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子,听说扬州的姑妈去了。”探春风风火火的进来,端着来思捧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对跪坐在铺着厚厚毯子的地上烹茶的由仪道。
一旁安静下棋的迎春闻言抬头,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想来老祖宗会很伤心吧。”
迎春出生的时候贾敏已经随着林如海到扬州上任,连她对贾敏都没什么印象,何况是探春和惜春。
她们这三个小辈对贾敏最大的印象应该也就是贾敏每年送回来的丰厚节礼吧。
惜春手下画笔不停,过了一会儿住了手,喜滋滋地看了一会儿,蹬蹬蹬跑过来凑到由仪身边,撒娇道:“大嫂子,你看看我的画儿!”
由仪含笑接过一看,纸上赫然是一丛竹子,虽没上色,也只是浅浅两笔勾勒出的,但已是有模有样的了。
于是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惜春的小辫子,称赞道:“画的不错。”
惜春美滋滋地享受了一会儿,抱着那幅画又跑了回去。
探春已缓过气儿来,坐在那里道:“老祖宗的意思,是要接姑妈家的姐姐入京的。”
迎春闻言皱眉道:“林家姑父不是好好儿的吗?怎么就要接林家妹妹入京呢?”
探春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不过接进京来也好,也有个人陪咱们玩儿。”探春说着又笑了。
迎春轻轻落下一子,端着茶水随意抿了一口,悠悠闲闲道:“姑妈家的妹妹是叫黛玉吧?听说一向最是聪慧机敏,读书上最好的。”
“生的也是花容月貌。”惜春优哉游哉地接了一句,又撇了撇嘴,道:“宝玉这回要开心了。”
迎春闻言若有所思,抬头看向由仪:“老祖宗怕是不是要……”
由仪笑了笑,抬手斟了一钟茶水往迎春的方向推了推:“尝尝。”
迎春这便明白了,她放下棋子起身接过那茶水尝了尝,欣然笑道:“果然大嫂子这儿的茶水滋味与别处不同。”
由仪飞了她一样:“这一钟茶花了我多少心思?当然不同?”
又对一旁的探春问道:“这事儿太太是什么态度?”
“唔……”探春仔细想了想,道:“看不大出来,淡淡的,就跟老太太要接湘云姐姐过来小住一样态度,还叮嘱琏二嫂子要记得给林家姐姐打扫屋室。不过老太太说,到时候就让林姐姐在她屋里住,太太听了才有些不乐意,但也没表现出来。”
由仪闻言摇了摇头,抬手又斟了一钟茶水给探春,道:“这话出去不许说。”
“嫂子放心,探春明白的。”探春端着茶钟啜了一口,道:“在嫂子这儿说的话,出去我是从来不说的。”
由仪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探春于是看向由仪,认认真真地道:“探春知道您是为了探春好。”
“那就好。”由仪抬手摸了摸她梳的发髻,轻叹一声。
她能为这几个孩子做的,无非是传授给她们一身本领,但是最后怎样的结局,还是她们自己过出来的。
转年开春儿,贾兰满了五岁,由仪如原书中一般将他送入的贾家族学,又额外封了金银束脩给贾代儒,请他在学中照顾一二。
其实贾兰的学识寻常六七岁孩童都是不及他的,只是不让他去上学,贾政那儿也不好交代,由仪便让他去了。
也额外叮嘱了贾兰些许,贾兰自幼聪敏非同龄人可比,叮嘱他的也能放进心里去,由仪也放心。
何况这些年贾兰在贾政面前露出些聪明来,贾政对他也颇为看中,为他入学一事又叮嘱许多,又是叮嘱王夫人给他挑选小厮伴读,又是请人给贾代儒老先生打招呼,也是极为用心。
王夫人想着贾兰是长子遗孤,虽然不比宝玉亲近,到底也是自己的血脉,听贾政吩咐了,便也尽心做了。先挑了四个伶俐小厮给贾兰,一应衣物、笔墨也都备了崭新的供他选用,虽然仍旧淡淡的,倒也没失了规矩。
而贾母念着由仪这两年带着三春的好处,便将荣禧堂旁一处名为“留芳庭”的小院落拨给了她,纵然地方不大,好歹独门独户,比之在荣禧堂又方便不少。
由仪投桃报李,平日常嬷嬷送什么新鲜东西进来也给贾母送一份,在贾母心中俨然成了虽然不伶俐,却也极孝顺的好孙媳妇。
倒是王熙凤那边,原本也就是面上情相处着,但因前年大姐儿生病,由仪提点了两句,从此她便与由仪亲近起来。
由仪对她的感官倒是淡淡的,说喜欢也喜欢,说不喜也是有的,到底人无完人,只平常相处着。
她是“郎心似铁”的,或者说,便是此时这世界出了变化崩塌了,她也能低眉浅笑从容着抽身离去,不带半分留恋。
那是时间恩赐她的礼物,也是施与她的惩罚。
万万载时光流逝,她活了不知多少回,爱过不知多少次,如今一颗心只怕早就硬成了石头。
春寒料峭的时节,林家黛玉的船只靠岸了,贾母打发了车轿去接,早早儿地带着儿媳妇们和由仪在荣庆堂正房候着,满心的激动欢喜。
由仪在下首坐着慢慢品茶,听王夫人问道:“给三位姑娘请的女先生,你瞧着如何?”
