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医女十九

侯锦谢氏女,人品贵重,贤淑有德,以礼聘为皇后,入主中宫,操理内廷,为国母也。

谢氏灵毓女,龄于十六,待嫁之年。与其挽髻加冠作华服,赐字明初。愿尔一生维持本心,秉承良善之德,行正义之事,不忘本心之善良,善始善终。

民女为后前所未有,其中政治因素有多少暂且不提,京中如何腥风血雨也不提,只说侯锦这边,圣旨和礼部持节官员一到,整个镇子的人就都惊乱了起来。

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丫头子,一举成了中宫皇后,岂不是令人惊讶的?谢家自那日当街唤出一声“皇后”开始,就是人来人往的络绎不绝。谢家二老与谢平安的几个兄弟姐妹也纷纷上门。

谢周氏却不是拎不清的,除了两位老人,就都打发了——笑话,这些年大家闹得不好看,如今女儿风光了就凑上门来,打量着我们家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吗?

如今圣旨正式下达,谢家再一次热闹了起来,每日都有人携礼上门拜见,甚至本地县镇、州、府的官员都有携礼上门拜见。

谢家一行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好茶好点地招待着,最后还是谢灵毓不耐,让宫里来的人给打发了。

且说宫中派了四名嬷嬷并十来个宫女,听闻都是皇帝心腹。此来这偏僻小镇上,一则为教导谢灵毓的规矩礼仪,二则也是隔开了镇上大多数来凑热闹的人,虽有些不近人情,却也给谢灵毓省了许多麻烦。

只是她们自打到了这里就日日跟着谢灵毓,让灵毓彻底失去了最后的自由,每日行动都被一群人环绕着,到底有些不耐。

“师傅。”打发走了嬷嬷宫女们,谢灵毓扯着由仪的衣角撒娇似的唤着:“徒儿心烦。”

由仪轻轻吹了吹茶水上升腾起的雾气,随手将笔墨推给她,眉目淡然疏朗,令人一见了便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抄两卷《清静经》看看。”

谢灵毓嘴角抽抽,小声吐槽了一句:“您这法子还真是百年不变。”

但一面如此说着,谢灵毓一面也乖乖坐下,慢慢铺纸研墨,提笔默起《清静经》来。

——这是她做了许多年的功课了,由仪生平的一大爱好就是罚人抄《清静经》,虽然字数少,架不住遍数多,聊以解闷吧。

谢灵毓作为由仪嫡嫡传的徒弟,对这一手自然是梳洗的很的,不说倒背如流,只是闭着眼提着笔,她也能字迹工整地写出一篇来。

由仪歪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垂着头安静地默着经文,便抿着一抹温柔的轻笑摇了摇头,躺在摇椅上端着一碗茶慢慢摇着。

抬头看向窗外,隔着一层樱草色的窗纱,便是竹影婆娑、花木葳蕤,几丛芭蕉栖在梧桐树下郁郁葱葱的绿着,当风轻轻吹过时,蕉叶摆动,姿态窈窕。由仪一道内力甩出去开了窗,秋日的微风徐徐吹进来,伴着竹叶簌簌之声,迎面便是无限的惬意舒爽。

一旁小炉上的茶水慢慢滚着,沁出满室茶香来,热水沸腾翻滚的声音也莫名地令人心安,透着一股家的滋味。谢灵毓慢慢沉下心来,忽然觉得头上一股温热的触感——原是由仪抬手抚了抚她柔软的乌发,笑着问:“最近情绪不大好呀。”

谢灵毓一面慢慢落笔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字迹,一面轻轻叹了口气:“每日被一群人围着,这不能做那不能干,闹心的很。”

由仪为她添了一碗茶,仍是不急不缓的淡定样子,分明是算计人心的事情,却被她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有多么的风光霁月一般:“你要想法子收服她们。”

“我这不是正为此努力着呢吗。”谢灵毓叹道:“都是宫中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了,不好搞、不好搞啊!”

由仪知道她心中有打算,也不掺和,就坐在那里喝着茶,眉目间含着些温柔浅淡又凉薄的笑意,看不出是底细来,谢灵毓有时回想,也只能记得那一抹淡淡的笑。

仿佛生来就含着三分温柔,七分凉薄。

皇家亲事办的自然热闹,近十多条船上装饰着红绸,大红木箱子里盛放的就是谢灵毓的嫁妆。

整整两百抬,不包含各类木质家具,极尽天下之所有,众人之所能。

难得的大妆打扮,看着一席红衣衣袂翩翩的谢灵毓,郑夫人抹着泪儿忍着悲痛,勉强扯了一抹笑意出来:“阿毓这样的打扮真好看。”

