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宝钗第四

薛夫人的院子是薛府中数一数二的一处,雕梁画柱、风格大气,处处摆设奢华,与薛府简单清雅、风景秀致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这一处名为“鹣鲽苑”的院落,是当年薛老爷求娶王氏贵女特意建造的,处处迎合北地风格,光看名字中的“鹣鲽”二字,便可知薛家对于这一桩联姻的诚意了。

按理说,王家嫡女本不该嫁给薛家这种商贾人家的。薛夫人本该如她的同胞姐姐,如今的贾王氏一般嫁给勋贵人家,得一门显赫亲事。但当年时局动荡,王家眼看就要没落,为了拢住薛家这个钱袋子,只能狠心将女儿嫁过来。

不过薛家的诚意是可想而知的,自打两家联姻之后,薛家每年送往京中的银钱都有几十万之巨。也直到薛老爷去世之后,由仪接手产业,这一桩银钱才被由仪停了。

不过王子腾也体念如今薛家和往日不同,由女孩儿支撑门户,他那边在官场上又立了起来,倒也没追究,不然只怕由仪还要有些麻烦事了。

由仪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到鹣鲽苑的时候,陈氏已经在了。

陈氏是个封建社会标准下极为标准的贤惠儿媳妇,对薛夫人这个婆婆是真的恭顺孝敬,每日三次请安,服侍更衣用膳,早晚晨昏定省,除了和女儿一条心又把持儿子以外,实在是极和薛夫人的心意了。

“母亲。”由仪对着薛夫人略欠了欠身,道:“您唤女儿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薛夫人笑着命她坐下,又让婢女捧了茶水来,对她笑道:“我命厨房做了绿豆百合粥,吃着味儿不错,给你留了一碗,还有些你姨妈打京城送来的酱菜,你吃着定然喜欢。”

说着,薛夫人又吩咐同喜:“将姨太太送来的酱菜给县主夹两碟子,还有吩咐厨房做的桂花糯米糕也切一些过来。”

同喜笑盈盈地一欠身,答应了:“唉,奴婢这就去。”

薛夫人又对由仪道:“我就料定了你还没用午膳,这不,大上午地把你叫过来,你吃着,我有些事儿与你说。”

由仪点头应了,那头薛夫人房中的丫头手脚麻利地搬了一张高几在由仪身前放下,又将粥水、酱菜、点心摆上了,对由仪一欠身退下了。

由仪就慢慢喝粥,一面听着薛夫人絮叨:“你姨妈来信了,说邀请咱们去京中住一段日子,我也念着许多年没回京了,想回去。一则,回家看看,二则,也和姨妈叙叙旧,三则,当年的小姐妹们都在京中,多年未见,也甚是想念。”

“你外祖父母虽然都葬在了咱们这头,可我这些年困于内宅,也不能时常拜见去。这些日子我总做梦,梦到当年在家里的日子,再有你舅妈年岁渐长,我也想回去与她见一见。”

“你这孩子这样大了,还没见过你姨妈呢吧?还有她家里,你凤姐姐也嫁了过去,我想着,咱们去京里,就在你姨妈家住些日子,大家亲近亲近。”

“况你年岁渐长,总在南方这地方,可如何寻一门好亲事呢?到底都中才是天下第一繁华地,皇城根儿底下,勋贵人家多,以宝钗的身份容貌,总在这南方岂不耽误了?”

诸如此类的话,薛夫人说了好多,直到口都说干了,由仪方才放下了那精致的莲花式小碗,一面漱了漱口,又取帕子拭擦嘴角。岁云接过婢女捧来的茶水奉与由仪,由仪慢慢饮了两口,方对薛夫人道:“母亲若想上京走亲戚,倒也不是不可。我本也想着,南地的生意是稳固了,要去京中看看,一则稳住那头的生意,二则也看看,发展发展新路子。”

薛夫人听了就眉开眼笑了,很是欢喜:“这就是了。”

由仪却又道:“只是咱们这个身份,住在人家家里实在是不便的。故而我早命人在京中买下了房产,如今正收拾着,等入了秋,就该齐整了。女儿想着,不如明年开了春儿再进京,到时候咱们这边也热起来了,京里反而凉爽些,母亲苦夏,在京里也能过个好日子。”

薛夫人听了大不乐意,由仪却冷了脸色:“母亲若是不愿,女儿尽可以让人打点车马从您入京,只是女儿如今在南边儿还有事,却脱身不得。”

薛夫人听了气极了,一手指着由仪,连声叹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若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

她猛地住了口,下意识看向由仪,果然见她冷着脸看过来,一双水杏眼儿仿佛含着无限冷冽寒光。

由仪轻哼一声,道:“女儿如今已是这样了,县主之尊和仁善之名足以保女儿一生无忧,您何必苦苦执着于那一桩婚事呢?”

薛夫人苦口婆心:“女孩儿总是要嫁人才有个依靠,况那宝玉人品性格都是极好的,又是官家出身,岂不是一个极好的去处了?”

由仪眯了眯眼,心中了然:“母亲是此时还执着于我薛家门第吗?焉不知若非薛家,王家岂有今日之繁华?这些年薛家往王家送的东西,不提年节礼物如何丰厚,单是现银就有百万之巨。若非我薛家之富贵,母亲便是嫁了哪一个官宦人家,又能有如今的穿戴用度?您如今过得,可比那些王侯家里的老太君差了吗?”

