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里的鞭炮声不断。大年三十儿,街上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由仪和周围的街坊互相道贺,回来花厅中沐轻云、郑则和季言蹊三人已经捏着纸牌“比试”上了。
沐轻云手气不好,荷包里又没钱,于是就只能拿符纸抵账,至少在由仪回来之前,郑则和季言蹊身前已经各自摞了一沓符纸。
郑夫人在厨房里操持着饭菜,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不断,由仪过去说要帮忙,被郑夫人给推了出来:“可去吧,你的汤还在炉子上炖着呢,也算一个菜了。这一桌子饭菜就算你出了力,快出去吧,嫂子自己忙活着也顺手,就快好了。”
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子,说起话来再快也透着软意,由仪被她推着也不敢用力,最后只能拄着窗台在廊下站着看她忙碌,并三五不时帮一些小活。
郑夫人俨然就是所有男人梦想中的配偶人选,练得一手好厨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规矩礼仪经济世务上夜半点不含糊。
由仪倚着窗看着,忽然悠悠叹了口气。
郑夫人略带疑惑地回头看来,含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由仪摇了摇头,扯出一抹略带着促狭的笑意来:“只是忽然觉着,这辈子我也当不了嫂子你这样的人了。让我如你一般贤惠,不如给我一箭穿心。”
郑夫人听着一愣,然后怔怔地回过身切菜,过了半晌,忽然轻笑着仿佛不在意地道:“我有时候倒是挺羡慕你和红姑这样的人的。”
由仪微微一怔,一抹淡若轻絮的无奈轻轻划过心头,然后化为一声暗叹。她转口道:“今日红姑没来,嫂子虽想她,却见不到了。”
郑夫人轻轻一笑,眉目温柔:“日子还长,都在一处地方,自然时常相见。”
她一面将菜搂到盘子中,一面转头看向由仪,又仿佛在看由仪身后的天高云淡:“从前随着行舟四方远走的时候,我就最盼着有一日与他寻一处清静地方留下,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三五好友,一壶清茶,两盏淡酒。如今心愿得偿,我还有什么不欢喜的呢?”
她闭了闭眼,压住了那一声长长的叹息:“我极欢喜,我极欢喜。”
一时的鸦雀无声,二人都闭口不言,厨房的方寸之地只能听到浅浅的风声。
“你回去吧,在这儿也帮不上我什么了。”郑夫人压下心头的万般情绪,对由仪扯了一抹笑意出来:“他们三个不是比试着呢吗?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三个人竟然也能玩起来。”
由仪见她如此,索性便道:“我抓一把桂花回去,煮些桂花茶喝。”
“好,好。”郑夫人连连点头,回过身去继续操持饭食。
下午吃了一顿,郑夫人操持了一桌极丰盛的饭食,又温了青梅、桂花两样酒,对三人含笑道:“不是不许你们喝酒,但这大年里的日子,是要抻呦着喝的,你们这一遭醉了,难不成留我和弟妹两个守岁吗?”
季言蹊闻言含笑:“嫂子的话有理,如此就好。您快坐下吧,这一桌子的菜都亏了嫂子了。”
郑则摆了摆手,牌桌上春风得意,和沐轻云喝了两杯,此时已经有些飘了:“这算什么,等明年,咱们按宫宴的规格置办!”
季言蹊笑笑不语,沐轻云哈哈大笑,一掌拍在郑则肩上:“哥啊,您今儿这一醉,回去怕是连书房的软榻都挨不上边了吧?”
他笑嘻嘻地打趣着,郑则瞪了他一眼就要反驳,季言蹊忙将二人拉开,又对正暗戳戳对着郑则腰间软肉发力的郑夫人道:“嫂子您快坐下,这菜都要凉了。”
由仪也道:“嫂子快坐吧,大哥他是醉了,这不,还说明年要发大财,给您按宫宴的规格请大厨置办一桌年夜饭呢!”
“不与他理论这个。”郑夫人最后拧了郑则一把,对着小夫妻二人美颜温柔地笑道:“快动筷吧,今日的饭食都是我特意钻研过的,保准新鲜。”
众人用过这一顿,郑则一头栽到炕梢,抱着毯子就要睡。郑夫人忙将外衫给他脱了,又取了个软垫给他枕着,转身问由仪道:“可有个薄被,给他盖着些。虽说习武之人火力旺,可他这醉的,又睡在炕梢,一冷一热的,再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由仪点头道:“我去给大哥取一条薄被来。”又叮嘱季言蹊:“你快帮着嫂子挪一挪大哥,嫂子一人挪不动。”
郑夫人闻言便暗暗松了口气,那头由仪将书房里软榻上的一床小薄被搬了过来,递给了郑夫人。
郑夫人这边安置好郑则,又道:“我去把晚上的馅子和面备好,你们这些北人过年是要吃饺子的吧?”
