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回到了小院。
因着今日她与萧佩娘的见面,使得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她不傻，能体会到萧佩娘三番五次地避开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到故乡去”的话题……
可是——
叶蓁蓁在跟她说起亲友们的事情时，无论好坏、她都要追着问。这还不能证明,萧佩娘根本就是很想家,也很想念她的亲人朋友们？
难道说,就真的没法子让佩娘回去？
宋巧慧大着胆子捱了过来，“少夫人，能劳烦你……教我沏茶么？”
叶蓁蓁的思绪被打乱。
她看了宋巧慧一眼，点点头。
也好,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宋巧慧欢天喜地的去拿了小炭炉、小铜壶、茶具什么的过来了，还生起了炉子。叶蓁蓁也去屋里拿了茶叶来。
然后宋巧慧就认认真真地看着叶蓁蓁沏茶。
叶蓁蓁却有些心不焉的。
沏好了茶，宋巧慧喝了一口,然后捧着杯子表情古怪地看着叶蓁蓁。
叶蓁蓁却浑然不觉。
直到她自己也拿过茶杯、轻啜了一口茶水，这才突然愣住。
——呀，这茶水……
简直苦到不能喝了！
宋巧慧道：“是不是这北地的水、不如我们京都的甘泉甜润？”
叶蓁蓁叹气,“哪儿的水、不是水！”
她轻拈着茶杯,将杯中苦涩的酽茶慢慢饮尽，这才说道,“是我沏茶的时候心不静,才会这样儿的。”
宋巧慧若有所思地说道：“心静就能沏好茶？”
叶蓁蓁随口说道：“只要静下心来……无论做什么，只要够认真了,都是做得好的。”
这会子她的心也不静不下来，索性不沏茶了。
于是她站起身，找来布条将她的袖子、裙摆都系好,然后就在这不大的庭院里开始练习打拳。
宋巧慧倒是坐在那儿，仔细地回想着方才叶蓁蓁沏茶的步骤，动作，自个儿慢慢摸索。
等到叶蓁蓁打完拳，热出了一身的汗……
宋巧慧这才招呼她，“少夫人、快来吃杯茶，歇一歇！”
叶蓁蓁运动过，心情畅快了不少，一手拿着帕子拭汗、一手接过宋巧慧递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又呆住——
“唔！这茶水……”叶蓁蓁抿了抿，咽尽，才赞道，“……很清幽，香气淡淡的，好极！”
宋巧慧的脸儿红红的，“真的么？”
扭捏了半日，又说道：“是少夫人教的，让把心儿静下来……原来，把心静下来，什么也不去想，心情竟是这样好的。”
叶蓁蓁笑了笑，准备再倒杯茶水饮……
宋巧慧连忙说道：“哎！少夫人，我来我来！”说罢，她连忙抢上前，为叶蓁蓁续了一杯茶。
叶蓁蓁嗔怪道：“你又不是我家奴婢，唤我少夫人作甚？难道我没有名字？”
宋巧慧倒茶水的动作一滞，瞪大眼睛看向叶蓁蓁，“我、我……”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要是有幸能充作少夫人家的奴婢，我还求之不得呢！”
叶蓁蓁一怔。
她狐疑地看向了宋巧慧。
——官宦家的千金、居然想自甘为奴？
难道说……
宋巧慧也是一愣，急了，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要是真能充作少夫人家的奴婢，就什么也不用想，只要跟着少夫人，就能、就能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
看着她惶恐的模样儿，叶蓁蓁倒相信她是无心的。
她拿起茶盏，再次饮尽杯中清茶，说道：“以后唤我蓁娘罢！”
宋巧慧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可，可以吗？”
叶蓁蓁笑了笑，进屋去擦身换衣裳了。
等到她从屋里出来，宋巧慧又迎了上来，“蓁、蓁娘……”她头一回这样唤她，觉得有些不自在，面红耳赤的，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做了些点心，蓁娘试试可好？”