九凤冠下的明珠随风轻轻摇曳摆动着,谢灵毓对着父母施礼后来到由仪身前,双手交叠敛衽大礼,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淡泊之守,须从秾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须从纷纭境上勘过。师傅教诲,灵毓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复又对季言蹊行礼:“阿毓谢过师公多年疼惜教诲,愿师傅师公一生恩爱相守,直至白头。”

季言蹊笑意温和地点了点头,一面也有些不舍。

由仪道:“快给你干爹干娘行礼去。”

于是那绣着金凤展翅的大红裙摆在地上轻轻掠过,郑夫人被郑则扶着,泪眼婆娑。见谢灵毓要弯腰,郑夫人忙扶住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轻轻抚了抚谢灵毓的发,温柔又苦涩地道:“孤身在外,注意身体。干娘的阿毓啊,干娘盼着你一辈子顺心如意,事事欢喜。”

郑则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愿你用怀一颗侠义之心,莫要辜负了我们多年的教诲。”

谢灵毓眼圈通红地答应了,又走到沐轻云身边。

沐轻云一席白衣飘扬,臂挽拂尘,飘飘欲仙。

他侧身让过谢灵毓的礼,难得正经的一回:“愿你能一生如意顺遂吧。”

他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谢灵毓的肩,转过身去。

这位潇洒了半生的沐先生,到底是不愿见别离的。

灵毓走了,医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气氛非常低沉。郑夫人一连好些日子眼圈儿都是红的,常常在柜台前做刺绣,忽然抬头招手唤:“阿毓过……”声音便戛然而止,然后坐着慢慢垂泪。

谢家夫妇和他家的小灵均更是不适应。灵毓为后,按例本该赐爵与谢家,不过皇帝和朝臣两方不断的试探中,谢家的承恩公的爵位也被换成了三等子爵。

谢平安不大适应,在灵毓的劝解下应了,店面却仍然开着,一家三口经营者小小的铺子,偶尔抬头就想唤女儿,然后如今身边就只有灵均一个了。

由仪倒没流露出什么不适来,每日下午清闲的时候就在门前搭一张躺椅,端着茶碗慢慢坐着打发时间。

只是灵毓走了,她这里病人又多了起来,偶尔跟系统抱怨,幺儿提议由仪可以再收一个徒弟,被明确否决了。

收徒这事情到底是要看眼缘的,何况还要培养,太过繁琐,如果不是极喜欢的,由仪是不会愿意收徒的。

轻轻叹了口气,由仪微微摇头,倾身往火炉中添了块炭,又为自己添了碗茶。

季言蹊端着一盘子葡萄并一个红彤彤的大石榴出来,在由仪身边落了座,将葡萄给她吃,自己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小刀,在石榴皮上划了两下,然后使了个巧劲将石榴分开,水红色的石榴果实就如落花一般纷纷扬扬地落到了早备在那里的盘子上。

手上再一用力,他换了个角度慢慢剥着石榴,一面对由仪道:“嫂子炖了莲藕排骨汤,再炒一碗青菜,蒸一个蛋羹,拌一个豆腐,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由仪慢条斯理地取帕子试擦了一下发紫的指头,一面摇了摇头:“就这样吧。”又道:“快入冬了,沐轻云还没消息吗?”

季言蹊道:“说是快了,守着的雪莲开了花,采下来便快马加鞭赶回来。”

由仪挑眉轻笑:“也只有他能闲得为了一株雪莲在天山那边住了许久了。”

季言蹊轻叹一声:“灵毓出嫁远走,他也伤心,还不如出去排遣排遣。”

由仪垂了垂眸,盯着腕上一串剔透冰凉的翡翠珠看了半晌,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看透就好。”

季言蹊微微一怔,然后摇头轻笑,一面将剥出来的石榴递给了由仪,一面随口道:“对有些人来说,这种事情最好一辈子也看不破。”

“都是魔障。”由仪往躺椅上靠了靠,那头有病人过来,她便起身道:“随我进来吧。”

季言蹊坐在门口回首看去,见那一抹淡青色的倩影缓缓入了内室,一头乌黑青丝以碧玉钗挽起,只从背影看去,步履沉稳,袅娜多姿,却是难得一见的佳人,但却又无端携带着与人间格格不入的出尘淡漠。

轻叹了一声,季言蹊以巾帕盖住石榴,又为自己添了一碗茶,坐在门口慢慢啜着茶水。但见他脊背挺拔,美如冠玉,纵然已逾而立,也依然可见当年风度翩翩美少年的风度品貌。

或说,若非这样的人品相貌,也引不得由仪的青睐垂爱,得不了这一世的恩爱相守。

——【医女】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篇开始宝钗,宝钗后面是谁还没安排呢,大家可以评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