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书信遥寄王子腾,王子腾的折子千里迢迢入了京,圣人自然要召由仪觐见。
由仪并不慌忙——再大的场面都见过了,登基大典的台阶踩过不知多少,不差这个。陈氏颇有些慌乱,倒也稳住了,一面命人扶着薛夫人回去歇息,一面问由仪:“县主有把握是什么事情没有?”
由仪笑了笑,安抚她:“嫂嫂莫怕,好事情。”
她一面抬手接过那个檀木匣子,看着镜子里侍女为她整理一身县主冠服,最后眼睛落在陈氏髻上一支青鸾比翼钗上,仿佛随意道:“没准这一回回来,嫂子便能带上七凤钗了。”
缙朝律规定,皇后用九凤,镇国公主特赐九凤,公主、郡主、王妃用八凤,一品、二品诰命及县主、郡君用七凤,三品及下诰命与县君、乡君用五凤。
陈氏手猛地顿住,然后轻轻将金线刺绣的披帛为由仪搭上,眉眼温柔,神情温婉柔顺:“承县主吉言了。”
车辇在门外等候,连带有一队侍卫与一队內监,由仪双手捧着木匣步步下了台阶,在车辇前驻足,转身看了看鎏金的“敬德县主府”五字,忽然笑了。
车轱辘声不断,岁云和曼兮一左一右的跟随,最后被挡在宫门外。
龙翔宫作为缙朝历代皇帝住所自然是华丽巍峨,门口侍卫各个神情严肃、一丝不苟,往来宫人均小心翼翼,神情肃穆。
由仪在门外等待重传召见,内侍加紧念叨着何处行礼、如何谢恩。由仪漫不经心地听着,一面仰头看着屋檐上金黄灿烂的琉璃瓦,眯了眯眼,心中仍然漫不经心地想着:今年夏天可真是热得很啊。
手上捧着沉甸甸的檀木盒,听着内侍的传召声,由仪启步上前。
头上凤冠垂着的明珠微微晃动,身上大朝服上也不少珍珠点缀装饰,一身打扮富丽辉煌。由仪垂眸看着地上号称“一寸砖、一寸金”的金砖,心中分外的冷静。
“敬德?一别经年,敬德县主气度依旧。”皇帝是个极自来熟的,对由仪这个有救驾之功却不贪慕权贵(入宫)的女子颇有印象,于是便笑着道。
由仪一丝不苟的行礼谢恩后起身,对着皇帝道:“得陛下天威庇佑,是敬德之幸。”
她也知道皇帝见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只将手中的檀木盒奉上。
皇帝的内侍检查过盒子,见里头只是简简单单一封奏折便将东西奉与了皇帝。
皇帝展开奏折看了,略带激动地问由仪道:“你敢抱保证,此物产量能有每亩几十石之巨?”
由仪行了一礼:“若非有确切保证,敬德如何敢向陛下奏明。”
“好,好啊!”皇帝笑道,又问由仪:“这种子如何?”
由仪道:“此物以胚芽种植,敬德愿将京郊一处田庄奉与陛下,此田庄正是种植此物之用。”
皇帝点头,忽然感叹一句:“都说: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今日一见敬德出手只阔绰,果然不同凡响。”
由仪心道:来了。
她忙跪下道:“所谓四大家族皆为民间妄传,敬德已呵斥过当地官员,请陛下降敬德大不敬之罪。”
“你这是做什么。”皇帝意味不明地道。
由仪眼观鼻鼻观心:“陛下天恩浩荡、宽宏大量,自然不愿与敬德计较此事。只是敬德一心盼望陛下圣躬安稳,缙朝国祚绵延,江山万代有人!如此国之蛀虫之事自然不可为之,先‘护官符’之事,实乃百姓所为,敬德万不敢如此,闻得民间有此等事,惶惶不可终日。今朝得见圣躬,敬德叩拜陛下身体康健,江山万万年绵延有德;叩谢陛下胸怀宽广,未曾记挂此等……蝇营苟且之事!”
“你倒是口齿伶俐。”皇帝轻笑一声,又见由仪一拜,恭敬道:“敬德一人坐拥家财,惊闻西北噩耗,久久不安。今得见圣躬,愿以白银百万两捐于国库,以赈灾之用,济西北灾民,为百姓重建家园。”
皇帝听了抚掌大笑,亲自上前扶起由仪,道:“敬德有此心,朕,甚是欣慰。不过百万银巨,西北亦初步安稳,听闻薛家有赈济灾民之事?朕甚是欣慰,敬德无需捐银百万,朕,也知敬德之心意。”
由仪摆出一副惶恐模样再次拜下:“敬德不敢居功,只是身为缙朝子民,敬德一心愿为我朝之建设出巨力!即便西北无此缺口,也愿弥补旁处,但请陛下允准!”
皇帝闻言,长长一叹,声音高亢:“薛氏一门,真乃重臣也!”
