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医女十七

侯锦这一带临江,虽然本镇并不紧靠着江水,隔壁镇却是的,于是这边也不缺河鲜江物来。

郑夫人更是出身于鱼米之乡,也能操办出一桌好河鲜饭食来。

如今天气温暖,渔民入江,鱼虾之物就又丰沛了起来。

周云鹤在医馆住了有些日子了,就在前堂旁的一间厢房中,他推辞家中高堂过世,仆友惦念家产,欲对他不利,伤势又重,就这样在医馆落脚了。不过看他出手就是百两银票的阔气,再有夜间在医馆往来的那些身怀武艺的人,想来他已经和自己的属下联络上了。

因他不算是眼高手低的人,平日里也在医馆里帮些小忙,架子也不高高端着,郑夫人便也颇为喜欢这个相貌清隽的年轻人,再见他和灵毓仿佛互相有意,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自家女婿一般了。再听说他的身世,心中便更生怜惜。今日听谢灵毓说他他身子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便询问了周云鹤的饮食喜好。

又道:“可别说那个平日就能吃到的,如今是看你伤好的差不多了,给你解一解忌口。快说点,我好让灵毓买来,给你做点好的,我这手艺虽说是:矮子里头拔矬子,但也过得去。”

周云鹤忙道:“您何必如此自谦?我一个做晚辈的,您愿意给做一口吃的便是长辈怜惜了,哪里有挑剔的道理?”

郑夫人嗔他道:“快说一样,都说让你在这儿跟自家一样,不必如此规矩。你今儿要不说,我可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周云鹤心中思忖着此处的产物,到底是做惯了皇帝的,虽然有名无实,那些个大臣为了养废他那也是处处娇惯,此时听郑夫人如此说,不免报了两个此处能买到的自己喜欢的食材。其中便有一样鳜鱼、一样虾子。

郑夫人听了就笑:“今儿可算是说着了,正是鳜鱼肥的时候呢。桃花流水鳜鱼肥,让灵毓买三条三四斤的鳜鱼回来,我给你炖一个,再配着桃花做一个鱼茸点心。再让灵毓买两斤鲜虾,一斤半大的,水煮了吃,半斤小虾,合着梅干菜炖汤也好吃。”

说着,一贯温婉的笑容中又透出了两分狡黠:“好歹我去年梅干菜存多,不然今日还没这一味呢。”

她笑着拍了拍周云鹤,料像他出身不凡,便添了一句:“虽然河虾再大者煮着也不如海虾滋味,但也别有一番鲜美风味,等我煮出来,定然和旁人的不一样。”

周云鹤含笑拱手作揖:“如此,可多谢您了。”

郑夫人看他就是传说中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此时见他如此彬彬有礼,喜意浮上心头,又攀上了眉梢:“快坐着,我这就去准备去。”

说着抬步走了,许是与由仪这群人待多了,一贯的莲步轻移走起来也带上了些风风火火,不似从前那满身大家闺秀的礼仪,却更添了些爽朗大气之感。

留下周云鹤驻足于原地片刻,忽而摇头轻笑,心中暗忖道:在宫中孤孤单单这些年,倒在这乡野之地享了一番温情以待。

再思及谢灵毓娇美的容颜与大气爽朗的举止,念着京中的种种局势与外戚之害,暗暗下了一个可以让谢灵毓迅速完成任务的决定。

这也算是身为帝王的一种远见与自负吧。

郑夫人干脆利落地操持了丰盛的一餐,又给周云鹤舀了一碗汤,示意他道:“快尝尝,灵毓可最喜欢我这汤了。”

周云鹤了然,心中暗笑,也忙给谢灵毓添了一碗汤。由仪和季言蹊在对面看着,忽然相视一笑。

那是一个阳光极明媚的仲夏之日,郑则和谢灵毓在前堂坐诊,谢灵毓早出师了,从由仪这边分去了大半的活计,由仪愈发清闲了起来。周云鹤就在她身边坐着,拿着一把折扇慢慢给她摇着,二人小声说笑,一派的温情脉脉。

那头郑夫人也在郑则身边垂头针线,郑则拿着把扇子慢悠悠给她摇着,夏日炎炎,他内功傍身不惧,郑夫人却不同,郑则虽然粗枝大叶,但自打被季言蹊这个古代版二十四孝老公打开了任督二脉以后,就变的体贴了起来。

由仪和季言蹊也在一处坐着,季言蹊手中同样在慢慢打扇,由仪手中慢悠悠剥着干果,偶尔低声交谈。这屋子里成双成对的六个人各自一处坐着,倒让沐轻云愈发无奈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哀叹道:“天公不作美啊!”

“别作妖。”由仪捏起一粒干果飞了过去:“你今儿还没开张呢吧?”

