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李纨十七

这日,贾府里上下众人奉了元妃的意思往清虚观打蘸去,由仪推说身上不爽没去,次日见黛玉宝玉不大对,随意问了一嘴,听了后却只觉着好笑。

两个小家伙是因为一个老道士的胡言乱语闹不痛快呢!

不过那位“老神仙”也是没眼色,这二人的婚盟定的轰轰烈烈,满京中谁不知道?偏他就跳出来要给宝玉做媒,纵然说得婉转:“在哥儿身边儿服侍陪伴着。”但贾宝玉的身份,身边哪里会少了服侍的人?这话音儿里摆明了是要给宝玉保媒拉纤纳妾,也是太没眼色了。

毕竟这京中大家子弟哪有正房夫人没进门,身边就有正经姨娘的道理?

不过这小年轻吵架,今儿闹一闹,明儿好了。

宝钗等人也都习惯了,并不往里头掺。

正是盛夏里头,天热的跟下火了似的,人也懒懒的不爱动弹。

稻香村草木甚多,到了这时节就是知了蝉鸣声声乱,半刻不得闲。

由仪歪在贵妃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一卷游记旧书,身旁一口翡翠缸中盛着满满的冰块儿,还冒着凉气儿的,炎天暑日中,只放在身边便觉通体舒畅。

忽然听外头一阵噪杂喧闹之声,由仪抬头看去,拧眉道:“怎么了?”

素云一打帘子从外头进来,手上一个小托盘上放着两个精致的白瓷描金小罐子:“是琏二奶奶打发人给您送了两罐茶叶来,说是外国进贡来的,滋味极好,请您尝尝。”

说着,她将茶叶奉与由仪,又微微拧眉,道:“是外头的消息,说太太身边儿的金钏儿投井,没了。”

“前儿太太刚赶了她出去,如今人就没了,这上上下下的人指不定怎么想呢。”碧月端着一碗百合清酿奉与由仪,叹道。

素云摇了摇头:“碧月姐姐你不知道,这里头还有另一桩事呢。”

“怎么了?”碧月问道。

素云叹道:“那金钏儿在太太面前素有脸面,往常和姑娘小姐们也差不多,怎么就能因为打了两件东西就给打发出去呢?不过是她和宝玉在太太屋里玩闹,让太太见了,太太的性子你岂不知道?那最是疑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见他们玩在一起,就打了金钏儿一巴掌,赶她出去了。”

又无奈道:“其实宝玉的性子还不知道吗?素日里虽爱和姐妹们玩闹,真放尽心坎儿里的也就林姑娘一个,也不知太太是怎么想的。”

碧月摇了摇头:“你看素日里太太待林姑娘又好到哪里去了吗?只是太太那样的人,是见惯了后宅阴私事的,见了难免多想。只是可怜了金钏儿,好好一条命,就这么没了。”

素云也叹了口气,略有些失落,只对由仪道:“奴婢和金钏儿也是一块长大的,如今她出了这事,奴婢少不得去祭奠一二。”

由仪点了点头,道:“等过两日到了正日子你且去吧,你们好了一场,不去看看也不是道理。”

素云点头,应了:“唉。”

虽说薛蟠如今已经瘫在炕上起不来了,宝玉到底也在别人的宴上碰到了蒋玉菡,也到底混到了那一滩浑水里。

虽然贾环被探春教导着学好了,也有素日嫉妒宝玉的人将金钏儿一事添油加醋捅到了贾政面前。

然后……咱们可爱的贾宝玉就被他爹贾政打了个血肉模糊,动一下就觉着整个下半身都疼。

怡红院里人来人往地忙碌着,王夫人流着眼泪儿哄着宝玉,又要给他上药,还不准旁人动手,非得自己亲自来,再看到那伤口却揪心。

贾母在一旁坐着,也是痛心的很。见宝玉哭的不成样子,脸色青白的,也是生气的要命,张口只骂贾政。

待给贾宝玉处理完伤口,王夫人见他昏昏沉沉的,便吩咐宝玉房中如今的大丫头名唤天晴的,道:“好生服侍着二爷,二爷醒了命人给我报信去。”

天晴忙答应了,眼圈儿红红地,看向宝玉的方向是忍不住的担忧与焦心。

那头人都散去了,莺儿又托这个旧帕子裹着的东西过来,对着天晴道:“这里头包着的两丸药,对棒疮有奇效的。我们姑娘说了,用黄酒研开给宝二爷敷上,用上两日,将淤血的热毒散开,便可以好了。”

一时来思也进来了,见莺儿将药交给天晴就笑了:“我们奶奶竟是和郡君想到一处去了。”

说着也将手上包着的帕子展开,露出里头一个白瓷梅纹的小罐子来,对着天晴道:“这个药对治伤没什么,只是等结了痂,伤口又疼又痒的时候涂上便可见到效果了。且这药用上,保准过后半点儿疤痕都没留,本也不是治棒疮的,只是止痒止痛促进生肌是极好不过。”

