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宝钗第一

【少时在室,孝敬母亲,友爱兄长,和睦姊妹。出嫁为妻,顺敬公婆,和睦姑嫂,操持中馈,尽心尽力。经夫室繁华落败而不乱,秉承女德,不曾离弃。

夫不辞而别,留遗腹子在身,有长辈高堂,浩荡家业一朝荒废,妾勉力支撑,强得来日昭光。

今已下九泉,薛氏宝钗三问夫君宝玉:薛氏宝钗不慈否?薛氏宝钗不贤否?薛氏宝钗无德否?

宝钗自问无愧于心,缘何惨遭夫君遗弃?缘何令夫君弃之如履?缘何以女子之身承万钧重担,独身一人?】

【若仙人能助宝钗,宝钗愿我薛氏一族荣光复来、家业不散;老母能有幼孙承欢膝下、佳媳孝敬;长兄……愿他能为薛氏一族绵延子嗣,保薛氏子息不断。此三愿,宝钗愿以遍身功德为换。】

【薛氏宝钗,叩谢仙人恩德。】

时值炎夏,金陵城皇商薛家府邸这些日子正是众人眼中的焦点,不,现在的薛家已经不是原本的“薛府”,而是“敬德县主”府。

敬者曰端曰肃,德者表德行,此二字于女子而言都是无上美德,如今集一人之身,可见不凡。

门房上四个青褂布衣的二三十岁上男人在长凳上坐着,满面的恭肃,一眼见便知主家不凡。

阶下一个布衣打扮的男子与小贩攀谈道:“这家什么来历,竟然能有御笔亲赐的牌匾?”

那小贩被问得一愣,笑了:“客官不是本地人?”

男子腼腆笑笑:“某自北方来,乃是行商一名。”

小贩了然一笑:“如此就是了,你不知道,这府邸原是咱们金陵数一数二的人家——薛家的府邸,他家原本也有威望的很,乃是——四大家族之一,祖上是紫薇舍人,亲友在京在都有权势者无数!前年,薛府老爷去了,家里留着孤儿寡母三人,长子最是糊涂混账的,本以为这薛家是不成了。不知怎的,竟是那大姑娘立了起来,听说很有手段,生意都打理的不错,一时竟也稳住了。只是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又有个兄长,那薛夫人的意思,这偌大家业还是要给儿子的。”

那行商听了连连摇头:“薛夫人糊涂啊!”

“要不这话说呢。”小贩也连声叹道:“那薛姑娘最是一等一的良善人儿,管家的那些日子,广散钱粮修路布施,对下头人虽严厉些,却极体恤人,那薛家的生意在她手里,竟比从前好了不少!听薛家人说,他们私底下都盼着薛姑娘长长久久地做主呢!”

行商听了却叹道:“可惜母命不可违。不过这姑娘若真如你们说的这品格,生为女儿身可当真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我们都想着,薛姑娘若是个男人,只怕建功立业也是得!”小贩说着,又笑了:“不过都说人各有命,这薛家大爷薛蟠,就在去年里,喝醉了酒,在外头骑马,竟然一下摔断了腿,从此再起不来床了!更别说打理家业了,薛夫人无奈,只能再让薛姑娘做主了。要我说,这也是他的报应,这满金陵谁不知道他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在外头做尽了坏事,听说就摔断了腿那天,就是为了一个丫头要和人家打架呢!带着十来个仆从去的,若不是薛姑娘拦的及时,只怕那人命都没了!”

行商听了连连吸气:“世上竟有如此无法无天之人!”

小贩却道:“不说那薛蟠,却是薛姑娘好人有好报,就上个月,咱们陛下南巡,微服出访的时候遇了刺客,薛姑娘救驾有功,陛下就问:姑娘有何愿望?薛姑娘就说:民女惟愿一生承欢母亲膝下,照管家业,永不外嫁。陛下就亲口允准薛姑娘做了薛家女家主,还封了二品县主,听说那都是王爷的女儿才封得嘞!你听说,那‘人善之家’和‘恩德泽沛’的牌匾还在薛家正堂和祠堂挂着呢!薛姑娘如今也正经有了名号了,咱们金陵的大人见了她还要跪呢,可不是好人有好报了?”

行商听了连连点头:“怪不得这大的府邸挂的却是女子名号牌匾,还是御笔亲书。”

“倒是说,你这外乡人怎得知道御笔亲书?”小贩疑惑道。

行商呼吸猛地一滞,到底训练有素,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我从前在长安城走过,也见过几家御笔匾额,那底下的章子可不是说笑的。”

“也是,要不说,还是你们有见识。”小贩连连感叹:“要不是恋着家中父母和婆娘小儿,我也想出去走走。”

行商又和他说笑几句,从他那里买了两样商品,走了。

待人走远了,小贩方才嗤笑一声,低声道:“又是个来打探消息的。”

一旁卖胭脂水粉的娘子笑了笑,又推他一下:“仔细些,别让人听到了。主子吩咐了,这些日子凡是来打探消息的,一律这样打发了。下一个你多夸主子两句,甭管来做什么的,得知道咱们主子的好处不是。”