沐轻云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叹道:“钱财名利皆为身外之物,浮云!浮云!嫂子啊,这就是你痴了。”

由仪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

正说着,外头忽然一阵紧促地脚步声。这屋子里除了郑夫人都是身怀武艺的,纷纷转头看去,谢灵毓也将手搭在了腰间的绫纱上。

不是她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一屋子人,只怕除了她、由仪和郑夫人,在外都是仇敌无数的人物。何况如今还有个周云鹤,那就是最大的靶子,真要是冲他来的,只怕免不了一场血战了。

郑则下意识将郑夫人护到了身后,沐轻云第一时间将手探入了怀中,由仪和季言蹊对视两眼,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以作安抚。又对谢灵毓道:“带着云鹤去里头避着,我去把人打发了。若实在不好,动起手来我们也是不怕的。”一面说着,一面就起身往外去。

周云鹤哭笑不得,拍了拍谢灵毓,示意她稍稍等待一下,自己听一听声音。

不过他也料定了是他的属下,只是见由仪如此维护自己,也觉着心中温暖。

由仪一出门,就见本地新来的县太爷官服整齐地站着,身边是一位苍青色劲装打扮的男子,腰佩弯刀,身后除了本地的衙役,就是二十来个跟他差不多打扮的男子。那位县太爷虽然还端着些君子风范,但眼角眉梢的谄媚之态依稀可见。

由仪这就明白了他的身份,却也只作不识,对县太爷施了一礼,问道:“不知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县太爷咳了一声,刚要问话,那边的男子低声一“嗯”,他忙让道:“江大人您说。”

那位江大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面上前一步,对着由仪做了一礼:“在下江流清,见过季夫人。”

县太爷是知道这位如今的身份的,见他如此态度,对由仪不免高看了两分,心中暗道:日后,这小小医馆怕是不能忽视了。

由仪看了看那江流清,垂眸回以一礼,正要开口,那头红姑持剑气势汹汹地从对面过来,口中还骂着:“那条道上的来这儿撒野,也不出门扫听扫听住在这医馆里的都是……”

打眼一看到此地的景象,红姑就觉出不对了。都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了,扫了一眼江流清身上的衣服料子和佩刀就明了了,又见由仪也没摆出戒备之态,就知道自己是搞岔事情了,一面对着由仪和江流清一拱手,嘿嘿笑道:“下人失误,冒犯了。”

一面转身离去,依稀还能听到她压低了的怒骂声:“东升那个小破孩子这啥情报?给我扎三个时辰马步!一刻都不许少!”

江流清愣怔在当场,县太爷忙要呵斥,却被江流清拦住:“不必了,这位也是性情中人。”

又对由仪道:“某今日是来迎接主人的。”

由仪含笑道:“红姑就是个直脾气,大人莫要怪罪。”又道:“不知贵主人是何身份,乡野简陋之地,茅屋草舍,哪来的身份贵重之辈。”

江流清一拧眉刚要辩驳,却见里头周云鹤笑吟吟地走出来,一身水蓝长衫,面若冠玉,气势威严。

“流清不得失礼。”周云鹤对江流清摆了摆手,又对由仪道:“此番情势特殊,故才隐瞒身份,愧对夫人疼惜佑护之情,云鹤惭愧。”

一面说着,一面自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与江流清看过,佩戴在了腰间。

江流清带着二十余名护卫齐齐跪下,高声道:“贼人诛尽,恭请陛下回京!”

县太爷也慌慌忙忙地带着下属跪下作礼,由仪发挥出了自己磨练多年的演技,在一张脸上表现出了诸如震惊、不解与后知后觉来,一面利落地跪下行礼:“不知陛下圣躬,两月以来多有冒犯,请陛下恕罪。”

里头季言蹊等人也纷纷出来,对周云鹤行礼。

周云鹤见由仪此举更觉心中熨帖,一面暗叹:虽是小地方,到底也是知礼的人,难怪能教出阿毓如此的女子。一面亲自扶着季言蹊起身,又对郑夫人和由仪道:“两月以来多承蒙二位夫人关照,若季夫人如此行事,朕反而心头惭愧。”

又将谢灵毓拉起,温柔款款地道:“难得显露了身份,你就也要和朕生分了不成?”

谢灵毓低垂着头,尽力发挥演技表现出了震惊与心痛来,周云鹤见此更是认定了她是个不贪恋富贵的人,想到她从前说自己的梦想是仗剑四方、游历江湖,更觉愧疚,便与她道:“日后,待咱们皇儿能够独当一面,朕就带你周游四方,完成你的愿望。”

此言一出,江流清和县太爷等人都震惊了。

周云鹤看着江流清愣怔地跪在地上,心中恨铁不成钢,道:“还不见过皇后娘娘。”

江流清好歹是个皇帝死忠,对于周云鹤有一种出人意料的崇拜,此时听他此言忙带着二十护卫对谢灵毓行礼:“臣等见过皇后娘娘。”

谢灵毓努力在脸上表现出些挣扎来,转身对着周云鹤行了一礼:“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辈,不敢当此重礼。”

周云鹤叹了口气,扶她道:“卿卿何必如此呢?”

由仪和季言蹊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腻腻歪歪,忽然叹了口气,二人交换了两个眼神,不必言明,心中便十分清楚了。

那小皇帝虽然有手腕有能力,但灵毓这演技也是真能唬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周云鹤:朕真是个小聪明鬼。

由仪、季言蹊、沐轻云、谢灵毓:你真单纯。

郑则、郑夫人:你们就这样明晃晃地排挤老实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