
看来以后要给辛辛找二十个保镖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