由仪见是问自己的,便含笑道:“媳妇旁听了两节课,觉着学识文采是不错的。”
“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贾母闻言插口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识得几个字、知道些道理就是极好的,她们的先生可不必学识极好,更紧要的是人品如何。”
“是,媳妇受教了。”王夫人低眉顺眼地答应了一声,又对由仪嘱咐道:“你林家妹妹来了,自然是和她们三个一处学习的,每日课时也不多,更多时候还是和你一处,你要好生照看。”
由仪应了一声,道:“媳妇都知道。”
王夫人见贾母也没反驳,便笑了:“林家姑爷探花出身,想来女儿学问也不差,要她们一起进步才是。”
贾母闻此心中满意,刚笑了笑要开口,就听外头一叠声的:“林姑娘来了!林姑娘来了!”
贾母欣喜若狂,忙扶着鸳鸯的手下地,望眼欲穿地往门口看去。
果然不多时就有一素衣少女扶着婆子的手进来,身条儿纤细,水眸含情。身上披着件雪白面料、银线绣竹叶的斗篷,一路走来娉婷袅娜,有弱柳扶风之态。
贾母见了大喜,没等黛玉俯身拜下,已经拥了女孩儿入怀痛哭。
邢、王二位夫人见此都在一旁配着抹泪儿,由仪看着无聊,拿帕子掩着发呆,身旁自有素云和云心打掩护,不怕人知道。
云心是流清去后,因做事沉稳干脆、心思玲珑剔透而被提拔为大丫头的,如今渐渐也有了一派威严。
贾母这边在邢夫人和王夫人的劝解下住了眼泪,拉着黛玉一一见人,先指邢、王二位夫人,黛玉一一见过,贾母又指着刚起身上前的由仪,道:“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
黛玉上前见礼,由仪含笑扶她起身,贾母又笑吟吟道:“你三个姐妹素日都是跟着她针凿诵读的,平日里若要散心或寻个玩伴,只管往她房里去,你三个姐妹定然都在。”
黛玉闻言仔细打量由仪一下,然后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贾母又命人请了三春来,一面拉着黛玉在身旁坐下,问些贾敏如何救治、发丧一类的话,那边便有人传:“姑娘们到了!”
果然门帘一掀,迎春打头带着探春、惜春进来了。
容由仪眼拙,没看出原文中的种种形容来,只是仔细瞧着,迎春生了张占人便宜的脸,让人一见了就心生亲近;探春一眼看去眼神更锐利些,倒不像六岁多的小女孩儿,神采飞扬却眉目清正,可见是个极聪明的人;惜春则更加冷淡些,但也同样是眉目清正,一举一动自有一派大家风范至于又极为洒脱。
由仪见了就觉着欣慰,感叹自己这两年的努力没白费。贾母又让三春与黛玉一一见礼,然后各自落座。
惜春凑到由仪耳边,小声嘀咕道:“琏二嫂子没来吗?”
由仪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端肃些。
惜春对她讨好一笑,又问:“宝玉呢?”
由仪往王夫人那头使了个眼色,道:“庙里还愿去了。”
“哦。”惜春点了点头,那边迎春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往王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去含着笑继续看着贾母。
贾母抬手指了指惜春,对黛玉:“你这小妹妹和你珠大嫂子最腻歪不过了。”
又对众人感叹道:“这惜丫头也是,从小就黏着珠儿媳妇。”
王夫人道:“珠儿媳妇对这几个丫头也是真有耐心,这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落她们的。”
这头说笑着,王熙凤爽利的笑声就传了进来,由仪端着茶碗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果然就见王熙凤打扮的珠光宝气光彩照人的进来,又是念唱作打一番表达了对黛玉的关爱。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感谢轻描、淡写亲亲的地雷呀~
太太太太惊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