由仪忙拉着她道:“嫂子别忙活了,坐下歇歇,我去备馅料。前儿炒的豆沙,再拌个酸菜猪肉,给您包个汤圆儿,再包些饺子。”
郑夫人忙道:“这大过年的费那个力气做什么?”
由仪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一顺手的事。”
她将要起身的郑夫人按住,笑道:“今儿一年里多仰仗嫂子的照顾了。您都忙了一年了,这要过年了,您就好好坐着,我和老季准备。”
又对沐轻云道:“炒菜炖汤的不指望你,如今包个饺子你总会的吧?”
沐轻云指天发誓:“做出来的一定能吃。”
郑夫人有道:“既然这样,就把那东西拿到这屋炕上包,也比厨房里热乎。”
于是一群人在炕桌里热热闹闹地包了一顿饺子,由仪又给郑夫人滚了一盘汤圆。沐轻云见那豆沙馅香甜就要凑热闹,被季言蹊怼了两句,就盘腿坐在那里一手指天神秘兮兮地道:“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我沐氏家族祖上那也是……”
“得了吧你。”季言蹊翻了个白眼,难得放下了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咱们两个谁不知道谁?你跟我扯这个,你怎么不说祖上有天神血脉呢?”
沐轻云轻哼一声反唇相讥,由仪和郑夫人在对面看着,抿唇相视而笑。
还是郑夫人做嫂子的开口:“都是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也不嫌丢人。”
于是三盘饺子和一盘汤圆新鲜出炉,由仪按住了郑夫人,自己饺子摞汤圆地去了厨房。
季言蹊不放心频频看去,最后就在郑夫人喊着笑意的眼神中起身过去了。
郑则是在郑夫人温柔的呼唤声中醒来的,满满的酒意就在一觉中消散了不少,此时看着郑夫人温温柔柔的笑,总觉着后背发凉、心尖儿发颤。
正吃着饺子,忽然听外头一阵脚步声,由仪等人循声看去,就见谢家灵均快速跑过来,一面急促地喘息着,一面拉着由仪的衣摆道:“季、季婶婶,您快,我阿娘让我来找您!有、有两个怪怪的人上门来,说要带姐姐走!”
由仪一愣,忙问他:“是怎样的两个人?”
谢灵均道:“是穿的邋里邋遢的两个怪怪的和尚道士。一上门就说:你若不让我们带去,只怕这人就不成了。我阿娘吓坏了,就让我来找您。”
由仪心中了然,又对季言蹊道:“去书房,把兰锜上的剑拿来,虽说大过年的刀剑开锋不容易,可他们要是真死抓着不放,我也不介意给他们放放血。”
谢灵均听着只觉更加紧张,季言蹊看着由仪刻意放大声音的样子却觉出不对来,于是也放声道:“我这就去,阿仪你且放心吧,咱们的徒弟,谁敢动?”
沐轻云何等人物?当即就明白了,一挽袖子起身,气势汹汹道:“二嫂你放心!今儿谁敢动灵毓,保准打得他家祖宗都不认识!”
郑则正想要挽回自己在郑夫人面前的威武形象,撸着袖子站了起来,对着由仪道:“弟妹你放心,灵毓也算是咱们大家的徒弟,今儿有人感敢动她,大哥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于是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往谢家走,郑则使出轻功回去抗大刀,由仪等人已经到了谢家。
一进门,就见那一僧一道脚底悬空地在院子里,对面谢家夫妇紧紧抱住谢灵毓,看向二人的目光中满是戒备。
由仪却注意到谢灵毓的手已经隐隐搭在腰间绫纱上,袖中的飞镖也到了指间夹着。
见由仪等人到了,那郑则有又扛着大刀来了,谢周氏迅速松了一大口气,对由仪道:“灵毓她师傅,就是这两个,不僧不道的,说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可一上门就是这样不中听的话!”
由仪冷着脸看过去,对那一僧一道说:“不知二位前来何事?用过茶水了吗?灵毓他娘,可给二位大士真人上茶了?今日大年夜的,各家各户饺子元宵的,也给二位匀一口,回头无论云游还是黄泉,也好上路!”
这话说的霸气,茫茫大士听了就笑:“这位女檀越好大的口气,今日是要留下我们二人了?”
由仪冷笑一声,看向渺渺真人,一手在袖中掐了个手势,眸含冷意:“你也是这个想法?我的话放下了,今日阿毓你们是带不走了,若真要搞你们和林家说的那一套,可就休怪我不客气!”
她冷哼一声,手中长剑出鞘半寸,一旁的季言蹊等人仿佛得了信号,季言蹊长剑出鞘,郑则大刀架起,沐轻云手中也捏着一支笔,点着朱砂,跃跃欲试。
谢灵毓右手一甩,绫纱纷飞,瞬息间卷起谢灵均放到谢父谢母身后,已经摆起了架势。
万家灯火阑珊的喧闹夜里,这小院子却是剑拔弩张的。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这两个本质上还是很怂的,打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