叶蓁蓁刚刚运动过，这会子确实有些肚饿，便点点头。
宋巧慧引了她去庭院里的桌椅前坐下。
叶蓁蓁一看，桌上放着一盘……很小巧的馒头？
“少夫人……”宋巧慧自知失言、急忙改口，“蓁娘，你试一个。”
叶蓁蓁拿起一只“馒头”看了看，嗯，大约也就是拇指般大小。塞嘴里一嚼……啊？是有馅儿的？再细细一品，好重的奶香气呀！
宋巧慧小小声解释道：“我见这儿的干酪味道好，就做了干酪馅儿的小馒头，嗯，馒头是用纯羊乳和的面。”顿了一顿，她又满怀期待地看着叶蓁蓁，“蓁娘，这个好吃么？”
叶蓁蓁点头，“好吃！”一口吃掉一个干酪馅儿的小馒头，她又拈了一个吃了，说道，“下回再做的时候，你试着和面团的时候放一丁点子盐，可能味道会更好！”
宋巧慧奇道：“难道干酪不应该是配糖才好吃么？”
叶蓁蓁笑了笑，“你试试就知道了。”
她幼时喜食乌斯干酪，但那会子也没什么门路。后来武霸图知道她爱这个，才想法子弄了来，且不单是乌斯干酪，番邦各地的干酪都弄了来给她。她才带着小姑子们、在家做了好多好多的干酪点心。
干酪这玩意儿，加糖吃、极美味；但咸味的干酪更好吃！
宋巧慧连连点头。见这会子叶蓁蓁的心情好了些，便又大着胆子问道：“蓁娘，你心情好了些么？先前是为了什么……不快活呀？”
叶蓁蓁愣住。
半晌，她才又叹了口气，陷入怔忡。
宋巧慧小小声问道：“是不是为了萧王后？”
叶蓁蓁吃了一惊。
宋巧慧说道：“以往我在淳王府里，每逢年节下、也曾听王妃说起，萧王后年年都往京都送年礼。给蓁娘、永远都是头一份儿，虽不会越来太后帝后贵妃去，却肯定是最实忱的一份。如今我们被困在这盛京里，想必蓁娘……是要去见一见萧王后的。”
叶蓁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愁容满面。
宋巧慧沉默了半晌，又道：“她一定很想家。”
“就像我一样……就算全世界都对我不好，可只要有一个人对我是心存善意的，我就……我就还恋着这个世界。”宋巧慧低声说道。
叶蓁蓁咬住了嘴唇。
宋巧慧又道：“蓁娘，咱们……能不能把萧王后接回去？”
叶蓁蓁扶额，叹气。
“叩叩叩——”
突然有人敲门？
不知为何，叶蓁蓁还没反应过来，宋巧慧就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转身飞快地跑了？
叶蓁蓁愣住，莫名其妙地看着宋巧慧连滚带爬逃进了她屋……
“主子？”梁远在小院外头轻喊了一声。
叶蓁蓁过去开了门。
梁远向她行礼，“主子，郎君传了话回来，说晚上他和魏五郎一块儿过来用晚饭。”
叶蓁蓁说了声“知道了”，才又掩上了门。
结果一转过身，她就看到了宋巧慧，不由得一愣——方才宋巧慧慌慌张张地跑回房里去、就是为了带了块面纱？
“你这是做什么？”叶蓁蓁奇道。
宋巧慧摸了摸自己的面纱，老实说道：“我想，他们一看到我就不自在，大约是因为我和那个‘琰娘’生得很像？所以我想着，我要是把脸遮住了，兴许大伙儿都自在些。”
叶蓁蓁叹气。
她去厨房张罗晚饭去了。
宋巧慧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入夜，武霸图果然与魏振熙一块儿来了。
宋巧慧乖巧地躲开，自回她屋里用饭。
魏振熙向叶蓁蓁打了招呼，问了好。叶蓁蓁也亲切地问了他的事儿。
然后三人就坐了一桌。
桌旁摆了只烤全羊，桌上还有一只炖鸡，另外还有几十个烤饼子、一盘拌了酱料的豆芽菜，以及一壶酒。
武霸图与魏振熙一见烤全羊就两眼放光！
当下，二人就用湿布巾擦过手，掏出一把匕首来，围坐在烤全羊旁边，割下烤肉吃了。
叶蓁蓁是不大爱吃烤羊肉的，她更喜欢吃连汤带水的清炖鸡。
不过，她饭量没那么大，吃过两碗带汤的鸡肉、又吃了个饼子……也就差不多饱了。
于是她就跟武霸图说起了今天她和萧佩娘的事，当然也说了，萧佩娘对于新王人选的建议。
武霸图听了，点头，看了魏振熙一眼，对妻子说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已经在安排了……”