薛夫人被她说得心口直突突,面色青白,也不知这气中掺和着几分心虚。她一手拍了案几,怒道:“孽障!谁教你这样和母亲说话的?”

陈氏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由仪的面色,见她仍然淡淡的模样,便松了口气,悄悄低下头去,不看这娘俩之间的事。

由仪道:“没人教导,只是心中不平罢了。那贾家宝玉不喜读书,素来于内围之间厮混,与贾府丫头不干不净,这就是您给女儿挑的好婚事?”

薛夫人被她问的一愣,下意识拧了拧眉,懦懦地张了张口,勉强道:“哪家的公子哥儿身边没几个亲近的使唤丫头?”

“我父亲就没有。”由仪腰背挺直,仰着下巴,看起来很骄傲的样子。

薛夫人猛地一怔,眼圈儿迅速有些红了,想起薛父来,不免缓和了语气:“宝丫头,母亲知道你心气儿高,一心想要光耀门楣。可咱们女人,没个依靠是不行的,你看那宝玉,虽然风流贪花了些,可对姐姐妹妹们最是温柔怜惜,婆婆又是你亲姨妈,贾家又是国公府邸,一等一的好门第。日后嫁给了他,你的日子也不愁过啊。”

又道:“况且早年那和尚给你那两句话,錾在金锁上,和宝玉那块娘胎里衔出来的玉岂不是一对儿吗?”

由仪狠狠皱眉,道:“如今谁不知道巡盐御史林家有意给他家大女儿和贾家宝玉说亲,那两个还是正经的姑表兄妹呢!姨爹那是林家姑娘的亲舅舅,贾家老太君是林姑娘的亲外祖母,听说那林姑娘可是贾老太君的心尖尖儿!咱们这样插进去算什么呢?”

薛夫人拧了拧眉,不免有些气弱,却还是道:“这……这你姨妈不是不乐意吗?老太君还能压着他娶不成吗?况如今还没说定呢,林家那丫头片子身体纤弱,性子又不好,哪能和你比?”

由仪叹了口气,道:“总归这事儿母亲您就别想了,近来天热,您若实在不习惯,我让人送您去城郊的园子上避暑。若还不好,干脆女儿命人打点车马送您上京,您自选吧。”

由仪说完起身甩袖而去,留着薛夫人面色青青白白地坐了好久,然后猛地将手中的茶碗摔出去,低声怒斥:“她这是什么态度!”

陈氏面容冷淡地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满屋子的婢女下人都是一声不发地恭敬候着,没人敢上来劝半嘴。

这个时候,说县主好话,夫人不听。说县主坏话,那就一家老小都待不下去了。

所以还是沉默些比较好。。。

薛夫人越想越气,坐了好半晌,狠狠将桌上的东西都甩到地上,哭道:“老爷!您的好女儿!”

又来了。

陈氏木着一张脸,心中哀叹:千百年的老套路啊。

在薛夫人这里听了一长串的哭泣感叹,陈氏就老老实实地坐着喝茶,直到薛夫人见她木着一张脸的样子便觉着心烦了,方才摆摆手,颇为嫌弃地道:“去吧去吧,看着你就闹心。”

陈氏老神在在地起身,对着薛夫人一欠身:“媳妇晚间再来请安。”

然后带着贴身侍女离去了。

陈氏和薛蟠居住的弄湘苑在薛府西北角上,前堂引了一湾活水,红鲤绿荷,时值七八月里,荷花怒放着,亭亭玉立于水上,满满的水乡柔婉风情。

正屋是个两层的小楼,陈氏和薛蟠住在二楼,却也各有床铺,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分开睡的。

一见陈氏进门,她的丫头文思忙迎了上来:“奶奶可回来了。”

陈氏点了点头,问道:“大爷用过药了吗?”

“没呢。”文思苦笑着:“怎么劝都不听,非要等您回来。”

陈氏安抚地拍了拍文思的肩,道:“我这去劝大爷用药,你去和厨房再核对一下明日的餐食。知府夫人不食辣,同知夫人怀有身孕避讳颇多,需得多注意些。”

“是。”文思答应了一声,忽地又道:“方才县主屋里的朱颜姐姐过来一趟,送了一套嵌猫眼儿玛瑙的白玉头面来。”

说着,又亲自捧了个盒子来给陈氏看,陈氏见了轻轻一笑,用手细细摩挲着,很是欢喜地道:“收着吧,明儿便用这一套头面。”

文思答应了,陈氏又问:“药热好了吗?快些端过来。”

侍女“哎”地答应一声,不多时用添漆小茶盘捧着一碗药过来,一旁还放这个缠丝白玛瑙小碟子,里头盛着一碟子颜色鲜亮剔透的蜜饯。

陈氏扬扬下巴示意贴身婢女文莺接过,又吩咐捧药来的侍女:“黄大夫开的那两个方子,今儿晚上两贴都熬了,睡前奉上,第二贴我吩咐文莺去取。”

那侍女便是负责陈氏屋子里的小茶房的人了,此时听了答应一声,道:“奴婢即刻命人去抓药。”

陈氏点了点头,带着文莺进了内间。

作者有话要说:只要你要,尽我所能。

谢谢大家关心,没想到发个牢骚能有这么多人安慰出主意,太谢谢了。

么一个~

感谢轻描淡写亲的地雷呀~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