只说县主府中,坐落在花园中一处住所,四周被竹子环绕着,堂前引着活水做凉亭水榭,没有正经隔断,却在花园中隐隐自成一处,在夏日中便格外清凉。

廊下六个粉衣女婢,一样的衣衫打扮,各个出落的秀丽整齐,正在垂头针线,偶尔说笑也都压低着声音,保证不会传到屋子里扰人安睡。

屋子里同样是静悄悄的,两个粉衣婢女在外间候着,瞧着也有些困倦,眯着眼睛,却也尽量放缓着呼吸,不打扰到内间的人。

一道漂亮雕花隔板月亮门隔开了内外间,玉色绣虞美人的纱幔轻轻垂着,掩住了内室的光景。

内室里,也是两个粉衣婢女,同外间与屋外那些一样的衣着打扮,都出落的俏丽柔美,各有千秋。但这两个却不敢打瞌睡了,一个比一个精神,鼻下、太阳穴上都涂了清凉薄荷膏,就在寝间外隔断处摆了毡垫子坐着,随时注意着里间的呼吸声。

简单的卧榻前垂着一道藕荷色纱幔,不是江南之地常见的架子床,却比之架子床更为视野开阔,夏日中也不闷热。

寝室内同样开着一道南窗,此时支开着负责室内空气流通,却掩着窗帘,保证屋外不会有人能够窥探主人安寝。

房子是坐北朝南的好格局,寝室北墙下是原木色的大橱柜,东墙下和卧榻一侧设着妆台,就在窗边,采光也好,简单的矮桌上备着葵花镜台,一旁有同矮桌一色的两层架子,摞着各样妆盒、首饰盒。

床北头是和床等宽、床头等高的案几,上头简单摆着几部书并一套茶具,一只小白玉瓶中插着一条竹子的枝叶,看起来极为清新。

卧房内的摆设以简单清雅为主,却不难看出此地只是夏日避暑之处,而非正经居所。

由仪的习惯是在夏日午间睡半个时辰,其实也不是睡,闭目养神、运转内力,能够安养身心,驱散暑气。

时辰一到,由仪准时睁眼。守在纱幔外的两个婢女掐着怀表起身,一个拉起纱幔并从窗前给外头的人信号,一个捧着东西进入内侍服侍由仪漱口饮水并快速回话。

“安德坊的陈掌柜递拜帖请见,定的日子是明日,奴婢约莫着,是为了咱们酒楼合作的事情。”婢女岁云一面服侍由仪漱口,一面回话道。

由仪点点头,面色淡淡的:“那就明日见吧,吩咐厨房备好餐宴。”

“是。”岁云含笑答应了,又将那一套白瓷茉莉纹盖碗奉与由仪:“今日给您备的是荷叶菊花枸杞茶,和玉的方子,她最近天热,备这个清肝明目。”

由仪身边侍女十数人,岁云、朱颜、琼枝、和玉,这四个是由仪最为得脸的四个,岁云朱颜管贴身钗环盥洗并大部分外头的消息,琼枝和玉一个擅厨一个擅医,一个管着小厨房,一个负责由仪四季羹汤饮食,而是大部分时间都在通力合作。不过由仪的小厨房只侍奉由仪一人饮食,平时清闲二人也会在由仪身边。

余下侍女中,白芷白芍随岁云贴身侍奉,佳康在小厨房上差,是琼枝手下的人。红苕做得一手好刺绣功夫,带两个侍女负责由仪贴身衣物。柔音的琵琶一绝,随云曼兮武艺精妙,是为由仪近卫。

其中出色者如上,余下虽然平平,却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伶俐人,姿容自然出色。

另外教养嬷嬷、奶嬷嬷共四个,不过早两年就已经回家待着了,如今每月领着钱粮奉养,家里人都在薛府当差,日子过得也滋润。

饮过茶,外头的朱颜和琼枝、和玉也进来了,对由仪行礼后服侍她梳妆更衣并整理寝枕床榻。

六个小丫头则齐齐在打起窗帘的寝室南窗外对着由仪行礼问安,各个面容俏丽周正的女孩儿声音也脆生生的,实在是赏心悦目。

由仪坐在妆台前梳妆,白芷从外头进来,在寝室外对着由仪行了一礼,轻声道:“周嬷嬷来了,说要给您请安。”

“才出去多久就不知道规矩了?这个时候主子梳妆呢,怎么就进来了?你也是,就进来回禀了?”朱颜一拧眉,呵斥道。

白芷忙道:“奴婢知错。”

由仪淡淡道:“罢了,这一回就算了,下次不许了。”

“是。”白芷松了口气,又听由仪道:“听嬷嬷在外间坐着,奉茶喝,我这头梳妆完毕再出去。”

白芷一欠身应了声,躬身退下,出去对着一名打扮光鲜的中年妇人道:“县主梳妆呢,周奶奶且坐着等等吧。”

周嬷嬷这时才反应过来时间,心中暗道:坏事了。到底念着由仪对她们还算优待,周嬷嬷便笑着跟着白芷在外间落座,婢女白芍又奉了茶水给周嬷嬷。

周嬷嬷端着抿了一口,拧眉道:“这是什么茶,怎么没用那好茶给我?”

白芍忙道:“这是香片茶,外人送的,说是极好的茶叶了,一两的价格都不便宜呢!”

周嬷嬷听了,眉目舒展开来,更加饮了几口,得意道:“我可是奶过县主的,县主当年喝着我的血化得奶长这么大,再好的的东西我也喝得、吃得、用得。”

白芍和白芷听了只当耳旁风,俩人对视着悄悄一笑,屋子里就只剩下周嬷嬷自吹自擂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