叶蓁蓁又问，“郎君，咱们真不能接了佩娘回去么？”
武霸图顿时苦笑，“如今北寮乱成了一团……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能接任王位、续娶了萧王后，谁就能得到南梁皇帝的支持，蓁蓁，你想一想，谁肯放她走？”
“除非——”
说到这儿，武霸图抬眼看向了魏振熙。
“除非什么？”叶蓁蓁急忙问道。
武霸图还没答呢，魏振熙就“呸呸呸”了几句。
叶蓁蓁看看自家郎君、又看了看魏振熙。
魏振熙连忙说道：“五姨妹可千万别听他胡说！”
叶蓁蓁更加不明白了。
武霸图笑着解释道：“昨儿我不是和你说过，如今北寮正闹着要扶持新王么？一是大汗王宇文寿，一是六王子阮宋。你当宇文寿是什么人？他便是……五郎的亲娘舅！只是，五郎和他没什么感情，宇文寿当年明知胞妹在松漠族，也从不曾给过任何助力，平时连问也没问过一句……”
叶蓁蓁恍然大悟！
好像魏振熙认祖归宗之前、确实叫做宇文熙。
武霸图又笑，“蓁蓁让想萧王后回国，也不是不可以……那咱们就改扶宇文寿上位，等他当了新王，再干掉他、把他的儿子侄儿一锅端……五郎本就是王子，咱们再扶了五郎上位当寮王，岂不就能正大光明的接了萧王后回朝？”
叶蓁蓁啐了他一口，“那我家四姐岂不是又要跟着来这儿当王后了？总是骨肉分离！”
武霸图笑笑，没吭声。
魏振熙也干笑了两声，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叶蓁蓁知道他俩在说笑呢，便不再说起这个话题，只是为了萧佩娘大约没有回国的机会和理由而愁容满面。
这时，武霸图与魏振熙一边割烤羊肉吃，一边聊起了天，说的是北寮王庭的事儿。
叶蓁蓁坐在一旁边安安静静的听……
——目前樊文昭已经回归，并且已经掌控了朝政。各路汗王都知道樊文昭是个人才，也都知道、无论是谁想要上位，都必须得到樊文昭的支持。于是，樊文昭变成了人人追捧的对象。
——根据暗报，安葛西的长子缪石已经带领大军离开了乌兰边境、正朝着盛京而来。但相对于缪石是带兵而来的，如今呆在盛京里的各路汗王可没有带兵。也就是说，盛京权贵们必须要赶在缪石抵达之前，尽快选出新王的人选。
但人人都不傻。
谁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推选为新王、谁就是缪石的敌人。所以宇文寿希望六王子阮宋能上位，然后坐等缪石与阮宋两败俱伤以后、他再上位。而六王子阮宋的叔父、胡昌王爷也是这么想的——最好是宇文寿先上位，等到缪石与宇文寿两败俱伤以后，阮宋的两大心腹之患皆消除了，才能安安稳稳的上位不是？
所以局面就这么被胶着了。
叶蓁蓁听得出来，自家郎君的意思，应该是缺少了一个生事的时机。
想了想，叶蓁蓁问道：“郎君是要想先让宇文寿上位么？”
武霸图道，“这会子宇文寿上位，对我们是最有利的。阮宋还是太弱，且手里无兵……他根本就扛不住，也不是缪石的对手。”
“那他……是不肯当北寮王么？”叶蓁蓁问道。
魏振熙嗤笑道：“其实心里想得要死，就是拉不下脸来。”
叶蓁蓁咬着唇儿说道：“前朝的太｜祖皇帝占得江山以后，也不欲登基，反而遍寻废皇遗嗣而不得。后来、他被群臣灌醉了酒，强行黄袍加身、又被扶上龙座……受了百官朝拜以后才‘不得已’而为之的呀……”
闻言，武霸图与魏振熙对视了一眼，先是齐齐一愣，继而放声大笑！
一时间，叶蓁蓁也不知道他们这是在笑话她呢，还是……
魏振熙笑道：“五姨妹，真不亏你四姐时常说你聪慧，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儿，怎么咱们就想不到呢？”
武霸图也笑道：“咱们这是被他们的各路汗王给扰乱了视线，竟没能想起前朝旧事来！”
然后他又向叶蓁蓁举杯，“蓁蓁，这一杯敬你！”
叶蓁蓁白他一眼，“我可不吃他们的酒，烈得喉咙疼！”
魏振熙也大笑，“那将来等回去了，咱们再开几缸梨花白，好好喝一顿！”
说罢，两个男人倒是碰了杯，饮尽杯中酒。