天晴忙抹了一把眼泪儿,将两样药品都收了,对二人笑道:“多谢郡君和大奶奶惦记了,等回头,我就给宝二爷将药用上。”

正说着,那头又见黛玉身边儿的雪雁过来,手头也捧着个手帕子包着的小包裹。

莺儿和来思就都笑了:“这今儿是怎么了,竟都想到一处去了。”

天晴也笑,那头雪雁进来见此就是一头雾水的,只是将帕子展开,露出里头的小药瓶儿来。雪雁笑了笑,对天晴道:“这药丸子两日一丸,用黄柏茯苓煎汤送服,能促进活血生肌,用个二三丸便足矣。”

又道:“你别看着平常,这可是我们林家秘药,整个江南都找不出比这个效用更好的治伤内服药来。这些年也不在那头,也不做了,这也是姑娘紧着催促命人寻找才找出来的,实在存的也不多了。”

天晴笑着接过,对她道:“得谢林姑娘的,回头让二爷知道,指不定怎么感动呢。”

雪雁笑了笑,又对着里间福了福身的,道:“屋子里还有差事,嬷嬷命我早来早回的,我得去了。”

“妹妹留步。”天晴忙抓了几个新鲜花样的锞子分给三人,道:“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万万没有让三位白来一回的理儿。”

正是里间宝玉唤着要酸梅汤喝,天晴忙要进去应付,又对众人道:“姐姐妹妹,我这儿差事忙,不送了。”

几人都点头答应了,来思素来和她好,又多说了一句:“我听宝二爷要酸梅汤?那个是发物,可是用不得的,我家主子前年收了许多蜜糖桂花,那个冲水好滋味,回头我求了主子,送一瓶子过来。”

“好姐姐,我承你的心,实在是多谢了。”天晴笑眯眯道:“回头我再过去给大奶奶请安。”

又见三人回身走了,方才从橱柜里翻了一瓶子糖腌的玫瑰卤子出来,又从架子上拿了个小碗儿,用清水涮了,给宝玉冲了一碗玫瑰卤子水,进去劝着喝了大半碗。

宝玉仍不大欢喜,到底也知道此时用不得酸梅汤,又听天晴说起由仪处的蜜糖桂花,便也勉强用着。只说:“大嫂子处的东西滋味是好的,但也不必来思再走一趟,你亲自过去,迎一迎吧,也替我见过大嫂子。”

又道:“还有,替我谢谢宝姐姐送的药来,再去看看林妹妹,她此时又不知哭成什么样子呢。”

天晴忙答应了,正说着,那头黛玉打帘子进来,果然一双眼肿的跟核桃似的。

宝玉又得安慰黛玉一番不提。

这日又是薛姨妈生辰,逢上宝钗今年封了郡君,薛家生意蒸蒸日上,薛姨妈便有扬眉吐气之感,也要大办一场。

薛家倒是仍没提起要搬出去住的事情,贾母之胡乱混过去,一则人老了爱亲戚热闹,二则薛家如今好光景,在贾家,贾家也有好处。

而薛家为何不搬呢?一则是薛姨妈也爱亲戚热闹,能和贾母说话,贾府中做主的又是王夫人、王熙凤,都是她王家的人,她住着也舒服。又想着一件事“寡妇门前是非多”,于是也没搬出去,就在贾府客居,但一应花销用度都自家出,说走就走,好不潇洒。二则是宝钗也喜欢和姐妹们一处,想着若出去立府另居,母亲也难免无聊,若无聊了,她又不如现在这般容易轻松了,于是见母亲不提,便也绝口不提搬出去的事情,只每日在园子里住着。一日里,她打理个两三个时辰事务,再往由仪或姐妹们处说笑玩闹,都极开心。

且如今贾府到底还有个贵妃在,青壮也多。她女儿立家,在贾府住着,仰仗一段势力,不怕外头拿起子小人谋算。

毕竟这世间人总有个顾忌的,不顾忌她这郡君身份的也会顾忌元妃盛宠,不顾忌元妃的,却有当今亲笔匾额和金口玉言挡着,总归上下都有盾牌,也不怕人出招。

这是宝钗的一份心思,偶尔出些银钱帮助贾家,两家也算互惠互利。

薛姨妈这年生辰正逢薛家起来了,她自然大办一场。但作生日哪有在别家的道理?她又命人收拾了自己府邸,热热闹闹办了一场宴会,王子腾夫人也亲来了,给这小姑子送了礼,文武官眷也有不少过来的,便也让那些京中商户人家知道了薛家也是有底子的。

这里头种种乱的很,由仪不去理会,只看在宝钗的情分上道了贺,送了礼,回头仍然在稻香村潇洒着。贾母和王夫人因要她这一份“贞洁烈妇”的牌匾,也不管她的事,若盘算起整个贾府,只怕贾母都未必有由仪过得自在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