摆了摆手,他吩咐内侍:“传旨,薛氏献种、赈灾有功,薛氏族长敬德县主加封为敬德郡主,赐公主仪仗、年俸,薛氏老夫人教导有功,加封一品公夫人诰命,赐如意两对、念珠两对。”
又问由仪:“听闻贵府中,阖府上下尊称小儿薛浔为少家主?”
由仪恭敬道:“是,浔儿系家兄长子,家兄虽不肖,浔儿却伶俐聪颖,颇有孝心灵根。”
皇帝点头,道:“既如此,加封薛浔为一等德恩公,其母薛陈氏,赐一品公夫人诰命,赏金百两。”
由仪重新谢恩:“敬德谢过陛下恩典。”复又起身,再行礼:“敬德代母亲谢过陛下恩典。”又作一礼:“敬德代侄儿谢过陛下恩典。”最后一礼,代陈氏。
皇帝笑着免了礼,命人赐座,看茶一巡,忽然问道:“听闻敬德与甄家不睦?”
由仪大义凛然:“甄家嚣张跋扈、不尊圣上,敬德不愿与此等人为伍。”
皇帝听了抚掌大笑:“好一个敬德郡主。”
他摆了摆手,道:“皇后早说要见你,去见过皇后。还有贤德妃,她不是你的姨表姊妹吗?她时常念叨着你。”
由仪对着皇帝行了一礼:“敬德祝陛下:岁岁康健,福泽万年。”
直到那穿着二品县主服饰的女子款款离去,皇帝方才轻笑两声,对着内侍道:“今儿的话,可得一字不落地告诉史官。”
说着,皇帝又摇头叹道:“好一个敬德啊。”
内侍见皇帝对由仪颇为看好,不免起了别样的心思:“陛下既然喜欢,不如……”
“不如什么?这样的女人,有野心,有手腕,恩怨分明又睚眦必报,做事干脆利落。把她招到宫里是想让朕后宫空室吗?”皇帝轻嗤一声:“她是个聪明人,若非如此,也不会说出对甄家的一番话。且等着吧,回头甄家要找她麻烦?可有好戏看了。”
又多吩咐一句:“盯着皇后和贾氏宫里,看看这位薛家家主在两边的反应。”
内侍颇有些不解,却也只能应是退下。
由仪往皇后的凤仪宫去了一趟,皇后接见了她,温温和和地说了两句话,又命人给了赏赐,连连感叹几遍:一见如故,又道:“哪日让老夫人和你嫂子入宫坐坐,本宫母亲当年也是老夫人的手帕交。”
由仪含笑应了,除了凤仪宫,又往凤藻宫去。
贤德妃早盛服大妆等候着,见由仪来了连连落泪,拉着手说了许多亲近话语。由仪却不过平平淡淡地与她见过礼,一切如在皇后那里一样,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贤德妃还能如何?只能问候过薛夫人一番,又命人赐下礼物,亲亲热热地叮嘱由仪时常入宫,将人送走了。
回去一拍桌子,贤德妃却还得吞着气吩咐贴身女官抱琴:“告诉母亲要厚待薛家,如今这薛家可与从前不同了。一品郡主啊,仅次于皇后、公主,又有一等公爵位,如今便是咱们家也比不过薛家的。”
抱琴懦懦应是,见贤德妃面色铁青的样子也不干多说一句,只能出去传话。
且说由仪在宫里走了一番,满载而归。
此时旨意已经在薛府宣读,薛夫人和陈氏喜不自胜,薛夫人站在庭院中看着天、看着地,潸然泪下,喃喃道:“父亲,母亲,我不怪你们了。我不怪你们了!公侯府邸又如何?我如今还不是有了,还不是成了一品诰命。我如鸾,才是王家女儿中最为尊贵的一个。姐姐,姐姐,你看,你如今还不是不如我?”
她仰天大笑,抛弃了一切礼仪规矩,再没有半点世家大族出身的风范。
陈氏在一旁揽着薛浔哭泣,对着宫中的方向不断叩首,起身后又对着由仪的院子行礼,眼泪一滴滴落在青石板上,衬的她更是梨花带雨。
薛浔素来是个小人精,见下人们欢天喜地就知道是好事,但见祖母和母亲纷纷落泪又有些慌乱。瑾娘笑了,对薛浔道:“这是泼天的大喜事,县、不,郡主今日在宫中奔波一日,怕是劳累了,得快告诉琼枝姐姐好好备一餐饭食才好。小少爷您也是,你如今是小公爷了!快高兴高兴,哄一哄老夫人和夫人。”
薛夫人抹了眼泪,往那一站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意思:“不必哄了,吩咐厨房,快备一桌丰富餐食祭奠祖宗天地,再备些宝钗素来爱吃的,就摆在正堂,我们娘们儿高兴高兴。”
不多时便有王夫人带着王熙凤和女孩儿们上门,薛府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薛夫人拿出了年少时和母亲待客的气派来,带着儿媳妇招待各家往来宾客,满身贵女气派。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轻描淡写亲亲的地雷呀~mua~亲一个
存稿快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